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众人都巴不得陶北赶紧倒大霉,梁国快点完蛋,直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梁国居然成了他们西面的屏障。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形势是梁与蜀不相上下,互相制衡,这样就谁也没精力来觊觎他们江南了。但现在,这样的平衡很快就要维系不住了……
柳惊风道:“一旦梁国分崩离析,蜀军便直逼我边境。依我看,为保江南永安,我们应当联梁抗蜀才是。”
韩如山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
底下有人跟着点头,有人却不做声。联梁抗蜀?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如果有敌军攻打过来,江南的子弟兵们会誓死抵抗,可让他们出去作战,还是替别人作战,那他们势必不愿离开家乡。
韩如山道:“诸位爱卿有何想法?皆可畅所欲言。”
于是又有人陆陆续续提了些建议,众人一番商讨后,大多都觉得不合理或是不好办,结果迟迟没能推进。
又有人道:“若我们能打听到蜀军的下一步计划,便可提前告知陶北,让他做好应对的准备。”
联梁抗蜀有太多人不愿意,但是助梁抗蜀却容易多了。他们可以做些相对简单的事,譬如打听情报,或是收买官员,或是直接给陶北一些钱粮资助,这些都不会有人反对。
于是又有人悄悄把目光望向了在场的谢家子弟。在蜀国身居高位,又与他们关系密切的,谢无疾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谢无尘黑着脸不做声。
柳惊风将谢无尘的不悦看在眼中,目光在殿内梭巡了一圈,最终在一个人身上定住了。
“卢兄,你曾在成都府为官数载,在蜀国应当积攒了一些人脉吧?不知你是否有一二旧友,可为我们所用?”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朝着柳惊风问话的那人聚拢过去——正是卢清辉。
韩如山也想起来了,接着道:“没错,卢爱卿当年曾在成都府担任过少尹一职?想必在蜀中拥有不少旧友。”
卢清辉今日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万没想到焦点会忽然聚到他的身上,眼神顿时有些闪躲。
他摇头道:“陛下,柳兄,当年我与朱瑙一向不睦,他担任阆州牧时我们便已结怨。后来他夺权篡位,控制了成都府,我便孤身一人逃了出来。我昔日旧友早都遭他打压排挤。况且我也多年未与蜀人联系,若贸然出手,只怕事情未成,反而打草惊蛇。”
韩如山听他这样说,只能失望道:“好吧……卢爱卿日后若能想起可用之人,务必立刻上报。”
众人也都不再盯着卢清辉了。
卢清辉垂下眼,将一丝心虚藏在眼底。
当年他与朱瑙不睦不假,不过最后朱瑙斩杀了袁基录,他们就已然和解了。卢清辉也并非从成都逃出来的,而是朱瑙劝降不成,好好安排了车马将他送出来的。
至于他的昔日旧友……朱瑙上任后确实打压了部分人,可也重用了许多人。卢清辉在成都府曾经身居高位,怎会找不到旧友?他有些旧友非但没被免官,还跟随朱瑙出蜀到了汉中,已经在蜀国朝廷身居高位了!
