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葭最怕的,就是给弟弟带去麻烦。
他在这里思维紊乱的胡思乱想,下头有人为他一路追来将军府,站在外面举着相机抱着个婴儿喊王翻译王尤的名字。
日本兵因为见这人拿着相机,嘴里时不时飙几句英文,不多时又来了好几个报社的记者,一齐对着将军府大门咔嚓咔嚓一顿乱拍,没有人敢开枪,只能立即去通报外面的情况给王翻译听。
王尤此刻正是发愁呢,他见医生出来了,连忙问了问顾葭的情况,可想要进去看看顾葭,却是不能。
日向将军下了命令,要等威尔逊医生来了以后再拆礼物,这期间谁都不可以进去,顶楼那放着顾实验体的房门口堵了两个站得笔直的大头兵,根本不买王尤的帐。
王尤心中有些忐忑,听到顾葭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后,也并不愉快,因为这个本来已经到手的东西,好像突然又从他的手里溜走了……
“吵吵吵!外面为什么这么吵?!”他心里不痛快,皱着一张磕碜的脸质问起来,还不待身边的日本兵回答,就有从门口来的守卫对他一跺脚,行了个礼,说道,“王翻译,外面来了很多记者,点名要采访你。”
王尤听闻此言,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边走出去一边说:“怎么突然要采访我?”
那守卫不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日语,王尤干脆自己前去看看,走路都带着风,趾高气昂的好像是去接受表彰。
一走出去,将军府外果然围了不少记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各国都有,对着王尤就是一顿拍,说着个子的问题,而王尤听不懂,他只懂日语和中文,好在眼尖发现了正前方抱着小婴儿的唐茗,一时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傲来,他走过去问唐茗,说:“唐社长,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让你的同行们都回去,不要堵在这里。”
唐茗却好像根本不知道王尤抓走了顾葭一样,开口便说:“得到消息,英国甜点屋的哈维伯爵的妻子被王翻译抓走了,目击者看见王翻译在医院五楼扯住了一个穿黑色裙子的女人,可是属实?!”
王尤一愣,顿时将那个叫做哈维的伯爵信息翻了出来,这人是英国贵族,在上海开了茶点屋,算是不能得罪的人物之一,自己若是承认抓了英国伯爵夫人,这岂不是让英国不满?到时候将军护不护得住他都是个问题。
更何况他的确没有抓。
王尤义正言辞的说:“这是谣传!绝没有此事!”
唐社长却又说:“但欧维伯爵坚持说那位穿了黑色裙子的就是他即将娶回家的夫人,已经加入了英国籍呢,王翻译亲自将其送到将军府来,要不然请那位黑裙子的女士出来解释清楚?对了,欧维先生马上就到!王翻译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尤简直觉得莫名其妙,那个叫做欧维的怎么可能会来?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唐茗微笑:说的就是瞎话!
他妈的,之前在陆公馆好在有自己听偶像顾三少爷的计划,在那复杂的计划里记住了一个关键人物——欧维伯爵。
他在发现顾葭被王尤弄到手后立即奔向欧维伯爵的茶餐厅,将顾葭托付给自己的几车西洋钟藏匿地址给了欧维伯爵,让其帮忙告诉所有外国记者自己的夫人被日军走狗王翻译抓走。
得了宝贝的欧维伯爵答应帮忙,却不会给钱,这算是乘火打劫,但唐茗也没有办法,他可不是顾葭,能够和这样那样的狐狸们谈笑风生又全身而退。
在外国记者面前,就连日向将军都不敢乱来,生怕报导到国际上去,影响又不好,会被上面斥责降罪。
然而唐茗这边机智果断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顾兄并非是王尤一个人想要才抓走的,而是日向将军想要。
他想要让众人逼迫王尤放了顾葭,毕竟顾葭明面上是没有什么把柄在日军手里的,对日军也没有什么用处,这日军就没有什么理由抓人!赶紧放了算了!
可谁知道王尤这边根本没有办法决定顾葭的去留,反倒是脑袋转了转,对唐茗说:“那你等一等,我去回禀将军。”
王尤找着机会和将军说顾葭那人并非真的是生过娃的人,连自己被邢无等人欺骗的借口都找好了,正是苦于没有机会呢,现在好了,上去好好解释一番,再加上外头那么多记者的压力,人一定是能放走的!
只要不落入将军手里,死在手术台上,王尤觉着凭借自己的力量,怎么也能将顾葭这个漂亮的骚兔子再弄到手里来!
他满怀壮志的去了,结果刚说了楼下的情况,说了自己可能是被诓骗的事情,结果就只得到正在处理公务的日向将军一个巴掌!
