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浓墨晕染清水,由己身所在为支点,周围的一切呈波纹状散开,天地倾覆。
安以源举目。
坊市、人群、桌椅都消失不见,他正站在山腰,脚下不远是滚烫的熔岩,热意径自袭来,无遮无挡。
佛系青年没有动。
准确地说,是不敢。
法华寺的台阶,引人感悟,感悟中的人本身会站在台阶上不动……那儿的炼心阵并不会出现如此逼真的场景。
安以源清楚地记得自己正在粥铺里,假如在这个——暂时叫幻境吧——在幻境里走一圈,现实会是个什么状况?大鹏可是什么都没说,万一现实中他表演了睁眼瞎撞墙什么的,岂不是很影响形象。
佛系青年散开灵识,将四周收入眼底,感觉到了熟悉。
结合梦中梦的景象和在招摇山的见闻,这儿分明是上清宗招摇峰。
地貌变化挺大。
安以源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容貌打扮没有变化,只是躯体稍稍透明了些……被隔绝在时间之外的意思?
希望不会被当做阿飘除掉。
——安以源听到了脚步声。
穿着上清宗校服的小少年从岩石后转出,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宛如镜像。
五官不尽相同、气质也差别甚大,但仿佛有某种相同的本质,使得他们只要在一处,就让人断定,双方关系不浅。
何止不浅。
安以源看着离火面朝他的侧面,手中法决变换,一扬手,熔岩滚动,现出其中被簇拥着的、雪白的蛋来。
那是个半人高的蛋。
椭圆,表层微微有些泛红,是熔岩的倒映,也是温度升高的影响。
离火走上前去,轻若无物地踏在火红乃至深红的岩浆上,抚上了那颗蛋。
修长的手指拈着细碎的晶粉在蛋壳涂抹,绘制着不知名的阵法。
安以源换了个方向飘,一眨不眨看着这画面,内心疑惑。
这是在干什么?
“小师弟,你果然在这里。”
同款校服、也是小少年模样的修士从岩石后跑出,“今天小凤凰有反应了吗?”
“没有。”
离火摇摇头,苦恼道:“气息时强时弱,要不是的确有生机,我都要怀疑它是死蛋。”
小少年修士无所谓的样子,“听天由命吧,对了,今天我有些事,值日就麻烦小师弟你一个人做了。”
“好的。”
师兄弟交谈着一些琐事,半晌,离火完成了绘制完了阵法,流淌的岩浆重新覆盖了那颗凤凰蛋。
两个修士一道离开,安以源试探着迈开腿想跟过去,又停下。
倘若大鹏没有说谎,这确实是炼心阵,那么它应该能帮助入阵之人明晰内心疑问,找到解答才对。
所以他为什么会看到凤凰蛋?
记得梦中梦里,上清宗并没有凤凰。
孵化失败了吗。
安以源一头雾水,有些怀疑大鹏是不是弄了个假冒伪劣的阵法,又感到有些蹊跷,好似有什么已经出现却没被抓住的关键信息——
“你是哪里来的游魂?”
视线之内,离火重新出现,周身笼罩着一圈半透明的白光,神色警惕中不乏好奇和亲昵,“为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w——”
安以源只发出了模糊的单音。
在这个阵法的设定里,他好像是不能说话的。
或许是为了不和接触到的人产生交流。
既然如此,离火又为何能发现他呢?
按照刚才的情形,自己完全没有躲避,站立的位置醒目到越过岩石一眼就能看见,可另一位少年修士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
唔,同源?
离火应该也发现了这点,于是转头去找了防御法宝又来了吗。
看他的年龄,似乎是爱好云游的常承长老带回,还没有被掌门收入门下的时候。
所以胆大且无知地来接触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游魂吗。
安以源望天。
他忽然有了个奇妙的猜想。
由梦中梦可以得知,离火同学是在无专人教导的放养情况下,一鸣惊人成为外门大比的第一名,才被当时的掌门太始收为弟子的。
从另一位小少年修士的表现来看,照顾可能是死蛋的凤凰不算什么重要的任务,再加上那种随意地让小师弟单独值日的、显然不是对待的强者的态度,离火如今的处境和表现,只能说平平,难以和后期的惊才绝艳联想起来。
你说天才?