而他之所以故意搪塞推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对朱瑙曾经的不满与偏见早已随风消散了,反而被别的一些所取代……
他只知道,如今的他,已不愿与朱瑙为敌。
另一边,在卢清辉那里没取得进展的韩如山忍不住又看了谢无尘一眼。
韩如山仍想着谢无疾的事,可这谢家在江南一代权势滔天,他们不做声,谁也不敢强迫他们。
最终,陈国的官员们达成一致,他们先派人去找陶北,确认陶北需要多少钱粮资助,他们尽力帮助陶北稳定政局,不使大梁分崩离析;另外,各人自寻人脉,思索对策,看还能如何助梁抗蜀。两日后他们再行商议。
当众人散去,谢无尘也起身要走,韩如山低声叫住了他:“谢爱卿……”
谢无尘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脚步停住,嘴唇嚅动几下,终是不情不愿开口道:“陛下也知,族弟谢无疾大逆不道,早已被踢出族谱。不过……他到底是谢氏子弟,我们谢家会想办法的。”
他不敢保证什么,但完全不表态也不行。韩如山见他松口,也不能再逼,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谢无尘不再多言,转身向殿外走去。
他刚出大殿,柳惊风就追了上来:“老七!等等我,一起走呗。你一会儿做什么去?若是无事,去我府上坐坐,我最近练了首新曲,弹给你听。”
谢无尘心情不佳,头也不回,冷冷淡淡道:“不去。”
柳惊风笑呵呵地搂住他的肩膀:“别苦着脸了,走吧。就当赏我个面子。你不想听曲,那我陪你下棋,或者你想做什么都行。”
谢无尘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柳惊风这人一向轻浮,尤其爱好美色。若让他知道江南哪里有出名的美人,他必会花重金将人请回来。不过短则两三天,长则一两月,他就将人送回去了,从没见他将什么人长久留在身边过。
唯一一个让他耐心十足的人就是谢无尘。从二人还是少年起,柳惊风便常围在他身边打转,也经常出言调戏他,但却从无不轨之举——可能也不是不想,只是找不到机会罢了。
谢无尘对他则是时冷时热,冷的多,热的少,全凭心情而定。今日他的心情就是提不起兴趣,于是一个硬钉子顶了回去:“不去。”
柳惊风:“……”
谢无尘撩开他乱搭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柳惊风望着前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头嘀咕:“唉,这谢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凉薄……我到底什么毛病,天底下这么多美人,我偏偏看上这个……”
不过他也知道,谢无尘一向憎恶朱瑙和谢无疾,他的心情好的起来才有鬼了!
几年前勤王会盟时,那朱瑙虽已是成都府尹,却也还是个被各路诸侯戳着脊梁骨笑话的妄人。谁也没想过他会有什么未来,都觉得用不了两三年,这个胆大包天的妄人就会灰飞烟灭。而朱瑙和谢无疾那时候虽已有牵扯,可人们也相信,他们是那么不契合,马上就会反目成仇!
可如今,当年笑话朱瑙的那些人沉沉浮浮,大多已不见影踪。而朱瑙,再没有人觉得他只是个妄人了……
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帝王,一个真正的帝王。而离经叛道的谢无疾,也没有为他背弃谢家而穷困潦倒。相反,他磨砺出了赫赫锋芒,成为了朱瑙手中一柄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宝刀!
这两个人,可敬,也更可畏啊……
柳惊风甩甩头,不再想这些,快步朝着前面追了过去:“哎,老七,老七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第272章 那我又要怎样教世人知道,你也是我一人的?
江南子弟们一面仍在商讨着如何助梁抗蜀的对策,一面也不敢多加耽搁。那梁国如今形势为难,若不能得到及时的援手,只怕很快就撑不住了!
于是韩如山立刻派人前去接洽陶北,看能如何为他提供资助;另一边,谢家也安排了人手,悄悄往河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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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谢华坐在马车上,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心里有些不安。
与他同车的还有一位中年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着丝绸,指戴金戒,肚皮浑圆,油光满面,一看就是个精明老练的商人。
谢华惴惴不安地向那人问道:“王掌柜……那位全将军当真可靠吗?”
王安忙拍着胸脯保证道:“谢公子放心吧。我与全将军打了几年的交道了。此人一向贪财,只要钱财给够了,他办事必定牢靠,从没出过岔子!”
谢华不禁怀疑道:“我听说谢无疾治军严谨,他怎会有这样见钱眼开的手下?”
王安好笑道:“谢公子,俗话说的好,水至清则无鱼。谢将军的确治军严谨,那也只是不许军队侵扰百姓而已。可那些当兵的为他出生入死,总得有所图谋吧?不图钱那就图女色,人生可不就这么点乐子?倘若谢将军连这也不许,还有谁肯为他卖命?”
谢华听他这么说。将信将疑,不再做声了。
不多时,马车在一间宅子外停下了。
“谢公子,到了!”
