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领姐姐一看就还没有睡,她偶尔会在家里加班,但是一直干到这么晚也不常见。
她端着杯子向饮水机走去,笑道:“睡多了吧你?你这睡眠质量可真让人羡慕, 我一晚上进进出出的老怕吵到你,还故意轻手轻脚的,结果发现你什么都听不见。”她按下饮水机开关,回头看了陈星一眼:“沙发那么小,你睡得不难受啊?”她觉得很有趣,“你睡觉也真老实,一晚上都没翻身。”
陈星只觉五雷轰顶,嗓子发紧地问道:“你晚上几点到的家?”
对方没注意到他古怪的语气,接好水后先喝了一口,无奈地笑道:“我们整个小组都在赶项目,我在公司干到十二点实在干不动了,回来吃了几口饭然后继续干到现在,还是家里舒服。”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给资本家打工,没办法。我还挺羡慕你的工作时间的……”
她大概是熬夜熬得烦了,深更半夜的逮到一个醒着的人就开了话匣子。但是她后面在说什么陈星已经听不到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多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啊……
白领姐姐回到屋里继续加班了,陈星又坐回沙发上,头顶的灯明晃晃地照着他,照得他心头一片惊慌。
他意识到自己一无所知。
他给大姑回过电话去,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电话那边哭啼啼的:“小星,大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大姑知道你是好孩子……小星你快过来一趟,你姑父出差了,那些警察见就我一个女人就欺负人……”
陈星柔声说道:“大姑,你先别急,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他终于知道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和经过,按照白领姐姐刚才说的回家时间,他无法让自己“出现”在案发现场了。
万幸的是,赵鹏没有生命危险,“凶手”也没有受伤,案发现场也没有摄像头。
他觉得赵鹏应该算重伤,但具体是几级他就拿不准了,如果是重伤二级,要判……他突然打了个哆嗦,忙打开手机网页删除浏览记录,把之前查的关于刑罚的记录一个个删除。他牙齿打颤,之前他做计划的时候,黄毛儿他们也用自己的手机上网来着……他们知不知道把这些东西删掉?
就在十二个小时前,他还觉得自己的计划滴水不漏,如今看来只觉漏洞百出!怎么会这样呢?他甚至连这扇门都没能成功地踏出去!他只会无能地坐在这里,毫无办法!
他飞快地删着浏览记录,突然看到一个词——和解。
对!还可以和解!他了解他大姑一家,大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但她在家里没什么发言权,别看她成天咋咋呼呼,最后大事还是大姑父说了算。赵鹏那俩蛋反正也塞不回去了,打官司也拿不了太多赔偿。只要他愿意多出,大姑父肯定愿意签谅解书,就可以从轻……
钱……大姑父会要多少钱?五十万?一百万?他上哪弄这些钱?
他一下子想到蒋弼之,这是他认识的最有钱的人。
有的富人只对自己大方,对他人吝啬,但他觉得蒋弼之应该不是这种……他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花26万买瓶酒,应该也会愿意借给自己一百万吧……会吗?自己这样的人,想还清一百万大概得用一辈子,这还是不算利息,他愿意借吗?他想和自己谈恋爱,还想和自己上床,答应他,是不是就能借到了?
他进而想到蒋弼之轻而易举地把那个泼他一脸酒的客人送进全国酒店行业的黑名单。
或许一开始就可以去求他帮忙,那现在赵鹏也许就在等着吃官司,他和黄毛儿他们就在喝酒庆祝……或者去求刘经理帮忙也好啊,刘经理在酒店干了这么多年,认识那么多人,他大姑可以找人,他也可以啊!这都是办法不是吗?为什么一开始没想到呢?为什么他只想到那一个办法,最差的那一个?
陈星愣了愣,突然扬手在自己脸上重重地抽了一巴掌。牙齿毫无防备地咬到舌头,口腔里顿时弥漫起浓郁的铁锈味。
他隔壁的卧室门又开了,白领姐姐探出头来,问道:“什么声……”她看清陈星脸上,愕然地停了嘴。
陈星抬手捂住自己半边脸,大着舌头说道:“家里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
时间太早,街上连公交都没有,他直接打车去了派出所。他坐在出租车里,脸上敷着白领姐姐给他做的冰袋,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乐意地喊道:“嘿!小伙子!你那冰都化了,把我座位都弄湿了!”
陈星一个激灵,忙把冰袋从脸上拿下来,眼睛则一直看着警察局墙上打击犯罪的标语,微不可查地打了哆嗦。
这里是赵鹏学校那片区域的警局,不是他们之前去的那个。或许是因为在半夜,这里显得很空寂,透着一股森严。几名警察从他身侧跑过去,面色严峻而焦急。陈星心里突突直跳,心想这应该不是去找黄毛儿他们的。
大姑很好找,就在大厅里坐着,哭得头发散乱,整张脸都肿了,一见陈星就像遇到主心骨,拉着他胳膊让他去给自己讨公道,还问他:“小星,你真猜不到是什么人干的?”
陈星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大姑,轻轻摇了摇头,随着这个动作,他感觉到自己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大姑觉得警察敷衍她,笔录都不好好做,还觉得警察嘲笑她,嘲笑她儿子被人废了性功能。她拉着陈星来到一间办公室前用力敲门,墙上写的“禁止喧哗”对她而言似乎不存在。
一个恼火且疲惫的年轻警察从屋里出来,对他俩骂道:“没看见这里贴着不让敲门吗?里面正在办公知不知道?”又很无语地看向大姑:“你在这里闹个什么劲儿?你儿子还在医院呢你不去看,哪有人嘲笑你,你是不是……”他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
大姑愤怒地说道:“你们得赶紧去抓人啊,罪犯可能还没跑远,你们现在去抓还来得及,你们再拖延人都跑到外地去啦!”
陈星在一旁附和。
年轻警察厌烦地看着他们,眼里布满睡眠不足的红血色,他问陈星:“你是她什么人?”
“他是我侄子!”大姑喊道,像是有了人撑腰。
“侄子?你之前不是说凶手就是你侄子吗?是不是这个?”
大姑顿时语塞。
陈星被年轻警察带到最靠里的一间屋子,门口写着“拘留室”。他被没收了手机、钱包,甚至腰带和鞋带,两手提着裤子、踢着球鞋走进那个带着铁栅栏的只有几平米的地方。
好像监狱一样。陈星心想。
年轻警察让他在这里等一会儿,他处理完前面的就来叫他。
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干脆躺下睡觉,有男有女,皆是面色麻木,见有新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那年轻警察说让他等一会儿,可陈星等了快三个小时也没人来。幸好屋里有表,不然真能把人逼疯。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吵吵嚷嚷像是一下子多了很多人。一个老警察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刚才那个年轻警察。
老警察看眼栅栏里面,也是满眼红血色,他问同事:“怎么这么多人?”
年轻警察解释:“这一堆都是卖银瞟昌的。”
老警察一脸疲惫,眉头皱得死死的,“赶紧腾地方!”又指陈星:“这个呢?”
年轻警察面色一变,附到老警察耳边说了两句,老警察瞪他一眼,两人又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只有那年轻警察匆匆跑回来,把陈星放出来,让他在一张“传唤证”上签字。
陈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很配合地在这张迟到的文件上签了字。他把单子交给对方的时候,听到对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之后是做笔录,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有不在场证据,因为脚伤也不具备作案能力,所以笔录做得十分简单,很快就结束了。这期间外面一直吵吵嚷嚷,更兼有大呼小叫。
他在笔录上签字的时候,年轻警察连打了两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