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作忙又拍马屁道:“我就是好奇。我爹爹被邪教哄骗去了所有家财,害得我们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我可恨惨了邪教。听说你们来对付邪教,我想亲眼见见英雄的风采。”
士兵打量了他一眼,道:“蜀兵不在这里,这里只有我们延州兵。”
两名细作听他渐渐开始上钩,心中顿时暗喜。
他们想要挑拨蜀军和延州军的关系,就得先找出两军之间的矛盾点。最容易想到的肯定是这两支队伍的待遇不同,那就可以借此做文章。但是经过他们的调查,发现两支军队在不同地方的时候,吃穿用度当然是不同的,可领的军饷却是相同的。等两军会合后,他们就连吃穿用度也都一样了,根本找不出什么明显不公的点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下手的:那就是无论之前在延州对付焦别和史安,还是如今来与黑马军对阵,都是延州军出力多,蜀军出力少。像现在,被谢无疾带出来作战的全都是延州军,蜀军则都留在延州,压根就没跟出来。
其实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谢无疾是主将,他当然用自己的兵顺手。而且这一战他根本不需要很多军力,非让两军一起打配合反而增加管理的难度。延州军也比蜀军更了解这一带的地势环境。
但是不管朱瑙和谢无疾是怎么考虑的,这对于张玄派来的细作无疑是个可以下手的点。
“蜀军没来?难不成只有你们延州军在这里对付邪教?”两名细作故作惊讶,一唱一和,“我一直听说蜀军和延州军亲如兄弟,怎么对付邪教这么凶险的战事却只让你们来?蜀军的好汉们都去哪儿了?”
“不过我听说,谢将军已经拜了朱府尹为主。也难怪苦差事先紧着延州军兄弟来了。”
“谢将军拜朱府尹为主?有这回事?这却是为什么?我一直听说谢将军才是天下第一大英雄,那朱府尹比他厉害在哪里?”
“这谁知道?真是可惜了谢将军了,听说朱府尹手底下还有几员大将,却不知道谢将军在里面能排第几。”
他们越说,延州军士兵们脸上的表情越复杂。他们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上钩了,上钩了!
要知道谢无疾的前程,其实也是延州军们的前程。如果谢无疾做了第一把交椅,那排座轮次的时候,延州军里的人物也都能上赶着往前排;可若是谢无疾自己都只坐了第十把交椅,他手底下的人还能往前排到那儿去?
由于这些细作没办法潜入军队内部,也没找到军队里可以买通的人,所以他们没法从内部开始煽动人心。他们就这能这样,今日装成挑粪的,明日扮成送水的,再利用附近的老百姓,利用一切办法,把这个念头往延州兵们的头脑里塞。让他们为了自己的待遇,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感到不忿,而反对朱瑙。
这样做,见效必定比直接从内部煽动来得慢,但等上一段时日,总还是会见效的。
以为延州军的士卒们已经上钩,一名细作又接着道:“其实我还听说朱府尹他……”停顿了一下,他装作忽然发现自己失言的样子,忙闭上嘴不言语了。这是为了吊起延州兵们的胃口,等延州兵们主动来问他,他推脱几番,装成推脱不过,那时再说出来的话就更有信服力了。
这都是他们惯常用的手段了,从前也奏效过不少次。可惜,在延州兵这里,他们是注定要碰钉子碰到底了。
为首的延州兵冷眼打量他片刻,冷笑道:“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我倒还想听听你能说出些什么来。”
细作听他语气不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人忽然大喝一声道:“把这两名细作给我拿下!还有这些脚夫也全都扣下,马上派人去他们村里,核查这两人的身份!”
两名细作霎时傻眼了,脚夫们也慌了,有胆小的直接扑通一声跪下来了:“饶命啊!这跟我们没关系啊!我们只拿了几文铜板,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下好,都不用去村里核查身份了,当场就给败露得干干净净了。
脚夫长见大势不妙,一面暗骂这两个细作,一面扭头想跑。可他还没跑出两步,就让人扣住按在地上了。
直到这时候,那两名细作仍茫然着:是他们说错了什么?还是他们演得不好?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呢……
第233章 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我得先看看我给不给得起。
这两名细作并不是被延州军抓住的第一波细作,也不会是最后一波。这些细作并不知道,早在朱瑙想出怎么对付玄天教和黑马军之前,就已经和谢无疾等人先仔仔细细地思量过,张玄会怎么来对付他们。
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朱瑙会使,张玄也会使;对玄天教和黑马军有用,对蜀军和延州军未必就没有用。
因此,玄天教会从哪些地方下手,会想出哪些说辞来挑拨,朱瑙早已全都想过了。而谢无疾也做了相应的布置。所有需要与外人接触的士卒,都接受过严格的训练。细作没开口之前,这些士卒就知道细作要说什么;细作开口之后,这些士卒就能辨别出谁是细作。
那两名混进脚夫里的细作,挑了半天的粪,熏得自己一身臭气,什么事也没办成,就这样被延州军抓住了。
不多会儿,消息也就传进了谢无疾的耳朵里。
……
“哦?又抓到两名细作?”谢无疾听到消息,并不意外。
审问细作早有既定的流程,他摆摆手,便让手下照章办事去了。
等手下出去之后,谢无疾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函。信函上本就写了不少名字。他端详片刻,思索片刻,又添改了几笔,起身往朱瑙的帐里去了。
……
走进朱瑙帐内,谢无疾开门见山道:“方才又抓到两名细作,混在挑粪的脚夫里,已押下去审了。”
“……挑粪的?”朱瑙失笑。
谢无疾微微耸肩。
要说这玄天教的细作也实在倒霉,由于混入延州军中太难,他们每每只能做些劳苦差役,全不像朱瑙派去汾阳的人。其实张玄也早已戒严了汾阳城,就是为免细作混入。可玄天教本身就是个十分混乱的地方,先前收人时来者不拒人,如今想要辨明身份又谈何容易?朱瑙让人伪装成进城给师君送供奉的某州信徒,一下子便风风光光送进去好几十人。这叫汾阳城如何能不乱?
