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搂紧自己刚开盖的啤酒,咽了口唾沫。
“虽然剩得不多,放不倒任何机械生命,让他表现出不适还是可能的。可他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简单吃了晚餐,季小满活动了会儿机械手臂,伸出机械腿,又开始每日例行的维护工作:“所以那大概是本尊,或者复制人一类的东西。”
“他拿出来的东西本身没啥意思。”余乐拿起停在自己腿边的蛋挞,随便咬了口。“不过人倒是挺有挖一挖的必要,要我说,那可不是本尊。”
“为什么?”季小满停下拧螺丝的手。
“这么说吧,我见过我姐的尸体。”余乐又灌了口酒,语气稍稍冷了几分。“如果她当时只是失踪了,或者我没有那么确定……要这会儿在城里撞见她,我肯定会冲上去认她的。”
“……”季小满抿了抿嘴。
“我想你也明白,咱们都不是啥有追求的人,能骗自己就骗骗自己,人生在世难得糊涂。那个洛剑岁数也不小了吧?哪怕他不那么确定,待在儿子身边总比待在那个劳什子疯人院好点。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看法。”
“你是说……”
“这么大一个儿子在这摆着,要说他不想亲近,我是不信的。他大概和我差不多,亲眼瞧见自己家里人惨死,要么就明明白白见着了尸体,没法简简单单把自己给骗过去。”
余乐把啤酒罐子往垃圾桶一丢。
“所以强制把自己和宝贝儿子分开咯,省得时间一长把自己脑也给洗了。不过这里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记忆药,真要骗自己也不是没机会。”
“那家伙要么在挣扎,要么有别的计划,谁知道呢?反正我不认为洛非是原装货。”
“那么我们可以继续与他接触。”季小满没有反驳。“时间有限,要是快速打入一株雪,我倒有个办法。”
“哦?”
“投名状。”
第120章 两路并行
“投名状?虽然咱俩脑袋里是有不少不怎么正确的玩意儿, 你要去哪搞器材和材料?”见季小满摆弄地上的零件, 余乐以为这个年轻的机械师也想弄个记忆鸡尾酒,或者类似的东西。
然而他们连在公寓里大声说话都做不到, 这里不比地下城, 零件和机械全都被主脑监控得牢牢的。所有记忆操作必须由指定医院进行, 商品化的片段记忆也会由正规厂家严格管控。
别说记忆干涉装置,当初他们弄点记忆抑制剂都要冒险破开严密的监察系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再高的智力或技术也无法凭空变出那样复杂的机械和化学品。
“文字。”季小满认真地说道。
“……啥?”
余乐听懂了, 可他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自从影音行业快速普及和兴起, 文字相关的产业由于回报率低, 衰退得越发快速。作为消遣,它自然没有退出人们的视野,只不过越发向短平快方面发展。
“所有传入系统的图像、影音和文本都会受到MUL-01的监控和筛查。我想这也是他们选择记忆鸡尾酒的原因。某种意义上,它拥有‘离线’的特征, 不会被主脑发觉……代价是容量较小。也难怪, 在这种监控程度下, 他们弄不到太好的制造机械。”
季小满拿起一小瓶油, 小心地润滑金属膝盖。她没有看向余乐,活像在和自己的膝盖亲切对话似的。
“这种状况下,拥有实体载体的文本是信息量最大的传达方式。”
“问题是去哪搞载体?咱俩总不能跑到人家面前, 一人一个快板整两段儿。”余乐把最后的蛋挞塞进喉咙, 噎得咳嗽了两下。“我那边还能捞到几本书呢, 这个破地方连个纸质包装都少见,连马桶都是他妈的喷水加机械清洁。我们连纸都没有。”
季小满默默戳了戳被自己整整齐齐叠好的冰淇淋盒, 抬起眼睛:“这里有。”
那是余乐出门前买给她的冰淇淋,纸质的盒子上印着精致可爱的图案。季小满私心将它拆开保留起来,打算当个小小的收藏。现在看来,它不得不用在别的地方。
余乐愣了愣。
“我可以用身上的材料做出墨水。改装一下垃圾粉碎机,我们也能弄到纸浆。漂白的过程可以省略,日晒装置和烘干机甚至不用改造。”季小满表情非常认真。“我计算过,如果把纸打薄点,混上些其他材料,一个盒子能做出五张纸。我们可以弄个小册子,加上三万字左右的内容。”
季小满用金属手指戳了戳盒子上精巧的树莓图案。
“一页按六百字算……我们还需要四个盒子,为了保险多买一个,五盒冰淇淋吧。红色的,你的存款还宽裕吗?”
