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丞挑起眉来,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原打算借鉴的,因为时间紧迫,他又不是专业人士,吃不了这碗饭,只能靠世界名曲。可谁知他写着写着,旋律就自动到他脑子里来了,他很肯定自己没有听过,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
那就只能是属于兰斯洛特的。
眨眨眼,靳丞承认这个副本真的很特殊,其细节之完备实属罕见。兰斯洛特再怎么样也不过一个NPC罢了,系统竟为他量身打造了那么多乐谱。
月隐之国小杰克那儿有几份,在法兰公国时为巴兹所做的《风吟之歌》又是一份,如今又来几份,人物鲜活饱满,宛如真实。
摇摇头,靳丞把羊皮纸上刚刚写下的东西全部划掉。一边哼着脑海中的旋律,一边把它们如实写下。
与此同时,永夜城。
冷缪已经和荣弋冷战很多天了,当然,这几乎可以算作是冷缪单方面的战争,具体表现为他不跟荣弋讲话。而荣弋还像从前那样,这让冷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今天也一样。
冷缪直觉荣弋有事瞒着他,可他不稀罕问,问了荣弋也不会答。如果他能答的话,压根就不会瞒,就这么简单。
荣弋表现得有点心不在焉,时常出神,这种症状大概是从见过林砚东之后开始出现的。现在他甚至还想再去一趟G区,并委托冷缪,想办法找到郑莺莺,看着她。
“为什么?”冷缪终于开始问出了口。
“我怕郑莺莺拿着无名之匕,早晚会出事。”荣弋眉头微蹙,一张脸顿生愁苦,“如果已经预感到危险,那就要阻止它。”
“你到底知道什么?”
“一个悲剧。”
说着,荣弋揉揉眉心,把褶皱抚平,宽慰似地拍了拍冷缪的肩,“放心,我真的只是在想屠神小队的事情,我怕历史重演。永夜城藏着很多秘密,不是我们能一一看破的,我们根本斗不过它。”
冷缪:“你所谓的秘密是什么?”
荣弋抬头,“就说最明显的,你知道那趟魔法列车的终点站在哪里吗?”
冷缪被问住了。他随着荣弋的目光一起向上看,魔法列车恰好从远处的天空飞过,哐当哐当的声音隔得老远听不真切,但它穿过云层的样子,是每个永夜城玩家都熟悉的。
云层之上,魔法列车的终点站,是永夜城真正的核心。这是精英玩家们默认的事实。
可有谁真的上去过吗?
好像没有。
良久,冷缪从思索中回神,说:“你太悲观。”
“也许吧。”荣弋露出一丝苦笑,随即又正色道:“未雨绸缪也不是坏事。”
最终,冷缪还是答应荣弋去盯着郑莺莺。荣弋的委托是一方面,冷缪自己对郑莺莺和无名之匕也有点兴趣。而荣弋则再次来到G区门口,望着监狱宽大的铁门,却迟迟没有进去。
他在犹豫,双手握着拳,看起来还有点紧张。
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很久,他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反而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他拉好窗帘,关好门,拿出一张黑色的类似请柬的卡牌,在虚空中敲了敲。
明明是敲在空处,却有实质的声响,“笃、笃。”
他等了片刻,一扇银白色的刻着复杂迷宫图案的门便出现在他面前。推门进去,里头是一个摆满了书架的圆形空间。
正站在梯子上整理书架的K回过头来,熟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瞥见他略显凝重的神色,问:“是什么事让堂堂时间掌控者都露出了这种表情?”
荣弋没有回答,他径自走到了中央的巨大棋盘边,低头看着上面的棋局走向。
K慢条斯理地从梯子上下来,挥手召来一壶热茶,亲自倒了一杯,隔空送到荣弋面前,“坐吧。”
话音落下,一个蒲团出现在荣弋脚边。
荣弋接了茶,在蒲团上坐下,两人隔着巨大棋盘遥遥相望。荣弋这才开口,道:“我在林砚东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K:“嗯?”
荣弋:“你跟肖童做交易的时候,确定把该隐瞒的消息都瞒住了?”
K轻笑,“你怀疑我吗?”
荣弋蹙眉。
林砚东身上的变化是进入G区后才有的,要么因为肖童,要么因为G区的副本,反正跟肖童脱不开关系。而无论放出深红的事情林砚东有没有插手,他被杀回G区,一定有故意放水的成分。
他故意到G区去,身上又出了那样的变化,显然有所谋划。
“那笔交易都已经过去三四年了,你翻什么陈年旧账?”K给荣弋倒茶,自己喝的却还是酒,烈酒,就得大口喝。
抬手抹掉唇边沾到的酒液,他继续道:“我做交易的时候,按照你的要求,隐去了你的名字和屠神小队的事情,肖童知道的就只有那条规则。肖童应该相信了,所以这三年来一直在找接班人,刚开始是靳丞,现在是郑莺莺,他是真的打算离开永夜城。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觉得他跟林砚东是一伙的吗?虽然两人是旧相识,但矛盾也不是一般的深,那是几十年都无法斩断的旧怨,否则也不至于十年不见面。”
荣弋:“现在他们又见面了。”
K耸耸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说林砚东身上有熟悉的气息,是屠神小队的谁?”
荣弋:“我不能确定。”
K:“要不要来打个赌?”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荣弋陡然严肃起来。
“啧。”K无趣地喝了口酒,抿着酒香,他摇晃着酒杯微微眯起眼,说:“你们一有事就怪到我一个情报贩子的头上,实在是不太好。林砚东那样一个老狐狸玩家,想要知道屠神小队的事情,自然有他的办法,譬如——”
“譬如?”
