“慢着。”从那震惊情绪中缓过来,玄掌门先一步拦住这上界中来的人,眼中露出一分狠戾来:“极欲宗乃是九天仙宗,施下这等广收门徒弟子的善举来,可不是让你等蝼蚁弟子凭借自己的喜好,便可随意打压良材,换上一个以色侍人的废人!”
他说的这般慷慨激昂,简直显得方才送礼的那个人不是他了。
玄掌门作为玄水门的掌门,实在是掌握了不少机密的。他们玄水门祖上,其实也出过去上界仙宗的弟子,因此也知晓一些秘辛,譬如——
“莫要以为我不知晓,你们也不过是极欲宗里最底层的弟子,你们当真以为,我玄水门无人可飞升上界,向极欲宗状告你们的恶行吗?”玄掌门思路清晰,先前的谄媚神情也不见了,看上去十分有把握的模样。
这一下,直接就切中了如溯最痛恨的地方。
他的确是宗门中不受关注的弟子,才被派来了这种偏僻的小地方。
那些筑基弟子,也瞬间露出慌乱、又似难以言喻的神情来。
要说起来,这玄掌门的话好像也没有错处,但那是在他们……队伍中没有一个谢小宗主的情况下。
谢小宗主那可是捅破天,都要被谢宗主询问手有没有打疼的人物。
因此谢虚听到这样的话,面上也没什么紧张神色,只道:“你们要有这个本事,尽管去好了。”
“呵。”玄掌门冷笑一声。
他虽然有些心计,但实在不算什么聪明人,光看他将亲子宠成那副自大的模样也能看出些端倪来。于是他做了生涯之中最错误的一件事——
他出手,以自己灵钵法器,笼住了谢虚一行人。
玄掌门声音飘渺地传来:“你以为以你们一群人,能走得出去吗?”
那些极欲宗筑基弟子面露震惊。
他们还从没有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人,连极欲宗来的人都敢困住施以威胁,难道他们以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宗门,承受得住极欲宗的报复么?
一个玄水门,恐怕极欲宗动动手指头,就会消失在修真界了。
“像那种大宗门,少了几个弟子,应当不会发觉吧。”
玄掌门音调幽幽,注入的真元更多了起来,那钵体一般的法器也迎风见涨,将他们彻底笼罩在了里面。
极欲宗一名筑基弟子低声道:“真是没见识,难道他以为大宗门弟子没有命牌么……”
还未说完便被如溯冷漠地瞥了一眼。
命牌熄了那可是没命了,这种不吉利的话怎么能说出口。
谢虚也是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除了嘲讽外,心中更是添了一分愤怒。
难道是他极欲宗的低级弟子,在外便可任人生杀予夺吗?
“你这般行径,哪怕我们将玄傲天带去极欲宗,你就不怕我们给他下绊子么?”谢小宗主仿佛好奇一般,平稳的声线从法器中传来。
玄门主道:“你们肯将傲天带去极欲宗,再立下心魔誓的话,我自然既往不咎。”
“你倒是想的周到。”谢虚神色淡淡。
立下心魔誓,不仅平白多了一份禁制,以后哪怕渡劫飞升,也会受到心魔誓的影响,不可谓不绝。
如溯虽为金丹中期真人,但他身旁几个,都是筑基弟子,倾一门派之力,要将他们困住甚至杀死,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别之医已经彻底打破了自己与世无争的假象,现在的他和谢虚在一条船上,如果被留在玄水门,无异于死路一条。所以只略微一思考,他便走到了谢虚身后,俯在他耳边,说出这钵型法器的弱点之时,便见少年像是极其敏感一般,往旁边侧了一步。
“你不用怕,”谢虚斜瞥了他一眼,“我保护你。”
他语调轻描淡写至极,倒是让别之医心中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滋味来。
……怪古怪的。
谷星更是忿忿看了谢虚一眼,像是在不平他一个筑基期,口气倒是不小,衬得他兄长好似是个柔弱小娇妻一般。
谢虚微微向前走了一步,他腰间那两块墨玉佩饰突然碰撞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几乎是同一瞬间,别之医看见那笼罩在他们面前的玄掌门法器,凭空炸裂消失,连法器碎裂的齑粉都只飘荡了一会便消散在空中。
别之医还以为是谢虚用了什么符箓或是灵器。
但下一刻他便看见了——四个全身黑衣之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四人穿着实在低调,看上去如同凡间的刺客一般,但修为却深不可测至极,依别之医推测……至少是元婴期以上。
整整四个元婴期真君,挡在他们面前!
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元婴真君。
众人一时失声。
那四个元婴真君,也分不清是谁先开了口,又像是一齐开口般整齐:“谢小宗主。”
谢虚眯着眼睛,显然是有恃无恐至极,像极了纨绔公子那般:“便……先废了他的灵根吧。”
谢虚指向玄水门掌门。
第90章 纨绔修二代(十一)
四个元婴真君,会听候一个筑基小辈的差遣,这在众人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这情形又的确呈现在面前了。
暗影掠过,玄掌门的发髻被扯散,冠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其中一名元婴影卫以手罩住玄掌门的头部,便见那一派掌门双目发白,面目扭曲又灰败起来,他拼命拿手去钩住面前大能的袖子,动作古怪得却像是学步婴儿,没一会便懈了力道。
有一缕雾气从玄掌门的天灵盖上飘出。
肉眼可见的,众人觉得这个自负一生的玄水门掌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修为并未回落,仍是金丹真人,却丧失了那可睥睨宗门的威严压制。
谢虚微弯了弯唇,目光显得凉薄至极:“再来,给我毁了这玄水门。”
这语气仿佛是凡间富贵的小公子,要砸了一间不合口味的酒楼一般;而不是随口一言,便要抹掉千石小世界一个位列前十的修仙宗门。
但是那四个元婴真君,却没有表现出一分迟疑,在谢小宗主一声令下后,便四散开来捣毁这刚刚修缮一新的玄水宗。
写着玄水之源的主殿牌匾轰然落下,归为烟尘。惊得那些玄水宗门人如同鹌鹑般缩成一团,心中惊悸不已。
这还是暗卫顾忌到小宗主在里面的缘故,要不然以元婴真君搬山移海之能,整个玄水宗都不够他们挥袖之间拆的。
这般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玄水宗闭关已久的元婴期镇派长老。
镇派长老并不以战力为长,而是天生便擅卜算之处,他又是已一只脚踏入仙门的元婴期,略一推算便知玄水门大祸临头,也顾不得旁的,便出关而来。
玄水门人见后山处风云变动,赤烈红霞染上一抹金光,这等神异景象许多年前好似见过,不禁一个个呆怔念道:“老祖出关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老祖真能拦住这四个肆意破坏的大能吗?
