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尹,府尹信上怎么说的?他真要将那几万百姓全带回来吗?”
“带回来后该如何安置?那可是几万人啊!”
“是啊,几万人来了以后住在哪里?粮食从哪里来?哪有那么多耕地分给他们?”
“府尹是为了那些百姓才要调拨粮草吗?要调拨多少?又能养他们几日?”
众人吵吵嚷嚷,吵得徐瑜头都大了。他连忙再次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吵闹这才渐渐停下来,所有眼睛都注视着他,等他解释。不过这一次徐瑜没有解释什么——倒不是有何机密要瞒着众人,实是朱瑙这封手令上的内容写得十分简单,只大致说了下中原这几个月来发生的变故,然后要求他尽快调拨粮草支援。而支援的数量只够这几万人来到蜀地,至于往后怎么安排,朱瑙就没在手令里解释了。
事实上徐瑜在刚看完手令的时候,也产生过和官员们一样的疑惑。带这么多逃难的百姓回来,朱瑙到底打算怎么安置?
他虽然没有想出结果,但他也并不太担心——那可是朱瑙啊。朱瑙做事,还需要他操心吗?
他平静地开口:“我相信府尹自有安排,你等不必过于忧心。继续刚才的事吧。”
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也只能偃旗息鼓,继续会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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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蜀军与延州军带领百姓来到汉中。汉中北上即是关中,南下过谷道便可入蜀。
两路大军行至一条岔路口,在击鼓声中纷纷停了下来。
谢无疾调转马头,驰入蜀军阵列中,来到朱瑙所乘的马车前。朱瑙听到马蹄声,撩开车帘,从车厢中探出身来。
谢无疾望着朱瑙,道:“我该走了。”
朱瑙笑了笑,道:“你去吧。”
朱瑙自然是要回蜀的,而谢无疾也得回关中。他的军队仍在关中和延州一带,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回去打点。
谢无疾望着朱瑙,似有什么想说的,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的马不太安分地再原地小幅踱步。
少顷,他终于开口:“你何时到关中来?”
朱瑙道:“待我打点好蜀地的事。”
谢无疾想要他说个明白的时限,然而还没开口问,便听朱瑙接着道:“三年五年……”
谢无疾一愣,下意识地皱眉。
朱瑙:“应该是不用的。”
谢无疾:“……”
他嘴角抽了抽,只见朱瑙一双眼睛弯得越发厉害了:“一年半载么……”
谢无疾又等片刻,没等到朱瑙继续往下说,不由问道:“用还是不用?”
朱瑙却最终也没给出确切的日子,只笑道:“谢将军。”
“什么?”
“等我的消息吧。”
谢无疾定定地望了朱瑙片刻,终究没再刨根究底地问下去。他调转马头,道:“我走了!”
朱瑙道:“再会。”
谢无疾一登马腹,冲了出去。
很快,一路上早已融合地不分彼此的蜀军和延州军逐渐剥离,延州军快速北上,蜀军则带着浩浩荡荡的数万百姓,继续南下……
……
没过多久,谢无疾正指挥大军前行,后面有快马追了上来。
那人风尘仆仆,回头土脸,纵马来到谢无疾的身边,正要下马行礼,谢无疾却道:“不必多礼。”
那人翻了一半的身子又坐正了,在马上欠了欠身,便算见过礼了:“将军。”
谢无疾道:“出了何事?”
此人是他沿路安排的信使之一。虽然他带兵离开了京城,但中原的消息他总还得要知道,因此这回来的一路上他安排了不少负责传递消息的信使。没想到他人还没到关中,信使就追来了,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信使开口便是一个重磅消息:“将军和朱府尹率兵离开后,诸侯会盟内斗,河南府尹刘松遭人暗杀。凶手是谁尚未查明,如今京中一片混乱。”
谢无疾微微一怔。刘松死了?