“譬如言业啊。她能占卜到二号乐章在你这里,为什么不能占卜到屠神小队的事情?占卜师是不可以对占卜结果撒谎的。她再恨林砚东,也只能说真话。”
第158章 裁决之剑(五)
谈话的最后,K告诉荣弋,“林砚东应该快出来了,就在这两天。想要知道他在G区究竟做了什么,去试一试他不就知道了?二号乐章在你手上,只要金色乐章不被人获取,你就立于不败之地。”
荣弋道:“我试过了,他不会轻易上钩。”
“那还有苗七。”K笑着,身子往后仰,背后便出现无数个软蓬蓬的抱枕将它接住。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那个倒霉蛋肯定出事了,无道的事情后我仔细排查过各区,再结合他失踪的地点,你要找人的话,着重在D区和E区的交界处,靠东南方向。我们就赌一赌——林砚东到底还有没有心。”
荣弋了然。苗七出事,背后的人多半想针对林砚东,林砚东肯不肯为苗七做让步,这是个未知数。
思及此,荣弋又问:“疫苗研究所的那个计宁,你接触过吗?”
K笑了,“早跟你说别一有事就怀疑到我头上,你这样我会伤心的。”
荣弋面无表情,不想再与他开玩笑,遂起身离开。可他刚转身,K忽然又问他:“你真的不打算先把乐章用掉吗?”
荣弋斩钉截铁一个字,“不。”
K撇撇嘴,真是无趣。
时间如流水,很快就到了林砚东出狱的日子。
这几天肖童都没有去见林砚东,那天他问林砚东进《神魔降诞》是为了什么,林砚东回答他: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这跟许多年前的答案没有什么不同,林砚东还是那个林砚东。
肖童站在塔楼上目送他离开,不知不觉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是他父亲的葬礼,挂满白幡的大帅府里,挤挤挨挨都是前来吊唁的客人。
林砚东穿一身月白长衫,一声不响地站在角落里,可依然有许多人因为他的存在而窃窃私语。一个戏子,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急匆匆归国的肖童连围巾都来不及卸下,就赶去了灵堂,进门的时候刚好与林砚东擦肩而过。
那时肖童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终于死了的混账爹,便没放在心上。后来再见到他时,他在西苑的戏台子上唱戏。
大帅府是征用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院改建的,这户人家从前做过官,家里不仅宽敞气派,还专门建了个戏台子。
那天晚上肖童失眠,隐约听见远处有唱戏的声音,就循声走了过去。
后来大哥跟他说,父亲夸过他戏好,所以请他来再唱几段,告慰亡灵。夜半的戏台上,一个看客都没有,只一盅没人喝的酒,和台上的戏子。
肖童素来是个大逆不道的,自顾自在台前坐下,抢了他爹的酒喝。
那一年肖童十七岁,林砚东却已有二十五。二少爷年轻气盛,又喝了几年洋墨水,自诩眼界开阔、思想超群,可在林砚东面前,总有种还是孩子的气短之感。
他原以为自己受的西式教育,也更爱开明自由的西方,平日里一见那些穿长衫、马褂的就觉头疼,更听不了“之乎者也”,唯有林砚东是个例外。他身上自有股文人风雅,不上台时爱穿长衫,有时戴副眼镜,手不释卷。
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他,就是“儒”。
肖童也知道他有许多流言缠身,里头甚至包括他那死鬼爹,但他更讨厌嘴碎的人。他能把人从二楼打到戏台上,台上的人作鸟兽四散,唯有林砚东还镇定地站着。
被打者嗷嗷惨叫,肖童抹了抹脸上沾到的血,转头朝林砚东伸手,“把你的帕子给我。”
自此之后他们就成了朋友,二少爷交朋友,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他大多记不清了,反而越久远的越清晰。
他死得甚至比林砚东还要早一些,那是个乱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死了以后进永夜城,一年又一年,他遇到过很多出生在新时代的人,听他们描绘过很多新奇的东西,譬如手机,可他从未亲眼看过,外面的人也带不进来。
K跟他做交易,把情报告诉他的时候,他突然就萌生了去新世界看一看的念头。
去他娘的林砚东。
去他娘的永夜城吧。
此时此刻,他目送着林砚东的背影,再度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所有爱恨都没有终点,但二少爷如今想当个灭霸。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个电影里的角色是叫这个名字。
林砚东似有所感,回头看向塔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握着那串佛珠站了好一会儿,塔楼都空空如也,肖童再未出现。
他不会再出现了。
林砚东忽然有这种感觉,他一直把肖童当小孩,可这个小孩处理起事情来,比他更果决。
离开G区后,林砚东径自回了A区的住所。
苗七不在,这让林砚东稍稍蹙眉,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门口的邮箱里,有一封邮局寄来的信,信上只有一个地址,以及一根红色毛线。
这红毛线,看质地和颜色,是从苗七的围巾上剪下来的。
林砚东略作思忖,决定赴约。
另一边,唐措的试炼已经进行到第四天的尾声。
在这四天里,罗杰里德会在他认为适当的时机出现在唐措身边,对他进行魔法和剑术的指导。冷酷的监察者阁下,奉行的是棍棒教育,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多温柔。
“你的魔法太差了。”
“你的剑术怎么也这么差。”
这后面一句,是罗杰里德发自内心的真诚提问。白骑士家族以剑术精妙出名,可唐措的剑术,虽有点化繁为简的意味,但却算不得高超。
唐措无法作答,不过罗杰里德又自动给他找好了借口,“你的裁决之剑破损了?”
“嗯。”酷哥高冷发言。
“什么时候?”罗杰里德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