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以为是宁南心里不痛快,所以故意来找他的不痛快,林和西并未将对方那点不痛不痒的手段放在心上。
然而时间一长,辅导员也屡次找他谈话,林和西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问题,继而很快就意识到,这些零零碎碎骚扰他的小事,多半并不是宁南的手笔。
林和西在学校里的名声不太好,连带着他的交际圈也不怎么大,却还是凭借那张能够轻易让人卸下心防的脸,辗转打探到了是谁又看他不顺眼。
是与游重交好的周家大少爷周煊。
还在纳闷自己与那伙名正言顺继承家产的少爷们井水不犯河水,林和西就先从旁人那里看到了游重的照片。
仅凭一张模糊的侧脸照,林和西就轻而易举地认出对方来。就在两周以前,他还亲自去犯过那条大河。
然而整件事的起因也不过是出于,游重用那样反感的目光看他,而他只是顺水推舟,做出了一点小小的反击。
但他与游重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了。
本部宿舍与国际学院的宿舍相隔甚远,平日里也不会一起上课,除了那次偶遇和意外,林和西不认为自己还有其他地方能得罪那几个少爷。
整件事终于在林和西的选课无故被人修改时,冲破了他的忍耐底线。A大是百年名校,每学期开设的选修大多是本校的特色课程,然而林和西对那些课程都兴趣不大,只想着如何在课程期间浑水摸鱼拿到学分。
周煊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换掉了他的一门电影赏析课,在以考核严厉而名声远扬的小语种课程里加上了他的名字。
虽说读的是国际学院,林和西却对外语一窍不通。小语种开课当天,他躺在寝室上铺睡觉,直接放弃了这门课程的学分。
九月开学以后就是大学三年级,林和西的选修学分还差三门课程没满。眼下周煊的行为,却导致他本学期只能拿到剩下两门课程的学分,明年还需再修一门。
林和西心中恼火。
正琢磨着要怎么去找人要个说法时,周煊就自己撞上来了。他与周煊选上了同一门课程——野外生存训练课。
开课那天晚上,林和西在小型阶梯教室里看到了周煊,以及坐在周煊旁边的游重。容纳数十人的小教室里被学生塞得满满当当,其中不乏没有选上过来旁听的其他人。林和西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误打误撞选到了大热课程。
课前五分钟,教室里还零零散散剩下几个空位。周煊坐在后排中间,游重坐在周煊右侧,左侧靠过道的座位却是空着的,桌上摆着一瓶水,看着倒像是给同伴占的座。
整整一排都是他们认识的人,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林和西在门边顿了两秒,思及周煊与游重的关系,他虽暂时不能让周煊不痛快,让游重不痛快也是一样。且比起周煊,林和西的目光依次从周煊和游重面上掠过,他更愿意去招惹游重。
人都是喜欢看皮相的肤浅生物,他也不例外。
两秒以后,他神色悠然地从门边走入,迈上通往后排座位的过道台阶,当着众人的面,稳稳当当地在游重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和旁人说话的游重转过头来,拧眉看向他,“这里有人。”
林和西不慌不忙地扬起唇角道:“人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游重闻言,眼中慢慢聚起凌厉来,“想要挑事也得好好考虑后果。”
林和西道:“我不挑事。”
他又一次想起周煊的话来。
不是说他男女不忌吗?那么他就不忌给他们看。
唇边笑意渐渐扩大,他缓缓扫过四周看热闹的其他人,掌心轻抵座位边缘,倏然倾身靠近游重,冲他眨了眨眼睛,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晰到足以令前后两排人听见:“我不挑事,我就想坐得离你更近一点。”
游重后仰避开他,怒容满面地盯着他。
两人这么个你来我往间,选修课老师已经走入教室了。跟在老师身后的,还有游重和周煊那位姗姗来迟的同宿舍室友。
杨卷埋头就往后排冲,走近来才发现游重与周煊两侧都坐满了人,当即就愣在原地。老师已经在讲台上催他入座,林和西又没有任何要起身给他让座的意图,杨卷只得转身去角落里找空位坐下。
老师开始上课,即便是再怎么生气,游重也不会在课堂上动手,林和西也收拢心神,竖起耳朵来听课程的考核规则。
却听那老师说考核不是笔试的卷面成绩,也不是平时到课情况和,而是户外实践的参与过程。
最初会选这门课程,仅仅只是因为,林和西从旁人那里听了一耳朵,道是这门课程最轻松,只需玩就能拿到学分。然而他却没想到,对方口中的“玩”并非他想象中的玩。
林和西心中隐隐后悔,却也不想来年还要重修两门。
课程正式开始以前,教室内在选课名单上的三十人需要进行分组。
老师在讲台上问:“你们是想按座位划分,还是自由分组?”
教室内的学生举手表决,最终定为自由分组。六人成组,组内再选一名组长。分组结束以后的每一次课,所有人都需要按小组来坐。
大家开始自由离位物色同组队友。
杨卷从角落里跑过来,对游重和周煊道:“我们宿舍四个人一组?”
周煊点头,“还差两人。”
游重转头看向四周其他人,“我们组还少两个,谁要过来?”