谢无疾从袖中摸出那封信函,推到朱瑙面前,道:“这是我命人从各营里选出的一些能人。你若有兴趣,可挑几个去。”
朱瑙微怔,眼底蕴起一阵笑意,直剌剌地盯着谢无疾看。
谢无疾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亦对视回去:“你不看这些名字,却看我做什么?”
朱瑙“唔”了一声,理直气壮道:“你比这些名字好看。”
谢无疾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也拿眼端看回去。
朱瑙笑意加深,这才伸手接过那份名单看了起来。名单上面写的,的确都是延州军中的能人干将,有几个连他都听说过名字,有几个甚至可称的上是谢无疾的左膀右臂。
朱瑙道:“这些人被我挑走了,你不会舍不得么?”
谢无疾本想说既然给你了,就不会舍不得、可话还没出口,却发现自己心里竟真有些不得劲——那几个全是得力非凡的人才,这些年来替自己解决了不少烦心事,立下许多功劳。他又怎会没有不舍呢?
片刻后,他如实道:“确有一些。”
朱瑙微微一怔,连跟进来的午聪也是一愣。
谢无疾默了片刻,轻轻一哂:“若在你手下能人尽其才,也是他们的造化。”
之所以要将自己手下的人才举荐给朱瑙,倒也与玄天教的挑拨有些关系。他们固然可以做好严密防范,使得玄天教的细作无法混入军中,但只靠围追堵截并非长久之道。今日拦得住一个玄天教,日后也拦得住其他人么?
想使两军长久契合,还得从根上解决问题。
士卒们愿意跟着主将四处征战,有的是为了报效知遇之恩,有的是为了情义,却不能指望人人如此。这大多数的寻常人,为的仍是功名利禄。倘使因谢无疾自愿让权,却阻了手下晋升之途,那这延州军早晚是会不服朱瑙,甚至不服谢无疾的。
而谢无疾将手下人才举荐给朱瑙,那这些能人俊才便跳出了谢无疾的笼罩。若朱瑙又将他们委以重用,朱瑙那里的盘子毕竟比谢无疾这里更大一些,那些人就多了一条新的升迁之路,日后若造化得当,甚至有机会与谢无疾平起平坐!
延州军中的才干看到自己说的前路并未因此受阻,也就不会太反对谢无疾让权于朱瑙了。
朱瑙又将名单仔细端详了一遍,道:“近年南征北战,得了许多城池郊野;又连番扩军,新编了数万大军,我正愁不知去哪里寻觅人才。这名单你再看看,若真有极舍不得的,眼下划去还来得及。若没有,我可要照单全收了。”
谢无疾听到他要照单全收,眼皮不由跳了一下:“……你倒不客气。”
朱瑙眨了眨眼,端的理所当然:“我同你还用得着客气?”
这名单到底是自己给出去的,总不好再讨回来。谢无疾只能咬牙应下:“好。可若我将来后悔,你得拿别的还我。”
朱瑙将名单推到案头上,奇道:“你想要什么,先说来听听。不过谢将军是知道的,我这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今日若赔了,也是为了明日再赚回来。”
谢无疾没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有节律地叩击着,嘴角很浅地勾了一勾:“你不肯赔,我也不想亏,那这笔账怕是不知什么时候才算得清。”
没等朱瑙再说什么,他起身道:“你再看看吧。我该去巡查阵地了。”
朱瑙没有相送,谢无疾带着午聪走出了营帐。
其实谢无疾将人才举荐给朱瑙,朱瑙若真肯委以重用,这些人毕竟是谢无疾帐下出身,难说日后会不会仍然心向谢无疾。是否举荐真正能堪大用的人才,是谢无疾的诚意;是否重用,有多重用,又是朱瑙的诚意。这两人间但凡多一分猜疑与忌惮,少一分默契与信任,此事都不能成。
可若是此事成了,往后谁想要再拆了他二人,怕是难于登天了。
午聪跟着谢无疾从帐内出来,不住偷眼打量谢无疾。
谢无疾有所察觉,瞥了他一眼。
午聪忙停下脚步,赧然地摸了摸鼻子。
谢无疾也不说话,只眯着眼睛盯着他瞧。午聪被瞧得心虚不已,终于道:“我、我只是觉得,这两年来,将军愈发的……愈发的像个人了。”
谢无疾皱了下眉头,也不知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他以前不像人,却像木头么?
