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向蘑菇头拜了拜:“谢啦老同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等我追到瑶瑶一定请你吃豪华大餐!”
………
靳言站在两人身后,手里还抓着一块抹布,少男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等人都走了,他还皱着眉恹恹地趴在吧台上回不过神来。
到了下午,他们一向神出鬼没的老板居磊过来了。这人一到店,就把自己陷进吧台前的沙发里,懒得跟没骨头似的,侧脸上还带了个清晰的巴掌印。
小安瞥了一眼道:“渣渣磊又被人甩了吧。”
程景被这个外号惹得不住笑,轻轻推了她一下,悄声道:“你还想不想保住饭碗了?”
小安朝天翻个白眼,耸了耸肩。
靳言跟着探头看了看,也不知道出于礼貌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们这位老板。居磊是乔宇的朋友,人傻钱多的富二代,乱七八糟开了些店,也不怎么上心。这店刚开的时候,乔宇知道靳言想出来工作,就把人拐到这里来了。靳言虽然不懂咖啡也不会做蛋糕甜心,但店里大小杂事都是他在处理,也算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
居磊瘫在沙发上,见没人主动理他,就把最好“欺负”的靳言叫过来,忧郁地开始第一百零八遍倾诉自己的心事:“言言,你说,人怎么就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了?法律规定了吗?犯法了吗?我爱吃苹果也爱吃梨,也没见苹果跳起来打我一耳光不准我吃梨对吧?”
后面的小安举起水杯一副“让开我要替天行道”的表情,程景在后面抱着她差点被误伤,靳言头疼,正好手机响了,赶紧编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电话是白昊打来的,说他们今天事情没办完回不了金海,让靳言不用等他。
白昊不回来,白敬肯定也回不了,靳言心里一动,挂了电话就迅速奔向了停车场。
他在路上提前给许管家打了电话,到了目的地,人家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了。靳言停好车,有些迫切地问:“念念醒了吗?”
许管家笑道:“醒着呢。”
他前两天来时运气不怎么好,总是赶上李念刚睡着。这下听说小孩醒着,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往屋内跑。
进到客厅,虽然已经来过不少次了,但靳言还是有些不适应。
以前这里住着白敬和李书意两个大男人,各处都冷冰冰的,谈不上是个家的感觉。现在呢,整个客厅被布置得跟个儿童乐园似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靠近落地窗处立着一座充气小城堡,里面摆满毛绒绒的玩偶,绕是靳言这么大的人了,都有点忍不住想往上扑。
靳言收了目光,走近沙发上那团鼓起来的小被子,单膝跪在沙发垫上,俯下身轻声喊:“念念~”
李念躺在软和的被子里,小手正抓着奶嘴玩,听到声音,歪过头来看靳言,认了几秒,然后就开始笑。
他还不到一岁,白软得像个糯米团子,长睫毛大眼睛,鼻尖的弧度非常可爱,笑起来甜得像蜜糖。
靳言捂胸口倒吸一口气——他对天发誓,绝不是因为他李叔的关系,他才觉得李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他摸出手机,一边逗李念一边录视频,李念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两只小短腿蹬开被子,奶嘴都扔到沙发垫上。
许叔让人准备好点心水果,回来看到趴在沙发上撅着屁股做鬼脸的靳言,满脸无奈。自从吴伯回老家后,他就从老宅到这边来了,他自己的性格古板严厉,若换做是别人这么举止,他肯定是要阻止的。但对于靳言,白敬特意交代过,随他高兴就好。
靳言倒也没敢放肆多久,很快就抱起李念在沙发上坐好,对上许叔的视线,露出个颇为心虚的笑,扫视了一圈没见另一个孩子,问及许叔,许叔答:“小少爷被接到老宅去了。”说来也是有趣,白正元跟白敬父子不和,平常白敬在时他端着面子不看一眼,白敬出差他倒是经常让人来把小孩抱回去。
靳言点点头,又伸手轻轻戳了戳李念的脸,指尖陷进绵软的小肉脸中,触感滑腻还充满弹性。他在心里悄悄嘀咕,他敢这么戳李念,但是是绝对不敢戳另外那位小朋友的。
在白家待了一个下午,等李念玩累睡着了,靳言也谢过许叔留他吃晚饭的好意,告辞离开了。
他在外面随便找了些吃的填饱肚子,然后就把车开到魏家的医院,下车后也不急着上去,就在周边瞎转悠。
每次他来这里,都会焦虑到有些神经质。漫无目的地瞎转,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把注意力放在周围那些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身上,才能稍稍缓解一下这种情绪。等他调整好了,上了楼,推开那道熟悉的门,他才可以对里面的人露出最开怀的笑,就好像他的期待和希望从来没有落空过一样,就好像这就是才刚刚做完手术,他第一回 见到李书意一样。