没有发掘和成长起来的天才,不叫天才。
若是有转折点的话……
对上前世的自己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安以源心情微妙地伸出手,掌心朝上。
离火迟疑着:“你想——”
安以源上前一步,拉住了小少年的手,在他的手心写字:少年,和我学做……不,修炼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向朱良介绍的“敖惊帆”改成了“龙七”,是的,这是安以源帮大七起的假名。
毕竟修真界一说姓敖就……
第101章 蛋疼
小离火——不, 现在还是个没有道号的,名为“栗”的小少年。
其实按照上古的标准,也不算小了。
栗的童年如同某人曾经在梦中梦里看到的那样,没有什么奇特, 普普通通地活着, 普普通通地打退袭击村庄的妖怪, 普普通通地被袭击成功——在上古, 这太常见了,不如说,栗能够幸存下来才比较特别。
虽然那位喜好云游在山门待不住的长老放下栗就又不见踪影, 让不知长老意思的情况下, 管事也搞不懂要怎么安排这个新弟子, 只能把他放到了外门, 和其他前来拜师求仙、还没有师父的弟子住在一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机密, 外门弟子们很快知道了栗的情况。
有人认为长老下次回山便会将栗收为弟子, 也有人认为长老只是好心救人并没有继续插手的意思, 前一个可能的存在,使得一些弟子羡慕又是嫉妒, 而后一个可能的存在, 又让他们轻蔑又怜悯。
外门弟子中, 不是没有和栗类似遭遇的人, 可把他们带来的修士多半已然将情况告知,是否收入门下都有论断,栗这样不明不白、偏偏又经由身份足够高的长老之手的, 前无古人。
栗被孤立了。
外门弟子们小心地观察着——这个时代,凡人处于生物链的中端, 村庄以狩猎以维持生存,又要警惕被狩猎。
性格莽撞的,存活率不高。
当然,这时候的人类,也更团结更单纯少有坏心。
因而即使隐隐被孤立,栗也没有遭受什么,只是平平无奇地度过每一天。
他已然很感激。
如果不在上清宗,自己想必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每日或是种植或是捕猎,又怎能接触到这些神奇的术法和深奥的道理?
现在又捡到了私人先生“源”。
这个“源”,正是安以源无误。
上古这时候貌似没有三个字的名字,安以源入乡随俗地改了名。
交换名字也方便些。
初次见面时栗并不知道安以源想表达的意思,因为这时候并没有简体字。
这样想想,不能说话似乎是一种保障措施,避免他不小心泄露天机——后世的那些事儿。
交流障碍。
万幸栗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又因被放养对修真界各种骗局了解不多,见到和自己长相相似的青年更是新生亲切,几乎全无防备地把不明阿飘捡了回来。
安以源认命了。
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这么远的路程已经是N个粥铺的长度了,现实中的身体如果同步的话已经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既然如此,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佛系青年在栗的小木屋里安顿下来。
许是上古过于地广人稀,外门弟子们是一人一屋,没有出现双人三人四人宿舍的情况,安以源得以在木屋里自由走动,但不知是否世界防御机制,他就像没有实体的幽灵般,无法和任意物品产生物理意义上的接触。
不能拖动凳子、不能给书翻页、不能开门关窗。
不会留下痕迹。
但这不妨碍安以源了解栗的房里有什么。
无他,太过一目了然。
几卷精美整洁的竹简,一盏油灯,一些木制和铁质的工具、简单的家具、一幅线条凌乱的画、零零散散像是哪里捡来的小玩意堆在一起,安以源蹲在一颗透明闪光像是弹珠的珠子前,陷入沉思:这时候已经有玻璃了吗?
唔。
在了解源没法展开竹简后,栗将宗门下发的几卷竹简摊开,让源自行阅读。
安以源……安以源连蒙带猜,加上对自身修行的《大衍天数·灵兽篇》的一些了解,在加上其中一卷竹简本就是文字入门——总算勉强会认上古的基础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