日向将军声音冷漠:“王桑,不要和我耍花样。”
只这么一句话,顿时就叫王尤忐忑得浑身忍不住打颤,疑神疑鬼自己会被抛弃,立即放弃了顾葭,不再多说什么,他很明白将军话里的意思,这是让他打发走下面的记者,不然他也没有用了,没有用的狗,即便是救过主人的,对将军来说都是废物。
他不能失去现在的一切,死也不能!
王尤立即低头下去,离开将军书房,前去和唐茗回话,他站在唐茗面前的时候,脸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让士兵们朝天空开枪后,吓跑了所有外国记者,对着唐茗说:“你也走吧,没什么消息给你。”
唐茗哪里肯?
但是却装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说:“既是这样,那我等伯爵过来再走。”
王尤深知这件事绝不可以让伯爵过来,而且看当时将军的表情,很不害怕这件事,他便也理直气壮的说:“来了也没有用,这是日军内部的事情,和伯爵夫人没有关系,他认错人了。”
唐茗没办法,他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使出最后的绝招,将怀里的婴儿递给王尤,说:“那如果这样,我也没有法子了。对了,王先生不是和顾兄很熟吗?他说要养这娃娃,但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害我到处找他,可我又不能久留上海,请你见到他的话,代为转交。”
唐茗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副信任王尤的表情。
王尤看着那三瓣嘴的娃娃,不耐烦得很,但又觉得兴许送这个进去给顾葭是可行的,他或许可以见见顾葭呢……
于是接下来,打发走唐茗,上楼去。
唐先生在装模作样的离开将军府外后,藏在一个隐蔽但可以看见将军府的角落哆哆嗦嗦的抱头祈祷:“一定要交到手里!一定啊!一定!”他真是疯了,没有办法才使用这最后一招!
他往那小婴儿肚兜里藏了一把改良小□□,是间谍用的,非常精致的□□,本来是从外国间谍身上的来的好东西,现在给顾葭送去,是他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他利用小婴儿,做着没有把握的事情,只恐怕小婴儿被发现怀里藏枪,又害怕小家伙到不了顾葭的手里,被丢出来饿死。
唐茗一边咬指甲,一边瞪大了眼睛看将军府,生怕看漏了一点儿内容。
他这样的破釜沉舟,无非是愿意为了救顾兄担上一条小生命的罪业,心有戚戚,诚惶诚恐,却又不后悔,只是祈祷再祈祷……
王尤这边领着兔唇小婴儿又去见了日向将军,说明来意后,日向将军在王尤意料之中的同意将小宝宝送进去了——毕竟将两个怪物放一起,很是有趣——但依旧不让他去送。
王尤脸上笑嘻嘻,心中直骂娘,下一秒听见日向将军说,到时候做实验,大家再一齐围观的时候,王尤更笑不出来。
这人开膛破肚后,怎么可能还活着?
不可能的。
八点整,顾葭从一位士兵手里得到了他的小叔叔——一个襁褓里的婴孩。
莫名其妙的送来了这小家伙,顾葭免不了担心应该领着陆成琳离开上海的唐兄。
可他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量来搭救唐兄?
顾葭抱着小陆,不知如何是好,连问问现在情况如何的人都没有,只能安慰不知命运如何的小陆说:“别怕,这世上的事总是否极泰来,我们现在已经算是最坏的情况了,好事马上就会发生,所以不要哭,你会没事的。”
小婴儿哪里听得懂顾葭这话,但却当真不哭了,只是呼吸喘得有些困难,让顾葭不得不疑惑这小人哪里不舒服,伸手解开小家伙绑得死死的襁褓,结果让顾葭大吃一惊!小家伙的肚兜里面居然有一把枪!
顾葭立时猜到,是唐兄送来这把枪的,这实在太冒险了!可又不得不感激唐兄冒险的勇气。
顾三少爷从未使用过枪,但看人玩过不少次,他没有杀过人,可现在也不得不做了!
——他想活!
然而只是一把枪怎么够?
这枪小的可怜,里面仅仅装了四颗子弹,他打谁,都会涌入一批日本兵将他打成筛子!
他倒不如干脆用枪先结果了自己,免得等会儿给他做开膛手术的医生来了,他指不定还要清醒着感受别人打开他肚子!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顾葭陷入困境,别无选择,将□□上膛之后,藏在腰后,打算也干一票大的,劫持这里最高的长官,然后只要他能挟持住那个将军,自己就能有机会离开!可是要挟持这里的日本太君简直是天方夜谭,他顶多挟持一下医生,医生若是对日本人来说不重要,那怎么办?那自己是打死对方还是不打死呢?
他思虑过重,根本在于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站起来挟持将军然后自己一个人拯救自己,逃出生天。
更何况现在他怀里还有个小家伙,自己抱着个小家伙更不可能完成劫持人质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小家伙还有可能成为威胁他的筹码。
太难了……
如果是弟弟或者陆玉山在这种情况,他们一定是可以离开的,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呢?