“钱倒是够,横竖刚刚洛非结的账。”余乐哼了声,“什么红色的,没大没小,叫余哥。”
“余叔。”
“余哥。”
“老余。”
“……老余也成吧。”余乐颇为心累地点开下单界面,“好家伙,三万字,咱们从哪儿搞内容?我可不会编故事。嗯,这会你想要什么味道的?”
“老样子就好。”季小满用金属指尖摩挲了下那个树莓图案。“内容不用担心,我在地下城看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书,都还记得。”
“我就不问原因了。”余乐熟练地下了单。
“不过我不会写字。”季小满小声补充。
她懂事以来便没有受过正规教育,能认字已经是极限。就算按照记忆里的写出来,先不说效果如何,首先她会写得慢到令人发指。他们的时间终归有限。
“你说,我写。”余乐爽快地耸耸肩,“这就是代沟,小丫头。我小时候那会儿,这门手艺还是要有的。”
“知道了,老爷子。”
“你叫谁老爷子?!算啦,快趁现在做你的墨水。说来你打算给他们看个什么?”
季小满回忆了下钱一庚拿来消遣的那些电子资料,挠挠头发,决定找个最有冲击力的——钱一庚是她为夺得知识定下的第一个目标,当初她年纪还小,能接触的资源着实有限。无论好赖,钱一庚藏在腕环里的每个字她都熟记在心。
“《杀手之王的禁忌娇妻》”季小满决定挑个情节最糟糕的。
“…………”余乐的表情凝固了。
两个人在房间里熬了个大通宵。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时,季小满还好,著名墟盗余先生的表情少见地呆滞。
“这都什么和什么。”他揉着手腕,有点愤怒。“我第一次看这么垃圾的黄书。操,钱一庚那孙子就这品味?”
性格再怎么奇怪,季小满也算是个年轻漂亮的女性。刚开始时余乐还会觉得有点尴尬,可时间一长,情节的糟糕程度使得那一点暧昧的气氛都烟消云散。
饶是见多识广,他还是写得分外膈应。
“不。”背了一晚上书,口干舌燥的季小满又灌了杯茶,表情非常平静。“钱一庚做的事情比这本书里的情节狠得多。”
“当初我怎么没多给他两脚。”余乐虚弱地把笔一掰。
“你的字很漂亮。”季小满将纸张拢到一起,用义肢上锋利的刀刃仔细切过,小册子隐隐约约有了点书本的样子。“等胶水做好,我们就可以收拾收拾再出发了。”
“……你不困?”
“不困。”
“年纪小就是牛逼。”余乐打了个哈欠,话语模糊不清。“我不行,我得睡会儿……你先去弄吧,弄完记得叫醒我。”
余乐甚至懒得挪到沙发,他将靠枕一拽,在地板上倒头就睡。季小满仔细凝视了会儿余乐,确定对方已经睡熟。她轻手轻脚地站起,走到放置胶水半成品的小罐子旁边,取出一片小小的卡纸。
她把盒子上的树莓图案偷偷剪了下来,那是她在毒雾缭绕的地下城里从未见过的鲜亮颜色,清透得仿佛在发光。
季小满比划了会儿,用它沾了沾罐子里的胶水,把它牢牢黏在金属义肢的前臂上。
漂亮的颜色衬上满是划痕的金属表面,意外的合适。季小满欣赏了几秒,随后小心地将袖子放了下来。
非常有意思的夜晚。希望另外两个人那边的进展也同样顺利,她想。
这个早晨,阮闲是被铁珠子拍醒的。
套了助理机器外壳的铁珠子业务明显不熟练,它将早餐成功放在床头柜上后,用机械臂一巴掌打上阮闲的胸口,阮闲差点以为自己受到了袭击。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唐亦步离开后,他直接睡了个回笼觉。按照习惯,阮闲以为自己十几分钟后便会醒过来,没想到直接睡了一个多小时。
铁珠子在床边晃悠,有点像发现主人起床的小狗,就差汪汪叫上两声。看得出它已经用尽全力压抑激动的心情,阮闲决定不去追究差点把自己打骨折的那一巴掌。
“好了好了,小心监控。”他拍拍那个假助理的倒水滴型外壳。
起床后,他故意做出副行动有点费力的模样,快速洗漱,然后在床上一点点呷粥。虽然比起昨天,自己面临的境况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好转,阮闲还是觉得心情莫名不错。好心情连带着让他的头脑也清爽不少。