他既有些意外,又不太惊讶。那样的局面,以刘松之庸才想掌控全局,无疑痴人说梦。此结果情理之中,意料之中,只是没料到竟会那么快而已。
如今刘松这一死,乱的不只是区区京城,恐怕整个中原地区都将陷入更加混沌更加崩乱的局面。而被朱瑙带回来的那几万人侥幸躲过了这一劫。
谢无疾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继续探听消息。”
那探子欠了欠身,提缰掉头,向来时的路驰去。
顺着他离去的身影,谢无疾望向自己刚才经过的苍茫大地。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向身边人下令:“走吧。”
大军继续前进。
……
另一边。
蜀军的队伍不再走在最前面,而是分散开来,融入百姓之中。
入蜀的路并不好走,即使他们选择了最开阔的金牛道,仍有不少山路要翻。而百姓中有不少老弱残病,因此士卒们散在队伍中,瞧见行进困难的便上前搀上一把或背上一段。
朱瑙亦从马车中下来,和卫玥惊蛰等人一起指挥众人前行。
忽然,后方有人追来,几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们的信使。
信使来到跟前,向朱瑙见了礼,道:“府尹,有江陵府的消息。”
卫玥和惊蛰听到江陵府三字都是一惊。朱瑙却似早有预料,道:“该不是哪路诸侯从江陵府尹那里挖走了黄将军吧?”
卫玥和惊蛰一愣,信使也是一愣:“……是。”
朱瑙道:“哪一路啊?”
信使忙道:“是长沙府。”
长沙府就位于江陵府的东面,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那长沙府尹想必是在黄东玄刚离开京城时便遣人追过去洽谈了,倒也十分顺利。
卫玥失笑,道:“你总说不着急,眼下被别人抢了吧?”
朱瑙却不以为意,只问信使道:“黄将军怎么离开江陵府的?”
信使道:“长沙府尹以澧州向江陵府尹交换了黄将军及他麾下的六千士卒。”
“啊?”卫玥听到这话不由又是一愣。竟然是用地盘交换?那黄东玄难道有什么受制于人的把柄,不敢随意离开江陵府?江陵府尹又如何肯做这笔交换?
然而他稍一想就明白了——这笔交换,或说买卖,当是黄东玄自己促成的才是。
于江陵府尹而言,那黄东玄是个刺头,黄手下的水军虽是官府花钱养活的,却被黄东玄带成了他自己的私兵,只听他一人命令,官府却号令不动。因此这几年来江陵府尹一直试图削黄东玄的权,却屡屡失败。这根刺让他坐卧难安,硬拔还有可能被反咬,有人愿意用一州之地来换,虽然心疼,可换出去总比自己继续养着好。
对长沙府尹而言,一州之地交换一名干将和六千士卒也不亏。
其实以黄东玄的能耐,他未必不能起兵造反,杀了江陵府尹,将整个江陵府当做他的本钱。这样他势必更有话语权,长沙府尹也会对他更为重视。但他没有这样做。这说明黄东玄虽然激进,却不是个完全鲁莽之人。
——弑主之名他尚且是不愿担的。否则无论他去往哪里,得到重用的同时,也会得到成百上千倍的忌惮。
至于往后他是否会带兵向江陵府发难,那便是另外一桩事了。
想到朱瑙就此错过一员猛将,卫玥既有些庆幸,也有些惋惜。庆幸的自然是朱瑙手下能人越少,他得到重用的机会越大;惋惜的是那黄东玄身世与他有几分相似,两人倒也颇有投契之感,可惜不能在一个阵营效力。
如今天子丧命,朝廷崩坏,天下英雄各事其主。下次再见,恐怕便将为敌了。
朱瑙却不见惋惜之色,只稀疏平常地道了句:“是么?”便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信使可以离去。
“若有新的消息,再来禀报我吧。”
信使得命,翻身上马离开了。
第167章 不做亏本生意的朱瑙今天注定要亏本了
数日后,朱瑙终于回到了成都府。
成都府中的官员们早已接到消息,军队到达的当日,以徐瑜为首的官员们纷纷出城来迎。虽然他们早有准备,但看到跟在朱瑙身后过来的浩浩荡荡的百姓队伍,还是忍不住为之喟叹不已。
成都城自然是无法容纳这么多异乡人的,因此徐瑜在接到朱瑙的命令时,早已在郊外准备了临时的屯所。当大队到达之后,军队和官员就将百姓引入屯所暂时安顿下来,等待后续的命令。
安排好了逐项事宜,朱瑙才领着众人进城,回到官府中。
进了官府,朱瑙连口气也不歇,便与徐瑜议起正事来。
“徐少尹,”朱瑙问道,“这几个月蜀地还太平么?”