“……后来我看她太伤心,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靳言一边握着李书意的手按摩,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今天咖啡店的事。沉默几秒,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李叔,如果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喜欢的人都能喜欢自己,就好了。”
换做以前,床上的人肯定会给他一个眼刀,骂他一句蠢。但现在他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安静的听众,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靳言要时不时停下来确认他的心跳才能继续开口。靳言最初总是哭着求他,求他睁开眼睛,求他快醒过来,后来渐渐就不再求了,怕李书意觉得厌烦,就连求的机会都不再给他。
低落了一会儿,靳言很快又打起精神,掏出手机开始放李念的视频。明明知道床上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也会时不时把手机屏幕举到李书意面前,跟人炫耀小孩有多乖。
等视频照片都翻完了,靳言的目光黯然下来,把头低下搁在李书意手边,闷声道:“李叔你快起来吧,要不然…念念以后都不认识你了。”
从李书意做手术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当时由肖医生亲自执刀,手术过程很顺利,但术后李书意并没有恢复意识。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醒过来。
能做的检查都做了,请了不知道多少专家学者来会诊过。
还是毫无办法。
明明病情没有再恶化,生命体征也逐渐平稳,按常理和以前的病例,李书意算是跨过了一个大坎,可是他依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肖医生说,以李书意术前的状态,加上曾经受过伤,开颅手术又带来了一定的后遗症……或许这种种的因素加起来,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后来为了方便照顾,李书意转回到了魏家的医院,可是到现在一年过去,其实医生都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
靳言越想越伤心,把头埋进臂弯里,蹭掉眼角的泪水,哑声道:“对不起。”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道歉了,虽然白昊说不是他的错,如果当初李书意不做手术,或许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可是靳言依然觉得自责。
是他帮着白敬强迫李书意回来的,也是他帮着白敬强迫李书意做手术的,他从小都是个乐天派,可是现在他后悔了,动摇了。
也许,也许真的如他李叔所言,对于一些人来说,活着并不一定是好事,而死……也不一定是坏事吧。
第80章
白敬跟白昊到金海市的时候已经快凌晨12点了,本来他们订的是明早的飞机,但今晚有个会临时取消了,就赶了最晚的航班。
他们这次到C城谈判,对方是做现代通信和信息技术的,手上握着行业内最新的一块技术研发,白敬想把这套程序买下来,移植到公司旗下的几个项目里面。只是这块香馍馍觊觎的人不少,竞争对手多,主动权也不在他们手里,谈了几天,也不能说有十全把握。
机场大厅里,白敬走在最前面,左铭远跟在旁边汇报什么事,几个部门主管在最后面,脸色都不怎么好。连续几天的超高压工作,饶是他们这种平常被下属吐槽的变态工作狂,也有些吃不消。
其中一人一脸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同伴,得了几个威胁的眼神,正犹豫间,冷不丁吃了暗招,被推到了比他们走得稍靠前的白昊身边。
白昊左手搭着西装,右手正拿着手机看工作邮件,白衬衫和修身的西装裤衬得他身姿非常挺拔。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抬头看向了对方。
这位姓何的主管咳了咳,那跟弥勒佛一样的脸上堆出一个可亲的笑来,压低声音道:“白秘书,我们接下来……怎么安排?”本来晚上的会取消,几个主管都松了一口气,想总算可以好好补个觉,谁知又马上赶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回来,一群人真真是累成了狗。又担心是公司里有什么急事,他们是不是还得回去加班……何主管问完了话,就拿着双等待判刑的眼睛盯着白昊。他已经决定了,白昊要是说他们还得回公司,他就立刻在他面前昏死过去。他不敢在白敬面前昏,在白昊面前还是敢昏一昏的。
白昊停了脚步,后面一群人也立刻停下来,个个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他顿了顿,微微低头示意道:“各位主管辛苦了,尽早回去休息吧。”说完了,也顾不上他们什么反应,快步赶上了前面的白敬和左铭远。
出了机场大厅,司机已经等在门口,白昊刚上了车,就听左铭远道:“靳言在李书意那里。”
他有些诧异,正要拨靳言的号码,左铭远拦住他道:“人没事,只是在医院睡着了。”完了又问,“老何他们跟你吐苦水了?”