午聪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忙找补道:“我是说,将军愈发有人情味了。前些年,我还曾怀疑过,将军是不知喜怒哀乐,缺少七情六欲的。”
这么说其实仍不贴切。寻常人又有几个能断绝七情六欲?便是修行多年的和尚也做不到。只是从前的谢无疾天性如刀,喜乐比常人淡薄,戾气却较常人深重。这两年来,渐有改变。
午聪十分忐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谢无疾不快。可谢无疾既不像是高兴,也没有为此不悦,只是站在原地不知想什么。
过了片刻,谢无疾问了个叫午聪十分意外地问题:“那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午聪并不由愣住。谢无疾的变化,是好还是不好?
常言慈不掌兵。为将者若不够很绝,若心怀恻隐,反而难以胜任将职。谢无疾自是没到那个程度,不过戾气较从前却有减少。对延州军而言是好是坏他并不知道,但对谢无疾自己来说……
午聪小声道:“将军比从前笑的多了些,似乎开心的时候也多了。至少于将军而言,是桩好事。”
谢无疾有段时间没有应话,过了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午聪本以为他还要说点什么,或是问点什么,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走吧。”谢无疾拔步,向着拴马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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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玄天寺的天王殿内,此刻正鸡飞狗跳,满地鸡毛。
由于玄天教面临缺钱的窘境,前段时日,张玄召集众职事,商议了一些尽快敛财的方式。于是就在几日前,张玄在城内开办了一场祈福祭礼。
所谓的祈福祭礼就是张玄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开坛,声称自己当日将会做法,所有前来参与祭礼的信徒都会福泽加身。自然,前来参与的信徒都需要缴纳钱财珠宝,以表达自己对师君的敬重与感激。
这不是张玄第一次办这样的祭礼,去年在他刚刚占据了延州后,玄天教的声势达到顶峰,他在那时办过一场类似的祭礼。各地的信徒们闻讯后纷沓而至,差点挤破汾阳城。连续七日开坛,张玄一举募得近五万贯钱财和大量珠宝玩物。
然而才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张玄这一次开坛,连续五天时间,居然连一千贯钱都没募到!
原因其实有不少,这一次祭礼举办匆忙,没有提前许久四处宣传,而汾阳城又正在戒严,各地的信徒赶不过来,所以他们只能针对汾阳城内的信徒。可即使有这诸多原因,玄天教的职事们也必须承认——玄天教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他们正在逐渐失去人心。
原定祭礼是要办七天的,却只办了五天就提前结束了,因为从第三天起,还来参加的百姓已经寥寥无几。再办下去,反而丢了玄天教的脸面。
没有筹集到预料中的钱款,玄天教里的职事都急了,聚在天王殿里,围着张玄,七嘴八舌地出各种各样的主意。
“不如这样,咱们开始兜售仙位。只要信徒交了足够的钱,咱们便给他们发一个牌位,就说这牌位是施了仙法的,只要他们死后带着这牌位一起入葬,就能在七七后飞升成仙。”
“都这样了,那不如咱们索性仙位排个序。先分九重天,每一重天里再分九重仙位,一共九九八十一等。第一等是玄天大罗金仙,要交万贯钱才能得到仙位;最末等是幺天仙童子,一百贯钱能买。好叫那富人穷人都掏出钱来……”
“这都未必够。咱们一直没联系上慈州、相州、邢州,万一那里真出了事……还有几州到现在也没把钱粮送来,只怕那些见风使舵的混帐都在观望形势呢!咱们眼下只能从太原捞钱。要我说,索性让信徒把所有的家产全部交给我们,就说我们替他们拿去替他们买办仙位。在他们飞升成仙之前,他们的吃穿由我们管着,我们走之前拿点糠咽菜打发了他们便是。”
职事们各种奇葩的点子层出不穷,张玄一开始还驳斥了几个,到后面都听笑了。自古有皇帝卖官,他这假神仙今日也卖起仙位来了!
“反正这汾阳城弄成这样也久留不得了,不管黑马军能不能把延州军击退,咱们都不能在汾阳久留了。走之前,把能捞的都捞干净了才是。”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职事们一个个雄心壮志,觉得延州军根本不难对付,因此根本不打算离开太原。可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坚持非留下不可了。
只是就算要走,也不是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当初他们还有金山银山,现在钱都花的差不多了,却多了两千士卒。兵不能白募,得一块带走,而花掉的钱却要想办法再捞回来。要不然,他们去了别的地方,没有钱也不行啊!
“师君,你看这样如何?”
“师君,不如就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