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亦站在光里,没再靠手语表达出来意思,在格外安静的舞台上清唱,目光无遮无碍地落在他身上。
背景板们严格地按照原曲的安排,齐心协力热热闹闹地喊出来。
林间看着他。
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
大声喊。
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口琴的乐音跟上来,一分不差地接上人声。
时亦没再唱下去,看着林间起身,走到追光底下。
手语是他在图书馆学的,找得到的教材已经很陈旧了,藏在书架最角落的地方,书页松动得一翻就能掉下来。
其实并没有一定要学的必要,他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声,幻听耳鸣也都很严重,但那段时间也并不想表达或者接收什么信息。
学这个也不是为了交流或者不交流。
他做过很多没意义的事,多半都是为了转移情绪、分散注意力,从没想过会有什么用。
会不会在某个没注意的深得碰不着底的水潭里,不经意地掉进去一颗星星。
然后峰回路转,劈面相逢。
林间看着他递过来的话筒,没接,笑了笑。
时亦抬头,看着他就着自己的手晃了下那把口琴,凑到唇边。
清澈的滑音打了个旋儿,格外精彩地扬上去。
时亦怔了怔,眼睛止不住地亮起来。
这一段的调子不是他扒的谱。
林间看着他,只看着他,口琴纯粹得不带一点儿杂质的调子漂亮地收住整首歌,一点点拉远放轻。
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可爱的孩子。
在一起,为幸福落泪啊。
……
“完美。”
老董的嗓门都被整首歌带着轻了不少,力气全到了手上,一个一个拍肩膀:“完美,完美,完美……”
“您是语文老师!”
吴涛被他的铁砂掌砸得晃了晃,趁机造反:“不能用这么匮乏的词汇!”
九班同学们活着下了台,自我感觉已经被锻炼得胆大包天,转眼跟着起哄成一片。
老董身经百战,处变不惊,换了个词继续一个一个慰问小同学:“perfect!perfect!perfect!”
林间忍不住乐了一声,及时把小书呆子拽到身后,自己挨了两下:“可算能换歌了。”
“什么?”时亦愣了下。
“换歌啊。”林间晃了下口琴,“林女士都说了,要是表演完我再敢让我们家出现一句这个旋律,就让我带着我的口琴去变形记……”
时亦反应了几秒钟,在夹缝里头找着了他同桌的笑点,靠着墙笑得差点儿没站住。
“回头再学别的歌,给你显摆。”
林间同学体会到了口琴的快乐,挺有兴致:“《荷塘月色》啊,《最浪漫的事》啊,《两只蝴蝶》啊……”
“间哥。”梁见举手,“你愿意考虑考虑静姨有关重金属摇滚的爱好吗?”
“为什么。”林间不能理解,“是什么让你想用口琴吹重金属摇滚?”
“是什么让你想用口琴吹荷塘月色啊!”梁见爆炸,“咱们学校每次英语听力之前试音就是荷塘月色!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我都答到一半了被监考老师敲才发现我居然还在跟着唱!!”
其他人全笑崩了,靠着墙站都站不住,抱着肚子你趴我肩膀我抱你大腿乐成一团。
“幸亏班长有先见之明,表演完就把人带出来。”李磊揉了揉眼睛,挺感慨,“要是我们还在礼堂里头——”
“那我们现在估计也在礼堂外头了。”吴涛接话。
李磊:“……”
一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笑点好像就能无限降低。
尤其是一个班的人。
要是青春的回忆里没有几次整个班虽然不知道谁先开始笑、因为什么笑,但还是传染一样笑成傻叉的经历,都有点儿不够完整。
班长周成哲笑了半天才缓过口气,跟学委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我们班要去聚餐吗?”
“要!”吴涛眼睛第一个锃亮,“我想吃烤肉!”
“冰可乐!冰可乐!”梁见举手,“冷面加柠檬!”
“加柠檬好吃吗?”猴子有点儿想象不出来这种吃法会是什么口味,“柠檬片还是柠檬水?”