镇派长老甫一出关,便将自己的法器打出——那是以千年耄龟的壳做成的、难得一见的防御法器,可罩住玄水门地下灵脉免受殃及,但这样一来也是生生吃了四个元婴大能的真元冲击,镇派长老喷出一口心头血,脸色灰败。
他的声音笼罩在宗门上方,是难得的弱势和乞求:“还请诸位大能放我玄水宗一条生路,但凡有令,莫敢不从!”
可惜那四个大能如同傀儡一般,半点不心动,依旧执行着先前的指令。
卦象推算出来的结果,令镇派长老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没有再犹豫的余地,即刻现出肉身——是一个鹤发童颜的俊美中年人,出现在了主殿之中。
面前便是谢小宗主一行人。
“玄水叩见道君!”
镇派长老玄水所跪之人,并非是那些深不可测、在大肆破坏的元婴真君,也不是主殿中修为最高的如溯真人,而是一个在元婴期面前堪称蝼蚁的筑基弟子。
当然,这个筑基弟子在玄水眼中,浑身萦绕着淡金光芒,是最最罕见的九龙天赐命格。
有这种命格的人,怎么还会是筑基期,玄水想不明白。
但也并不需要他想明白,只要知道面前少年,或是唯一可化解玄水宗命劫之人便可。
经过推算,玄水早便知晓了先前发生的事,他当即道:“我会废黜玄孟思掌门之位,将他及同脉赶出玄水宗,永不得再踏进一步,只求道君怜惜玄水门诸多弟子无辜!”
旁边的玄孟思被抽掉灵根后,一直是神情空白、神游天下的状态,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玄傲天差点要蹦起来,似乎想反驳什么,还未张口便被一股真元牢牢扼住口舌,脸涨得通红。
“他们无辜么?”谢小宗主半点没有被元婴真君叩拜的不安,反而很适应一般,微眯着眼说了这么一句。便见玄水神情更肃穆了一些,硬着头皮道:“玄水愿献上玄水门一条六品灵脉、宗门库房里的全部秘宝,向各位前辈告罪;日后休养生息,整顿门风,绝不会再出现今日之事。”
玄水门总共只一条六品灵脉、一条三品灵脉,灵脉乃立派之本,那些库房秘宝虽然惊人,但远比不上上品灵脉来得珍贵,因此玄水的赔偿,哪怕放在九天大世界里也是充满诚意的了。再加上玄水言语间满是恳切,一个在小世界里的元婴真君,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谢虚盯了他一会,便摇了摇腰间两块相连的墨玉佩饰,外界不断传来的轰塌巨响瞬时停息。
谢小宗主问:“你觉得如何?”
一时无人回应。
向来娇纵惯了的谢虚有些不悦,微颦着眉看向那人:“别之医。”
别之医在被喊到姓名时,才恍然反应过来,刚刚谢虚询问的竟然是自己,一时有些迟疑。
谢小宗主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要不要放过他们?”
谢虚还没忘记别之医与玄水门有隙,只是不知是感情更胜一分还是嫌恶更胜一分了。
别之医刹那间便对上了谢虚的眼睛。
那张银质面具下,一双桃花眼显得尤其多情,微微一挑便是能让世间诸人为其痴迷的艳丽。往常别之医也理解不了那些以色侍人的修真者,但现在也体会到一分这种滋味了……有人能将你想要的一切轻易递到你面前,给予你生杀予夺的权力,这种诱惑足以让人入魔。
但同时,别之医又觉得十分讽刺。
像他这种人,谢虚恐怕不知养了几个,难道都是用这种手段,让他们沉迷、让他们堕落、再将人反手间推入炼狱么?
万不可动心。
那颗本就百毒不侵的心,似乎又变得冷硬了一些。
别之医微一闭眼。
他初入山门时,其实对玄水宗满是憧憬敬仰,只是这些年蹉磨下来,便化成了怨气。
他仍是不想毁了玄水宗的。
清瘦俊美的男人睁开眼睛,看着那身形匍匐的元婴真君,低声道:“便如此……饶过他们吧。”
……
为了收取灵脉,谢虚又耽搁了一天,翌日才返回九天大世界。
仙船踏破虚空,载着几人回到极欲宗。
别之医心绪不宁至极,一路上都假装对那仙船很感兴趣,不时研究上面的阵法和搭建材料,但总会不经意间,就去偷瞥一眼那谢小少爷。
谢虚对他十分正经,好似先前的那些话不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规矩得简直不像……那种关系了。
别之医还防着谢虚在谷星面前便做出淫秽之举,等安稳下了船,才惊觉自己想得有些多,不由面上有些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