徐瑜忙道:“回府尹的话,一切顺遂。户籍册已增修完毕;各州县百姓向官府借贷的账目已整理完毕,府尹可随时过目;石工坊与新的造车坊已开始运作……”
他一一向朱瑙汇报了这几个月来官府的作为,凡朱瑙离开前给他留下的任务,他全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不可不谓是个得力帮手。
朱瑙听完满意道:“徐少尹果真让人放心。辛苦了。”
徐瑜忙道:“不辛苦,此乃属下职责所在。”
汇报完公务,徐瑜又问道:“府尹从中原带回来的那些百姓,不知准备如何安顿?”
朱瑙道:“此事我正打算与你们商量。我有意将他们送去西南,你意下如何?”
“西南?”徐瑜眉头微微跳了一下,并不感到意外。在得知朱瑙带了大量百姓回来的时候,他就有过一些猜测,而这个结果在他的猜测范围之内。
蜀地的中心,也是蜀地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成都平原。过了成都平原再往西南,直到衔接大理的大片土地,仍旧是好山好水,可是却被山川阻隔,道路险阻,人烟稀少。住在那里的人,无论夷汉,大都是粗鲁未开化的野蛮部族。一旦他们风不调雨不顺,导致缺衣少食,那些野蛮部族就会来到蜀地抢夺粮食和财物,甚至掳走蜀地的百姓去做他们的奴隶。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频率并不低,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几次。可无论是蜀地的百姓还是官府,对那些部族都毫无办法。
毕竟那里地广人稀,地势又复杂,如果主动出兵去征讨他们,非但很难找到那些部族的行迹,反而可能被他们伏击;而如果长期派兵驻守边境,以阻挡他们进犯,那么养兵的花销又实在太大了,官府承受不起。
所以多年以来,面对这种状况,官府往往只能采取两种策略——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百姓遭受侵害而假装不知;二是主动对蛮夷部族进行安抚,给他们送粮送衣,使他们勿再来犯。
当朱瑙坐上成都尹的位置后,也一直采取的是第二种策略。
其实凡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这两种方法都只是权宜之计,不是长久之计。想要真正解决这些蛮夷部族带来的问题,最好的方法是教化他们,而非征讨,也非防御。可是教化二字,说来简单,做来却极不容易。
蛮夷之所以为蛮夷,并非血脉种族所致,而是地利水土所致。那西南之地不仅有世代居住其中的夷人,亦有不少前朝移居过去的汉人,这些汉人未必不是能人。可汉人进入其中,非但未使蛮夷文明开化,反被同化成了蛮夷。归根结底,在荒蛮之地用荒蛮的活法才能活得更好。
但这困局就无法解了么?其实也不是。想要教化蛮夷部族,就得开化蛮夷之地。而开化一块土地,最需要的就是人。只有足够的人,才能让荒凉的地方变得热闹繁华,变得生机勃勃。
徐瑜道:“可是府尹,若将那批百姓迁过去,恐怕会与当地部族发生矛盾……”
他这话说得比较委婉,事实上,当那些蛮夷部族遇上中原百姓,矛盾和争斗是一定的,甚至弄得不好,可能会引发血腥的屠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