“好吃的!”梁见很有经验,深奥地指导他,“都不是,你就直接勇敢地切半个柠檬进去,不好吃你就打死吴涛。”
……
明天就是周末,谁也安生不下来,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去学校附近新开的烤肉店。
老万在边上转了十来圈,终于不着痕迹地提醒了同学们邀请班主任一块儿去,高高兴兴地决定请大家吃饭。
林间看了看时间,决定回去把顶班的程航放走:“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店里没事儿吧?”李磊压低声音问。
林间笑笑,摇了下头:“没事儿,早点回去安心。”
李磊点点头,没劝他:“家属跟你回去?”
“都行。”林间说,“跟你们多玩玩儿,多见见人交流交流,也是好事儿……怎么了?”
“那你的手可能有它自己的想法。”
李磊指指他牢牢攥着时亦手腕的手:“间哥,你说这话的时候把家属先放开比较真实,哪怕你说完再拽上呢。”
林间一低头:“……”
两个人又有小半个月没好好见过了,好好一个恋爱谈得直奔异地发展,见一面都跟踩着鹊桥似的来之不易。
理智当然是想让男朋友多接触人、多和班里的小同学交流,尤其积极点儿参加这种集体聚餐活动的。
但手的观点可能是去你大爷的理智。
小书呆子应该是还没从上台的状态里缓过来,这会儿整个人还有点温乎,卡在往小僵尸状态进化的中间儿,低头不出声地乐。
“要不您跟您这手商量商量。”
李磊看他俩这样心情也挺好,难得跟着起哄:“要是手说行,就把家属放了跟我们走。”
林间清了下嗓子,扬扬眉要说话,家属忽然回攥住了他的手。
严严实实地、一点儿沟通商量的余地都没留。
林间的另一只手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跟班长老万打了个招呼,偷了同桌就跑,一路跳上了回咖啡店的末班车。
舞台跟篮球比赛还不一样。
那种极端安静又极端喧闹的兴奋、人潮的欢呼声跟耀眼的光亮留下的余韵,要隔好一会儿才能彻底消散干净。
林间头一回体验这种感觉,上了车盯着外头又开始飘的雨丝多缓了一阵,才终于觉得脑袋冷静得差不多恢复了理智,碰碰身边的同桌:“书总——”
他话音顿了下,及时收住下头的话,放轻动作。
小书呆子被他拽着跑出来,衬衫都没来得及换,扣子还严丝合缝地扣着。
靠着他的肩膀,眼睫合拢着,投下来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呼吸轻缓得不仔细都察觉不到。
林间想帮他把领口的扣子解开透透气,才一抬手,时亦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没事儿没事儿,是我。”
林间握了握他的手,帮他把领口打开:“困了?”
时亦摇摇头,撑着胳膊坐起来。
后台光线太暗,上了台又亮得看不清,林间就着车灯仔仔细细看了他一会儿,眉峰蹙起来:“没好好睡觉?”
“睡了。”时亦说,“每天都睡。”
“……”林间差点儿被他同桌气乐了:“哦,原来每天都睡啊?”
时亦认认真真点头点头。
林间:“……”
小书呆子其实还没学会故意气人,这么点头就说明真觉得这个答案没问题。
每天都睡就行。
睡觉就是闭眼睛。
所以每天闭眼睛了就行。
林间看了他半天,胸口横冲直撞那一口气还是泄了,静了半晌,俯下来抵上他的额头:“对不起。”
时亦不喜欢听他说这个,蹙起眉坐直。
“真的,书总。”林间摸摸他的头发,“有些事儿不能想,我也告诉我自己不准想了,但是……”
他没立刻说下去,停了一会儿,握住时亦的手,牵着他靠在自己身上。
时亦这种时候向来不好哄,挺固执地直愣愣坐着,蹙了眉盯着他看。
“但是……我当初最怕的就是这样。”
林间轻轻扯了下嘴角,把后头的话说完:“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心疼。”
心疼。
热闹兴奋的时候能用各种各样的念头压下去,一安静了就泛上来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