谢华正要下车,王安抢先挪动笨重的身躯,肥大的屁股一下把他顶回了原位。
王安吭哧吭哧爬下马车,又殷勤地伸手扶谢安:“谢公子,来吧。”
谢华嘴角抽了抽,赏光地在他手上托了一托,利索地跳下马车。
“谢公子,这就是那位全将军眼下的住处了。”
谢华乃是谢家的旁支,也算是旁支里较为能干的子弟。这一回,谢无尘选中了他来接触谢无疾。
刚领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谢华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就算他只是个旁系,可他在江南待得好好的,只要帮着嫡系子弟们做点事,就可安享荣华富贵。谁乐意跑到人生地不熟,还那么危险的中原去?
更何况,谢无疾的心狠手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早和谢家恩断义绝了!当初可是连同为嫡系谢三都杀了,还能对他谢华心慈手软吗?
可是不管谢华有多不情愿,这任务既然派给他了,他也不敢拒绝。于是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来了以后,谢华并没有立刻去找谢无疾。一来他惜命怕死,就这么莽莽撞撞冲上去,不是送死是什么?二来,他也找不到接近接近谢无疾的机会。
谢无疾的地位太高了,能够接近他的人极少。他又生性凉薄,没什么特殊喜好,很难把耳目安插到他身边去。
于是谢华还是选择了从谢无疾的部下下手。
谢家家大业大,在各地都有生意,因此并不缺人脉。谢华最后就通过王安这个掌柜,把目标定在了名叫全禹的部将身上。据王安说,全禹此人非常好财,见钱眼开,但又因为能力出众,很受谢无疾器重。
有弱点,又有地位,没有比这更好的人选了!
两人来到全禹的宅院外,王安事先已与全禹打过招呼了,因此院外早已有人候着。见他们到来,侍从热情地迎了上来:“王公,这位公子,请随我来吧,全将军已在里面候着了。”
谢华见状,向王安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这王安做事的确牢靠。
王安则满脸殷勤。就算这谢华只是谢家的旁系,若能笼络好了,自己也是前景无限啊!
仆从领着二人穿过回廊,来到一间院子外,停下脚步:“全将军已在里面等候二位了。”
两人向引路的仆从道了声谢,就往院子里走去。
只见院内荷花池边,果然坐着一名身形健硕的武夫,他身后还站着两名卫兵。
王安忙热情地上前行礼:“全将军!”
全禹起身相迎,十分热情:“哈哈,王掌柜,有日子没见了!你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嘛?我瞧你这腰身,又圆了一圈!”
王安也乐呵呵的:“那可不是?都是托全将军的福啊!”
这时谢华走上前来,朝着全禹行礼:“全将军。”
全禹忙上前扶住谢华:“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王安事先并没有告诉全禹谢华的身份,也没有完全说明谢华的目的。他只是告诉全禹,有一笔大买卖想跟他做,并隐晦地点出这买卖背后的东家是从江宁府来的。
全禹从军多年。这点暗示不会听不出来。他犹豫了一阵后,在向王安确认了这笔买卖有非常丰厚的酬劳之后,还是表现出了自己的兴趣。于是王安简单试探了一番后,立刻牵线搭桥,就有了今日谢华上门的这一幕。
谢华自报家门道:“在下乃芜湖谢氏子弟,单名华,行十九。”
全禹顿时一挑眉:居然是姓谢的!
他忙道:“原来是谢公子!谢公子请上座。”
几人入座,侍从奉上茶来,谢华笑道:“全将军,初次见面,谢某备了一份薄礼,还请全将军笑纳。”
外面的侍从挑了三只大箱子进来,全禹见每个箱子两人一起挑,挑箱子的人还走得格外吃力,不禁好奇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竟能这样沉。
很快众人就把箱子放下,箱盖一打开,全禹的眼睛顿时直了:这三个箱子里装的竟然全都是黄灿灿的金条!满满三大箱!!
谢华听说全禹爱财,索性就送最直白的礼,保证不出错。他浅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全将军笑纳。”
全禹只觉口干舌燥。如果这还叫薄礼,那厚礼得是什么样的金山银山啊?!区区一个谢家旁支子弟出手就那么大方,谢家岂不是富可敌国!
他忍不住想当年谢无疾还没投入朱瑙麾下的时候,大军整天饿的吃不饱饭,什么野草树皮都啃过。那时候谢无疾怎么就没找谢家帮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