白昊摇头,左铭远笑:“我看也是,再昏了头也不至于跑去外甥面前说舅舅的坏话嘛。”
白敬本来在闭目休息,听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开口道:“明早给他们放半天假,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开会。”
左铭远摸摸鼻子应了声,心里悄悄腹诽,下午要跟你开会,那几个头头早上谁敢休息,怕不是今晚都睡不着了。完了他看一眼眉目间透出倦色的白敬,又看看车窗外飞驰而过模糊成一片的霓虹灯,暗暗叹了口气。
夜深了,左铭远没陪着去医院,在中途先下了车。
白敬跟白昊到病房时,靳言缩着身子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身上搭了条薄毯。
白昊快步走过去,先摸了下他的额头,看体温正常,这才蹲下来叫他的名字。现在很晚了,白昊怕吓到他,声音放得很轻。
靳言迷迷糊糊睁了眼,等他坐起来,看清了眼前的人,顿时傻了:“少爷?”
白昊把手里的西装外套搭在他背上,拢了拢领口,把人牵起来道:“回家睡。”
靳言刚才坐在沙发上,白昊又挡在他面前,站起来后才看到白敬也在,结结巴巴喊了声白先生,不自觉就往白昊身后躲。
白昊握紧他的手,侧身挡住白敬的视线道:“舅舅,我们先回去了。”
哪想两人还没动身,就被白敬叫住了。
靳言瞬间就绷紧了身体,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白昊目光微沉,转过身正对着白敬,把靳言完全护在了身后。
白敬没急着说话,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在欺负两个小朋友。直到后面那个可怜兮兮的快哭了,前面那个因为后面那个也快沉不住气了,他才慢悠悠道:“靳言,你上次说的那些话,一句也没有错。”他停顿一下,声音变得柔和许多,“所以你不用觉得害怕,也没有人会怪你。”
话音一落,房间里就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白敬看着两个已经傻掉的人,笑道:“行了,回去休息吧。”
等两人离开,白敬松了松领带,一边解袖扣,一边跟李书意道:“这小孩是真的对你好。”
能不好吗?为了李书意,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算起来这是上个月的事了。
平常白敬和靳言不常碰到,那天赶了巧,都在李书意这里。下午时有人送来一束花,然后左铭远就接到电话,说是宁越打来的,想跟白敬说几句话。
白敬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靳言就突然站出来,冷声道:“不要在这里提那个人的名字。”说了一遍不够,在众人诧异的神色中,他又把话一字一句地重复了第二遍。
白敬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靳言这样强硬的一面,他其实很惊讶,但也没有到觉得被冒犯的地步。倒是白昊一下就拉住靳言,先开口道了歉,哪想话还没说完,靳言就甩开他的手,提高音量道:“白先生,如果你跟那个人还有联系,就不要来看我李叔!”明明在斥责的人是他,生气的人是他,先红了眼眶的人却也是他。“我李叔是被谁害成这样的,你不清楚吗?”他咬牙,整个人都发着颤,“那个人刚刚回国的时候,你在医院陪了他一个晚上,可是你知道我去接我李叔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吗?你知道李叔把我救回来的那天,那个人都做了什么吗?”他越说越激动,想是这些话早在心里百转千回,说到后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所以不要在这个房间里提那个人的名字!不要侮辱我李叔!”说完,脸上带着泪就抢过那捧花扔到了垃圾桶里。
这事过后,白敬就没怎么见过靳言了,这小孩去医院就故意跟他岔开时间,去看李念都专门挑着他不在的时候。白敬从没想过要跟他计较,倒是他说的那些话,每天一遍遍在白敬脑海里回响。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宁越回国的那天,李书意差点就死在江曼青手上。
他在医院陪着宁越的时候,那人带着伤,心灰意冷到了极致,打电话给他……他连电话都懒得接,推给了左铭远。
把靳言救回来的那天,他又从宁越那里知道自己曾经想要他的命……白敬怎么不知道呢,他全都知道。
他以前不在乎,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在乎,所以无所顾忌。现在他知道自己爱这个人了,再去回忆过往,眼看着李书意被江曼青,被他白敬,踩在脚下一点点碾碎,他也就跟着尝到了那些痛彻心扉的滋味。哪怕他也清楚,自己所谓的“感同身受”根本就是个笑话,甚至不及这个人所承受的千万分之一。
白敬在床边坐下,握住李书意的手,拇指轻轻磨蹭他的指腹,轻声道:“你看人的眼光一向比我好。”这人一直以来,都不是个会抱怨哭诉愤愤不平的。病了一年,还有靳言记得那些过去,替他抱怨,替他哭,替他愤愤不平,白敬觉得挺好,起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从没有辜负过他。
想到这里,白敬脸上带出个自嘲的笑来,问:“就是怎么看上我了?”