一只手陡然撞入视线内,林和西撑着下颚朝他扬唇,“我。”
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游重的目光从林和西那头异常打眼的茶棕色短发上方平掠而过,触及他耳垂上的银色耳钉时,眉头甚至还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
他对后排举手的几个人道:“我们只要两个。”
最后,游重四人组了后排两个男生,林和西加入了另一组。后排男生去交组队名单时,林和西也起身离开了原来的座位。并未注意到他是朝讲台的方向去,剩下五人商量队长人选。
片刻过后,交名单的男生久等不回,反倒是林和西,又走了回来。只是原本的位置已经被杨卷坐了,他退而求其次,在游重前排的位置坐下。
游重冷眼瞥他,沉声提醒:“按组坐。”
林和西侧过脸来懒懒答:“我是按组坐啊。”
游重没有再搭理他。
待老师在讲台上宣读分组名单时,众人才察觉出不对劲来。组员名单中竟然有一人,被直接替换成了林和西的名字。
意识到被摆了一道,周煊从后方拽住他的后衣领收紧,压低声音怒气冲冲地道:“这里没有人待见你,我劝你不要凑上来找揍。”
林和西回过头去,脸上还挂着笑意不变,理由随口就来:“我只是想和游重一组,你是太平洋警察吗?”他缓缓吐出后半句话,“——管这么宽。”
“再说了,”林和西倏然抬眸,面上笑意瞬时敛得干干净净,声音很低,却一字一顿,尾音微妙上扬,“难道就只准你用手段换掉我的课,不准我用手段换掉你们的队友?”
第3章 酒吧又见
林和西按住周煊拽在他衣领上的手,将对方的收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游重没有阻拦他的行为,却看向林和西,面露讥讽,“要想别人不和你作对,自己就不要想着先去和别人作对。”
林和西似笑非笑,“我每天正常吃饭正常上课,怎么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惹到你们了?”
游重道:“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中清楚。”
林和西愈发莫名和无辜。
游重看着他那副模样,再搭上他那张五官生得好看且神情生动的脸,以及茶棕色短发和耳朵上的银耳钉,却只觉得他是在故意装傻,心中厌烦又增几分。
只是分组的事已成定局,老师亦在课上明确表示,分组名单将在网上进行信息登记,不再接受任何更换小组的行为。
两节课下来,周煊始终冷眼当他不存在。将对方面上神情看在眼里,林和西反倒心情大好。
临近下课时,老师结束理论课程的讲授,要求五个小组互相交换联系方式。
游重宿舍四人本就互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他们只向另一个人要了微信号,却无人来搭理林和西。
受到冷落和无视的林和西亦不恼,深知自己故意偷梁换柱的事多少也有点恶心到他们,林和西从周煊那里受来的气又消减一分。旁人他谁都不找,却只笑眯眯地朝游重问:“加个微信?”
游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和西便将手伸向游重掌中松松握住的手机。
手机是锁屏状态,林和西没有密码,自然也就打不开手机。
游重冷眼看他,没有说话。
林和西的手果然轻轻落在了手机上,他却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而是抬起眼睛来,笑眼弯弯地看他。
对上他的笑脸模样,游重丝毫不为所动。
林和西眼眸更弯,搭在手机边缘的手抬起,握住游重的手腕,眼底浮起三分促狭七分故意,“加嘛。”
游重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冷下来,重重甩开他的手,低声警告道:“离我远点。”
林和西闻言,翘了翘唇角没再说话。
眼看那几人似乎存了不愿加他微信的心思,在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就起身要往外走。林和西这才稍稍正了神色,手撑着脸侧抬眸叫住他们:“个人考核中团体合作成绩也占一半,你们走得这么干脆,是不想要这门课的学分了吗?”
游重在过道上站定,居高临下地望他,“你想要学分?”
林和西觉得好笑,“我如果不想要学分,就不会来上课了。”
游重道:“既然你还想要学分,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安分一点,不要再节外生枝,惹出任何事来。”
虽不知自己怎么就莫名成了对方口中爱惹是生非的那类人,林和西却没有出言辩解,而是淡淡望向面前的人,“我安分一点可以,你们那些手段是不是也该收起来了?”
游重道:“行。”
两人口头上达成一致,互加了微信。
临走以前,游重冲他淡淡撂下警告的话:“不要在微信上骚扰我,否则我会拉黑你。”
林和西忍笑应下。
待那五人离开以后,才伏在桌上笑出声来。上一刻在想,对方说出那样的话,是真当自己看上他了?下一秒回忆起游重的反应,又觉得实在是有趣。
从教学楼里出来,林和西没有回学生宿舍,而是径直出了校门。大学三年来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情,假如不是周煊从中作梗,辅导员查寝时向来都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校内传他夜不归宿是在校外和那些男男女女厮混,藏在谣言下的事实却是,他在校外租了房子。大学同学因为那些愈演愈烈的谣言而避开他,林和西也懒于开口去辩解。
他自出生起就要被迫与“私生子”的头衔绑在一起,长大成人这二十年来,更是变得对自己的名声愈发不怎么在意,如今少了大学里那些浮于表面的人际交往,一个人更是乐得清净和自在。
只是这天晚上,林和西却还是被宁南的电话给扰了清净。
大概是有谁过生日,宁南打电话叫他去酒吧玩。
林和西应了下来。
他并不喜欢宁南,宁南对他也是虚情假意。
可自打他离开巷子里破旧矮小的居民楼,迈入林家的那天起,他就被自动划入了宁南所在的交际圈子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概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私生子就该和私生子待在一起才对。
这没什么不好的,林和西想。
至少在听到学校里那些有关他不堪入耳的流言时,林家的正牌太太和正牌少爷就不会再整日紧紧盯着他,疑心他肖想并且意图算计林家的家产。
这大概也是目前为止,林和西还能容忍宁南那些小打小闹,且一直和对方维持表面朋友关系的唯一理由了。
林和西没有回租的房子里,而是直接在校门外打车去了星期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