顾葭想,弟弟会想办法利用这把枪一路杀到将军那里,至于陆老板,那人恐怕根本不会被抓,那就是个极端的人精,绝不会让自己陷入他这样的困境。
他叹了口气,手掌扶额,无可奈何的发现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既是这样,那么不如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顾葭咬咬牙,忽地发现走一步算一步更适合此刻的他,那么就这样吧!看碟下菜,能劫持将军就劫持过来,能劫持医生就劫持医生,总要试一试,劫持后自己走不了,就找机会跟外界联系,只要能联系就行了!无论是让那两个他牵挂的人来救自己,还是让他们不要管自己,都到时候再说!
想到这里,外面一串脚步声打断了顾葭的思绪,他只能打起精神来深呼吸一口气,将小宝宝放在一旁,犹豫了一秒,又干脆将小婴儿藏在被子里,自己拿枪,一瘸一拐的站在门边儿去,准备对进来的第一个人进行捕获!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葭屏住呼吸,心跳快得几乎要让他浑身血液都在体内翻起波涛汹涌的海浪来。
脚步声集中停在门口,顾葭捏紧了□□,等待……
门把转动,门缝从顾葭这边渐渐打开,顾三少爷知道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失败了恐怕连和弟弟他们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他发挥得比他想象的更好!
只见顾葭这位柔弱的刚失血过多差点儿死去的娇气公子哥猛的从一旁冒出来,抓住一位头发颜色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白大褂,用手臂钩住这人的脖子,枪抵在这人的太阳穴上,然后后退了几步对所有人说:“不许动!”
威尔逊医生太兴奋了,以至于被劫持了还没有感受到恐惧,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顾三少爷,还打了个招呼说:“顾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顾葭心道,怎么是他?
但却没工夫和这人叙旧,看着外面三四个日本兵和王尤、一个疑似将军的人物,快速提出自己的要求:“如果不想他死,就全部让开!给我准备一辆车送我离开。”
他试探。
王尤看向一旁的日向将军,日向将军却只是叹了口气,用日语说了句‘可惜’……
“顾先生,我们不会伤害你,你这样是做什么呢?”日向将军饶有兴趣的走进来,根本不怕顾葭开枪似的。
顾葭确定这人就是最主要的人物了,怎么这个混蛋刚才不走在最前面啊!
可抱怨无用,他根本支撑不住威尔逊身体的重量,威尔逊只要稍微强行反抗一点,他就要摔倒,除非他开枪打在威尔逊的某些不重要的部位,不然控制不了反抗的威尔逊。
可开枪时他藏在威尔逊身后的身体绝对会因此暴露出来,那一瞬间,对方的枪手一定会瞄准他,他会死的。
“不要进来!”
顾葭暗暗叫苦,他不是个专业的杀手,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号令全场听从自己命令的气势,他腿上又有伤,这日本将军又根本不怕他,他现在大概只能和这几个人僵持在这里,可时间越拖越长对他就越不利啊!
顾葭心一狠,稍微移动了一下□□,快速打在威尔逊的大腿上!
“啊!!”威尔逊当即大叫一声,“日向将军不要来了!”
“是的,不要再前进一步,不然我就打在这位医生的手上。”顾葭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说道,“一个医生,最重要的,应当就是他的手了吧?”
他说完,一颗子弹就擦着顾葭的脸颊滑过!
子弹灼伤顾葭的皮肤,但好险没有出血,可这样紧张的时刻,顾葭却开始因为情绪激动而流鼻血——这是血友病的自发性流血症状。
顾葭心想自己真是有点不争气……
“将军!不要前进了!快快退回去!我的手绝对不可以出事!”
“是啊……不可以出事,所以不如来做个交换如何?”顾葭鼻血流得很快,说话的时候,便淌进了唇里,染得顾葭唇瓣艳红无双,竟多出几分妖异的美丽。
威尔逊医生珍惜自己的生命,在梦想与生命之间做选择,当然毫不意外的只会选择后者,他的手就是他的命。
“你说。”威尔逊医生点头,“我会让将军答应你,但他恐怕不会让你离开,你也根本离不开,所以最好不要提出让将军太为难的事情。”
顾葭面上一寒,说:“废话多,我很清楚你对日本人来说没有多么重要,当然也不希望你死,没有人会比你自己更在乎你的手,所以现在你和我才是一伙的,知道吗?”
威尔逊医生一怔,心想这位从前天真善良、温柔烂漫的三少爷不知道从哪儿沾染了一身的匪气,但也恍然大悟地乖乖点头。
“我要一个电话,现在立刻马上。”
“给他电话!”威尔逊医生附和。
“好,电话拉一个进来。”日向将军双手抱臂等着,既不退让,也不再前进,只是站在门口打量这个漂亮的男人,发现原来中国也不全是病夫,还有这种自不量力的小兔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