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雁行高举双手等着接包,突然两臂内缩,问:“你为什么哭?”
“……”陈荏说,“我没哭。”
“胡说,你绝对哭了。”林雁行问,“为啥?谁又夸你了?”
陈荏笑笑:“这次不是。”
“那为啥?”
陈荏说:“你别问了,拿着包回家去。”
说着要走,被林雁行一把拽住手腕。
“真把我当朋友就直说。”林雁行说,“不然我不走。”
陈荏咬着唇看了他一眼,眼中已经有了水汽。
“谁他妈欺负你了?”林雁行问。
“你别问。”陈荏说,然后就低下头开始落泪。
他讨厌夜晚,夜晚让他感性,让他脆弱,把他一直被拼命压制着的情绪翻出来,再一次晾在林雁行面前。
他抑制不住地哭了。
林雁行这才发现陈荏哭起来是完全没有声音的,没有呜咽,没有抽抽搭搭,甚至没有动作,就是静默地流眼泪。
这是一种很委屈的哭法,委屈到……连身边人都替他委屈!
林雁行的心抽痛起来,他长这么大从没为谁心痛过,今天居然发生了两次,为同一个人。
他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陈荏抬起泪光盈盈的眼,还是那句:“别问行吗?我忍不住……就这么一会儿……”
“……好。”林雁行点头。
陈荏杵着,林雁行站在他面前,将他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
好小好圆好秀丽的一颗头,头发略长长了,变得柔软。
“没事儿,我在呢。”林雁行轻语,“谁他妈敢在我跟前横,欺负我哥们儿,都得掂量着些。”
陈荏终于发出了一丝微声,潮湿的,委屈的:“……傻逼。”
“反弹!”林雁行说。
陈荏哭了五分钟,止住了。
他就是这样,连崩溃也不敢超过五分钟,仿佛有谁在帮他掐秒表,超过时间了,他就好不了了。
“哭完了?”林雁行微低头问。
“嗯……你身上真热,快烘死我了。”陈荏的鼻子还囔着。
像夏天的长昼,像密密交织的光,他多暖!
林雁行搔后脖子,对啊,他是小火炉啊。
陈荏轻推开他:“行了,别搂着了,我没来得及洗澡,一股馊味儿。”
“??”林雁行说,“我闻不到啊。”
陈荏于是又发现了林巨星、超星的某项不完美——这家伙很可能有鼻炎。
第18章 恩师管瘫子
国庆假期过去了。
这是个七天小长假,但进了十一中校门就成短假了,因为本校排课向来比较蛮横,早早就贴出告示说高三放假一天,高一高二各三天,其余时间都得回校自习。
对此老师表示没意见,学生们有意见,可谁在乎呢?
再说学校也没逼你,你自愿补课的嘛,你娘老子也都是自愿的嘛!
金子般宝贵的休息时间里,陈荏替宠物店洗了三天狗,每天酬劳八十大元。
他原本还琢磨这八十块钱该分作多少饭钱,多少车钱,后来发现根本不用,宠物店的姐姐们从第一天起就没亏待过他的胃,一到吃饭时间就好饭好菜尽往他面前堆,有点养成系的意思。
生意清闲时她们还在店后小厨房里卤鸡爪,卤出来略有狗味,也拿来喂陈荏。
陈荏客气说不要,姐姐们笑问:“还记得你第一条洗的狗是什么吗?”
陈荏记得:“阿拉斯加。”
姐姐们大笑:“你被狗揍了吧?你像个男版林妹妹似的又白又细,狗子也欺软怕硬,不欺负你欺负谁?赶紧多吃点儿吧你!”
“……”陈荏无奈,说,“我总有一天要揍回来。”
姐姐们说:“别啊,那阿拉斯加有个至交好友是个圣伯纳,碰见了它你还得吃亏。来来来,吃爪补爪!”
陈荏在宠物店被填了三天鸭,临走又被隔壁的美甲店拉去强行做了美甲。
美甲店的俩小姐姐一人拽着他一只手说:“哇,她们一点没说错呀,你的手很美的呀,我们给你画几个小星星好吧?”
陈荏说不不不,被几个人硬是摁在软凳上画星星,画出来是挺漂亮,但带去上课估计得被校长活活打死,陈荏回来后用小锉刀锉了半宿。
他将二百四十元工钱塞进钱包,加上过往积累的资金,每天晚上都拿出来数一遍。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准备过冬的耗子,正一粒一粒地储存粮食,什么豆子、花生、麦子、稻子、松子、榛果……统统往窝里搬,直到堆得满家穰穰,米烂成仓,方得心安。
可惜高中生赚钱的机会太少了,整个十月他除了洗了三天狗,发了一天传单,就没能找到别的活儿,好在他有别的事做。
高二(2)班的物理老师管老师自从在军训基地的后山上和他一起走丢过一回,从此视他为患难之交,拍胸脯答应帮他补课。
管老师独自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里,几个月前他和大学里谈的女朋友分了手,所以空虚寂寞冷,正好用工作充实,陈荏每个周末找他,他还挺高兴。
管老师震惊于陈荏的基础之差(以前的知识点都忘了嘛),也惊讶于陈荏的一点就通(提醒一下就想起来了嘛),觉得这个小孩特别矛盾,又蠢又聪明!
