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的头被打得偏过去,他怔怔地仰起头看她,脸颊一片湿热。
原本是很干净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现在却笼了一层雾气。他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擦去她的眼泪,可是双手却依旧被绑在身后。
他想安慰他的小云别哭,可是却在她充满质问与难过的目光中止了声息。
他有什么资格去安慰?
弄哭她的,不就是自己吗。
洛书说的……其实,没错啊。
赵柯浑身微微发抖,闭上了眼睛。
“赵柯。”
吴晓云声音很冷静,但是依旧能听出微微的哽咽,“老黄的芸娘的那根杆子,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赵柯浑身一震,闭着眼别过头。
“说啊!”
赵柯沉默着,终究微微颤抖着,在吴晓云的目光中,缓缓地、点了点头。
“啪!”
吴晓云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阿荼的蛊,是不是你种的?”
再次点头。
“啪!”
“那针对咱们班子的一桩桩事情,是不是都是你指使做的?”
点头。
“啪!”
吴晓云终于维持不住声音中的冷静,像是咆哮,又像是悲鸣,像是质问,又像是绝望的自问。
“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赵柯的脸已经被打得肿得不成样子,他沉默地低着头,想。
是啊,他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仔细想了想,想起来,是为了权、名声、和钱。
他说阿荼像他妹妹,其实没有说谎,他是真的有个妹妹,不过早夭了。
他本是平民家的长子,父母俱在,兄妹友爱,只是有武林里的人跑了来,让他家遭了无妄之灾,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只剩了自己。
他想去告官,可是官府管不了,他想去复仇,可是没有武功,他想让人帮他,可是没有报酬。最遭的,是那几个伪大侠在江湖上的名声不错,他说了,不但不会有人信他,还会反说他小小年纪就会污蔑人了。
所以他要权、要钱、要名声,哪怕不择手段。
后来他运道好了,捡了一本功法,也就照着练,也是他本就有天赋,练着练着,就把那几个仇人的头砍了下来,祭了天。
你看,他追求的有错吗?没有错啊。
可是为什么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赵柯看着吴晓云的眼泪,感受着阿荼死去后心口撕裂一样的疼痛,突然想起了他要权要钱要名声的原因——
只是想一生平安喜乐罢了。
原来……
赵柯呆呆地看着虚空,笑得很难看,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是他本末倒置了呀。
第199章
赵柯看着虚空,默默流泪,偌大的大堂中,只能听见吴晓云压抑的哭声。
醉仙楼的护卫沉默地将世锦的人捆好,等着听风楼分部的人带走,夜入三更,寂静无声。
洛书按着方思远的脉搏,轻轻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子车痕却皱着眉头拉了拉洛书的袖子。洛书看过去,按住王懿的手腕,也皱起了眉头。
王懿被阿荼掐住拖行,脖子上的勒痕已经发紫,恐怕这嗓子有半个来月说不出话来,但是更严重的是阿荼划破他的皮肤,那渗入血液的蛊毒,子车痕已经为他止住了血,银针渡穴辅以草药,却也只是止住了蛊毒入侵的速度,不出一日毒便入心,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无力了。
洛书按按额角,只觉心烦意乱。
偏偏这时,楼外喧哗声又起,洛书警惕地起身远眺,本以为是世锦的援兵,却不料看到了列队整齐的官兵,为首的是一个老人,大约五十多岁的年纪,银发银须,精神矍铄,面露愤怒,后面的青年高大英俊,难掩焦急。
很快他们到了醉仙楼的不远处,也看见了地上没有还没有清理的一片狼藉,有人跑着上前,带着哭腔,“老爷!二少爷就在里面!”
洛书恍然记起,这人好像是杨迩的小厮。仔细看看,那老爷子和为首的青年,与杨迩的长相也分明有几分相似。
——“你带着我腰牌回家,给大哥或者我爹说都行,说要是再不带人过来,本少爷就得横着回去啦!”
杨迩临走之前,让小厮回家叫的人,终于来了。
“我家小儿是不是在你这里!”
为首的老爷子,看来是气坏了,也担心坏了,没头没尾地就是一句,也没说自己儿子是谁。
洛书拍拍子车痕让他去后院看看,勉强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前拱了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杨二公子的家里人?”
“我是他爹!小迩是不是在你们这里!”