就像在高空的绳索上独自行走已久,突然发现脚下多了张安全网。他不知道这张网算不算可靠,可心理上的安慰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自己的体质很好地避免了可能出现的后续问题,虽然没有比对,唐亦步的技巧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如果那仿生人不介意,他们或许可以再多来几次。
阮闲用勺子刮了刮碗底的粥,有意无意地瞥了眼腕环。
既然宫思忆找了唐亦步谈话,找上自己也是早晚的事情——他本来今天就有咨询安排,出了这事,估计咨询要提前。
不过自己好歹挂着个病人的名头,又在宫思忆眼皮子底下和唐亦步亲热了两个小时。对方不至于连早餐和休息的时间都不给他。
控制好时间,说不定自己还能赶上洛剑那边的午餐,再纠缠一波,磨磨对方的心理防线。
阮闲伸了个懒腰,拍拍藏着两把血枪的π:“一会儿跟紧我。”
“嘎。”
不出所料,自己刚把吃空的粥碗放回床头,腕环便急促地响了起来。宫思忆的名字在屏幕上不住闪烁,阮闲摇摇头,“费力”地挪下床。
“昨晚您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十数分钟后,阮闲又坐回了那个熟悉的房间。这次宫思忆没给他准备饮水,也没有直奔主题的意思。“植物园失火,当时阵势不小。我查过对应时间的资料,当时你醒着。”
“没有。”阮闲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活像不知道对方看了多少似的。“窗外的火光倒是看得挺清楚,但我没发现别的异常,宫先生。是有人纵火吗,还是……?”
“惯例询问而已,毕竟凌晨醒着的人没多少。”宫思忆笑得同样温和,像是彻底忘了上次咨询发生的冲突。“目前的检查结果是温度调节电路自然老化,加上乱七八糟的巧合,别紧张。”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闲的反应,阮闲整个人放松下来,任对方打量。
“那我们可以开始咨询了吗?”阮闲拿出一副对火灾毫无兴趣的模样,老老实实坐在椅子里。“火势情况我记得,不过我那窗子位置不是特别好——”
“咨询前的确还有件事。”宫思忆收回手术刀似的目光。
“嗯。”
“为什么引诱唐亦步?”
阮闲挑起眉毛。
“我相信您被告知过,如果有生理方面的需要,我们可以安排最先进的伴侣机械。而您选择了引诱我们的在职工作人员。考虑到您人格方面可能存在的问题……”
“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情。”阮闲眨眨眼,“我的记忆也还没恢复,不算是这里的正式病人。这应该不违法吧?”
宫思忆没有回答。
“虽然我记不得太多自己的事情,但也隐隐约约记得规矩。唐亦步只是远程用了遥控人形装置,我们也不会有子嗣问题。在我的印象里,主脑可没禁止在枯燥生活里找找乐子。”
宫思忆仍然没说话,他集中精神观察对方脸上的微表情,外加全部肢体语言。他使用的遥控人形是目前最为顶尖的型号,不会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个人的说法和唐亦步的相合,看起来也没有半点撒谎的迹象。可他从医数年,本能地察觉到一点违和感。
和第一次咨询时相比,面前的年轻人气场变了些。
若是说上次像是面对藏在草丛中的毒蛇,让人背后发冷。这次他面前的人仿佛一条拥有剧毒的巨蟒,哪怕被裹在严密的拘束衣里,也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缓缓散出来。
仿生人秀场里不乏收费的香艳影像,算上那些,昨晚自己看到的景象仍然排得上前几。可宫思忆没有半点暧昧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