他果真所有理科都能教,解数学题的方法比本职教数学的班主任老刘还灵活简便。
他对陈荏解释:“我考过T大物理系的研究生,专业课都过了,公共课政治考砸了。正好丽城十一中收了我的简历,所以我就过来教书,过三年再考。”
陈荏咂舌:“T大物理系啊,你这么厉害?”
管老师说:“我给你辅导三年,你也考个?”
陈荏连忙摆手说算了,穷,读不起。
“大学里穷学生多着呢,大学毕业都得穷五年。”管老师说,“我有个同学父母双亡,从小跟着有残疾的爷爷过,靠着社会接济和勤工俭学一路读到了大学毕业,现在正读硕士,往后还要读博,只要你真心想读书,全世界都会帮你。”
说实话,陈荏有些心动。
“别向往了,做题。”管老师敲桌,“你看看你啊,高一了还在做六年级数学题,你是怎么混进十一中的?”
管老师典型理科男,对生活要求不高,出门在外上了几年大学了,连衣服都不会搓,衬衫永远皱皱巴巴,头发蓬乱满手粉笔灰,牛仔裤仨月不洗,陈荏和他比起来简直宜室宜家。
陈荏第一次去还像是个补课的学生,第二次已经像钟点工,做卷子之前先把寝室卫生搞一遍。
管老师斜卧沙发、土财主似的看他拖地抹桌,他说“抬脚”,管老师便抬脚,他说“抬手”,管老师便抬手,他说“刚拖过的地方不许踩”,管老师便盘着腿不下地,特别默契。
第三个周末,老管的需求升级了,表示学校食堂吃腻了,要吃家常小炒,问陈荏:“你会做饭吗?”
陈荏问:“你爱吃什么?”
老管一点不客气,什么香煎牛排、清蒸黄鱼、大烧百叶报了一大串,陈荏只好解了围裙上菜场去。
菜贩子见他年纪小面孔生,打招呼说:“小伙子,替你妈买菜啊?”
他说:“不是,替我老师。”
菜贩子问:“你老师呢?”
“瘫了。”陈荏说。
菜贩子表示深刻的同情,问:“能基本自理不?”
陈荏摇头:“不能,拉屎拉尿都在床上。”
管老师瘫在沙发上看闲书,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想谁在背后嚼我舌根呢?
陈荏洗洗涮涮一天回到宿舍,一边累得捶腰一边伏案做试卷时,终于开始质疑老管的动机:丫是不是听说了他在军训时帮林雁行干活?
啧,想找人过日子直说啊,干嘛拿补课当借口?多此一举!
在这段时间里学校突然起了流言,但陈荏无暇旁顾,直到传得沸沸扬扬仍毫不知情。
流言的主角是郁明,契机是骨折了的A老师回校复课,所以流言的源头也不难猜了,应该是郁明的那位初中同学。
初中同学或许无心之失,但话从他口中出来,经过旁人加工就变了味。
他们说军训期间郁明和林雁行有矛盾,为了报复林雁行,故意给前去寻找的老师指错路,结果没害到林雁行,却害了A老师。
他们还说郁明和林雁行闹矛盾的起因是郁明人品太差,有胆做事没胆认,想让林雁行顶包。
也不知是哪一位流传者发了善心,居然把陈荏从这个故事里剔除了。
林雁行是什么人?丽城十一中花魁。
郁明是什么人?
……对啊,郁明是他妈谁啊?
所以流言刚开始传那几天,好些人专程跑来1班看郁明,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郁明身量不高,相貌平平,成绩平平,毫无亮点可言。
双方实力对比太悬殊了,人们——尤其是女生们——开始一边倒地支持林雁行,对郁明的恶意迅速蔓延,很快变成了歧视。
他被人背后喊作“老鼠屎”,意思是他一粒老鼠屎,坏了1班整锅粥;
后又演化成“老鼠精”,女生们说他贼眉鼠眼,男生们说他獐头鼠目。
接着又有传言,说郁明不但阴暗低级,还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初中时就经常偷同学的零用钱。
可郁明根本不会偷,母亲对他管教非常严厉,小时候去邻居家玩久了都要罚跪,怎么敢伸手拿别人东西?
一场校园暴力已然在酝酿中,陈荏本该对此非常熟悉,但他跟着管老师拼命做题(以及干家务),连替林雁行收小礼物的次数都少了,于是后知后觉。
至于林雁行就更不知道了,他大傻子啊,每天两个小时篮球训练雷打不动。他忙得没时间吃饭但有时间打球,也是服气。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立冬已过但天气仍旧和暖,学校要组织秋游,这是高一的专属福利,高二、高三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