关心则乱,老爷子有些失态,后面的青年连忙上前一步,安抚地拍了拍老爷子的脊背,向洛书拱手回礼,道:“在下杨闻,是杨迩的兄长,这位是家父,听闻小弟来此,所以来……看看。”
这位杨闻兄显然也是有点慌,一开始说的还好,后面的就乱成一团。
门前血液四溅,地皮被剑气刀光掀起,一看便是经历了一场血战,杨迩不曾习武,若是被卷了进来……
这样一想,任两人再沉稳、再老谋深算,也慌了神。
洛书见两人对杨迩关心不是假的,便暗暗松了口气,而后道:“令公子夜里翻墙进了鄙人的酒楼,两位也看见了,今夜有人来犯,所以令公子被波及到,现在昏迷不醒,一会便能醒过来了。”
其实杨迩这一扑救下了洛晴,让洛书看杨迩顺眼了不少,但是这事却没法在这两人面前说,他根本不知道杨迩家里人是否知道杨迩对洛晴的心思,也不知道这次杨迩回去搬救兵用的是什么借口,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那乐子就大了。
说到底,还是洛书心软了。
哪怕自家徒儿说洛晴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他还能不知道,这种事情往往局外人比本人看得更清楚,更不要说这个人是洛书。
他忍不得看好容易恢复正常生活的洛晴,再受一遍情伤。
洛书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地很清楚了,但是显然,短短几句话并不足以让焦急的两人平静下来。看着眼前处于暴怒状态,并想强行闯进醉仙楼查人的老爷子,洛书只觉额角青筋直跳。
当初的南风馆,重建的醉仙楼,占地面积极大,当初洛书足足拼上五六个夜晚不睡才将地形摸透,从大堂到后院哪怕是子车痕运上轻功也要花上一段时间,更不要说是不会轻功的杨迩和洛晴。
洛书算算时间,估计现在子车痕还在路上,顿时头更疼了。
不出意料,眼前的这人就是自己的亲家了,一见面就大打出手委实不好,可是不动手,这亲家都快带着兵打上来了。
“这位……呃、老爷子,”洛书的年龄比这位可大多了,奈何现在用着二十来岁的身体,也不便多解释,“请进来喝杯茶吧,杨迩一会就到。”
“呵呵,不了,你这醉仙楼的茶,老朽还真不敢喝!”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挥手就要带兵硬闯。
洛书理解是理解,但是理解不等于能接受一群人硬闯自己的家,顿时也来了脾气。这老爷子好说歹说怎么就不听呢,本来一整晚的折腾心情大起大落就糟糕极了,还被人嘲讽了一脸,也不说话了,反手一吸,将一把椅子吸了过来,一撩衣襟,大马金刀地坐在了门口。
二零八八看得好笑又心疼,便学着洛书的样子,反手将茶壶吸来,手部发热,不一会,那水就开了,里面的花果茶随着水流翻滚,香气四溢,他倒了一杯递给洛书,那茶壶便又回到了原处,不差分毫,宛如从未移动过,唯一不一样的,便是那壶嘴冒着的腾腾白雾,将人的心都骇了一个哆嗦。
洛书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眉眼淡淡,好像这里不是大门前,面对的不是气势汹汹的官兵,而是花前月下,对月而饮。
【哇小八!你刚刚那一手帅爆了!哈哈哈简直帮我装得一手好13!】
然而对外清冷公子形象的洛书,在意识海里蹦蹦跳跳,二零八八想他意识海若是有形象,那一定是只不得闲的兔子,顿时柔软了眉眼。
【宿主喜欢就好。】
洛书的意识海温暖舒适,他的意识体在其中,就好像方才轻轻搭上的肩膀,那一刹那剥离了所有的岁月蹉跎,露出了永恒的本真。
二零八八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还残留着水杯的温热。
若是永远……
被洛书几人挡住的门后,听风楼支部的人赶来,将人带到了醉仙楼的后院,吴晓云怔怔地看着赵柯,闭了闭眼,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随后去看阿荼。方思远被带到了就近的房间等待苏醒,李砚夕拿出几只蛊吸取王懿身体内的蛊毒,试图延续毒素发作的时间,为洛书和子车痕留出更多时间。
而在门前,杨迩的家人带着官兵,怒气冲天看着洛书,却被刚才两人的一手镇住,无法前进,将身后官兵的性命葬送,也无法后退,将儿子留在这样的地方,只能乖乖等着,存一线希望,面前这人说的是真话。
气氛渐渐紧张,流逝的时间就像是冲进气球中的气,下一秒就可能让气球彻底爆掉,而就在这时,自大堂内,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我这是……还活着吗?”
“思远,他怎么样了?”
洛书回头,看见王懿按着脖子起身,嗓音嘶哑,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顿时心里一沉,也顾不得许多,一拍椅子向后掠去,半空一个翻身,轻轻巧巧地落在了王懿的身边,只怕他是回光返照。
洛书按住王懿的脉搏,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松了口气。
“洛师父,我用蛊吸取了些许他体内的蛊毒。”李砚夕解释道,“大概是有些用的。”
确实有用,蛊吸取了蛊毒,延缓了毒素行进的速度,让王懿暂时醒来了。
“思远没什么事情,不过你……”洛书还要再说,被外面的老爷子的叫声打断,“里面的是王家小子吗?我听见声了!你们有没有事啊?”
王懿一愣,洛书扶额,三言两语将现在的情况解释清楚,王懿笑道:“没事……我说一下,就好。”
他被伤了嗓子,难为还能保持现在翩翩公子的样子。
他起身,竟然不像是中了毒,动作竟然非常利索,走到大门前,几人为他让了路,王懿便走到了大军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伯父,杨大哥。”
杨家人见到王懿先是一喜,再是一惊,接着声音都带上的焦急与愤怒,“王家小子,你怎么了!是不是里面的人伤着你了?!小迩在哪里!”
王懿白袍沾血,脖颈间被包了层层叠叠的布,看着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杨家人都不敢再想,杨迩会怎么样。
好在王懿连忙解释,“伯父,杨大哥,没事的,杨迩他只是晕过去了,说来我们两个现在能在这,也多亏了醉仙楼中人,否则……您可能就看不见我们两个了。”
他嗓音嘶哑,看向醉仙楼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感激,十分有说服力。
洛书过来拦住王懿,不让他再说,这些就够了,他的嗓子不能多说话。他冲着杨家人扬了扬头,道:“别担心了,我这地界儿大,杨迩要过来还要费些时间。”
杨闻看着洛书的目光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人还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公子模样,现在就活像是道上混的大哥。
洛书现在着急,没工夫去装13,他匆匆说了几句,就叫人把王懿往醉仙楼里抬,虽然刚刚王懿身手利索,但是洛书也不能放任他到处乱窜,他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要乱动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