这真是一个必定会惹怒李书意的问题。
依着他的性子,心情好时或许回他两声冷笑,心情不好大抵就是从“关你屁事”开始的一场争吵。他总爱扯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来掩饰自己的“真心”,哪怕白敬的提问其实并不带有恶意。
但现在,无论是哪种回答,对于白敬来说,都是奢望罢了。
第81章
早上因为李书意要做高压氧治疗,魏泽还不到九点就过来了。
来时见左铭远在病房门口,正跟护工说着什么,一时间有些诧异,问:“今早到的?”
“昨天凌晨到的。”左铭远露出个苦笑。
魏泽懵了三秒,眼神移到门上,又移回来,左铭远知道他想问什么,答:“人在里面呢,他昨晚在医院睡的。”这一年白敬待医院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两边来回奔波,时间太晚就在沙发上打发一夜。他自己没提什么,倒是左铭远常常欲言又止,想走后门搞些“特殊待遇”。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白敬又不开口,他也不好多说。幸好开始魏泽虽然故意冷着他,后来到底是于心不忍,在李书意隔壁给他腾了个休息室。
“真能折腾。”魏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左铭远内心表示赞同,面上可不敢显。就因为那天接了宁越的电话,白敬现在还不待见他呢。也怪他,那宁少爷在电话里哭得多诚心诚意的,他想着快一年了这位也没作妖,白宁两家关系僵成这样,少树一个敌人总归是好事,就心软了。左铭远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前想撮合白敬和李书意,白敬烦他,现在想劝着白敬理智些,差点没被一脚踹了……算了,反正他就是个不懂这劳什子情情爱爱的傻逼。
魏泽推门进去时白敬刚给李书意做完按摩,听到声音,他抬头扫一眼魏泽,手上动作不停,理好李书意的领口,再一手揽着腰,一手掌着他的后脑勺,把人慢慢放回床上。
其实刚开始他挺笨手笨脚的。傅莹常来医院,每回碰上都要骂他“惺惺作态”,完了又嘲笑他这种金贵的公子哥不会照顾人,帮人翻个身都做不好。后来时间长了,见这人不但没有厌烦,清理,按摩,喂药倒是做得越来越熟练,哪怕一个人也能把李书意照顾好,傅莹就不吭声了。
魏泽知道他这段时间出差,又是昨天半夜回来的,问他:“今天休息?”
对面的人面色平静地答:“下午回公司。”他穿着一身休闲服,想是之前放在隔壁休息室换洗的,这里到底是医院,魏泽没忍住劝他,“行吧,你早点回去,还来得及泡个澡。”
刚说完白敬电话就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接之前跟魏泽道:“我等他做完治疗,中午再走。”完了走到窗边,接起电话蹦出一串外语,敛着眉,是进入工作状态了。左铭远这时也进了门,身后还跟着白昊,白昊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见白敬在打电话,便压低声音跟左铭远交谈起来。
魏泽站在正中央,看着这个突然从病房变成办公室的房间,又好气又好笑,心底深处却不自觉松了口气。他承认,他一直都不看好白敬,或者说他们身边几乎就没有人看好白敬。大家都在等,或许是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等他哪天走出这个房间,就再也不会回来。但一年了,从开始盼着李书意活下来,到病情稳定后盼他醒,期望一次次落空,连医生都不再乐观,白敬的态度却从来没变过。好像李书意不过就是生了场小病,吃些药睡一觉便好。
魏泽总是无法将这样的白敬和之前那个要抹杀掉李书意的人联系在一起,总怕这是某种感情的回光返照,愧疚到最后的深情伪装。私底下跟左铭远打听白敬身边有没有人,被左铭远痛心疾首地骂:“你摸着良心算算他待在医院的时间,去哪里再变个白敬出去找人啊?”这人气的跳脚,“要不是家里还有两个小孩,他能搬进医院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