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凄凄惨惨的大哭声, 戛然而止。
竹锦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结结巴巴道:“孙、孙总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杨大师在这儿呢。”
包括孙明江在内的所有人, 齐刷刷看向杨老道。
杨老道保持着手举黄符的姿势, 手中的符纸到底也没扔出去, 正喃喃自语:“不对啊, 这孙总一醒过来, 阴气确实弱了一大截,难道老朽方才真的把孙总的魂魄, 当成了野鬼?”
孙明江的父母现在也顾不得去管那老道, 二老难掩激动地把孙明江搀扶到了病床上, 按铃叫医生。
“明江啊, 你现在有什么不舒服么?”孙明江的母亲边擦眼泪边问:“你怎么知道这位年轻人姓竹?你方才真的离魂了?”
孙明江知道自己刚刚失态,差点把鬼差大人的机密身份暴露出去,现在连忙补救:
“妈, 我也没太大事儿,就是之前突然掉进游泳池, 吓得心神一颤, 魂儿就飘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自己回不去。刚刚在大厅里只有竹大师看得见我,把我按回了身体。”
杨老道惊道:“方才老朽真的把你当野鬼打了?”
孙明江心里有气,自然不跟他客气,但好歹还没忘记带上几分商人的圆滑:“符纸爆火花前我就躲开了,没什么事儿,杨大师也是好意。”
他这话表面上再为杨老道开脱,实际上却是故意点出符纸爆裂的景象,好证明他当时真的以魂魄的形式在场,还差点就被当鬼炸了。
果然,杨老道闻言,须发皆白的老脸羞愧得通红:“老朽术法不精,今天差点酿成大祸,实在是难辞其咎。”
从进医院大厅就趾高气昂的竹锦辉,现在看师傅都认了错,只得沉默地站在一边,尴尬万分。
牛静怡看到孙明江清醒,眼泪又下来了,哭哭啼啼地倒水给他喝。
但孙明江方才被牛静怡模样的女鬼吓得半死,现在看着妻子牛静怡也心里发怵,端杯子的手都在发抖,他求助地看向竹宁,意思非常明显:那女鬼还在房间么?
竹宁瞬间领会,而后悄悄朝床头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牛静怡模样的女鬼,正坐在床头柜上呜呜啜泣。
孙明江吓得差点打翻水杯,也不敢让身边这个活着的牛静怡搀扶,爬起来就想往鬼差大人身边凑,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期期艾艾地在兜圈子,试图甩掉总想过来搀扶的妻子。
孙父孙母也都是人精,看到杨大师失了手,而这位年轻男孩轻而易举帮孙明江回魂之后,他们立刻转变了笼络对象。
孙父孙母先是对自责不已的杨老道再三感谢,说了些场面话,而后便热络地朝竹宁这边围了过来。
“竹大师年轻有为,刚才是我们二老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实在是不该!”
孙父连连道歉,而后大手一挥地承诺,要付给竹宁500万感谢金,并央求竹宁给他们体弱容易失魂的儿子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毛病和后遗症。
一旁的竹锦辉听到500万这个数字,眼睛都瞪直了。
而竹宁却摇了摇头,黑白分明的双眼中透着认真:“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不能额外收费。”
孙家人以为这年轻大师是在客套推辞,连忙相劝。
竹宁没办法,只好看向孙明江:“孙总是知道的,我们部门中,那几个收取‘费用’的职工的结局……”
孙明江想起那青面巨鬼,因为勒索香火,被小绒球一口咔嚓掉半个脑袋的情形。
而那小绒球就是眼前的年轻男孩变的!
孙明江吓得连忙改口:“不收,这费用大师绝对不能收。”
竹宁欣慰地点了点头,而后向瞠目结舌的孙家人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我是特调处的调查员竹宁,如果今后有类似事件需要帮助,请拨打这个电话。”
孙家人连忙珍重无比地接过竹宁的工作证,抄写了后勤组案件侦辨办公室的座机电话。
竹锦辉几次伸着脖子想看自己亲表弟,高大上的工作证,虽然到了都没看清,但看向竹宁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深深的崇敬。
就好像竹家出了个能接触国家机密的007一样。
杨老道更是羞愧不已,他修道多年,自认为涵养和肚量比寻常世人都要高上几分,但如今和这位年轻调查员相比,他收钱办事的做法,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如今,孙明江虽然回魂了,但屋子里还有一个。
但竹宁只入职了不到一周,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牛静怡,也拿不准究竟该把飘着的那个放回躯体,还是带回地府。
按理说,原发于淮中的案子,本就该由苏省的特调处分部处理,大案才会申报至渠南市的特调处总部。
竹宁便电话联系了苏省特调处分部,简单说明了情况,对方表示会派人过来善后,并接手牛静怡一案。
中午的时候,竹宁已经在湘西土地爷的护送下,回了苗寨的小木楼,送生魂还魂的工作顺利完成。
竹宁刚进小木楼,就听说了个无比惊人的消息,柳奶奶在章昱谨孜孜不倦地劝说下,准备加入特调处了!
原来,二十年前柳奶奶在后山捡到了个被遗弃的女婴,发现的时候,女婴已经被冻了好久,几乎在死亡的边缘。
柳奶奶用草药竭尽全力地救治,每日每夜细心照顾,女婴终于长成了个三岁的胖娃娃,叫做金花花。但由于先天缺陷,胖闺女仍旧不太会说话,整日痴痴傻傻,最爱缠着柳奶奶要吃的。
正当老奶奶和胖闺女其乐融融,相依为命的时候。
鬼差把金花花的魂魄勾走了。
缘由是她阳寿已尽。
实际上,金花花自从遇到老奶奶的那一刻命运便已改变,与生死簿上的不再吻合,而当时的阴间鬼差任务十分繁重,也懒得核查,直接钩取了正在午睡的金花花的魂魄。
柳奶奶冲至地府,把阴曹搅了个天翻地覆,最后愣是联合黑无常,废除了鬼差勾魂这条数千年来的规矩。至此之后,所有新死之魂,都会在引魂石的牵引下直入判官殿。
只有怨念深重的恶鬼,才会由鬼差和阴司锁魂押解。
这样阎王一派的阴吏盘剥的机会,一下子少了九成五。而后黑无常又设立了阳间鬼差,阴司阴吏的权力又被分出去不少。
但等一切尘埃落定,柳奶奶带着金花花的魂魄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数月之久,当时的医疗条件并不发达,金花花本身就有先天疾病,身体早已在医院死亡。
但金花花生死簿上的阳寿未尽,还有八十多年的寿命,在此之内无法重新投胎做人。
柳奶奶只能用术法把金花花的魂魄,安置在了一只刚出壳的小鸡身上。
由于小母鸡并非人魂栖息之所,柳奶奶不得不将金花花的七魄,和鸡身融为了一体,这才成功将魂魄和身体绑在了一起。
鸡身长得越壮,金花花的神魂越稳固。
心疼大孙女的老奶奶喂啊喂,一直把金花花喂成了一只十几斤重的快乐小胖鸡,没想到反而被一群游客盯上,招来了杀身之祸。
“所以,只要我们特调处能找到金花花魂魄的容纳之地,柳奶奶便愿意加入。”章昱谨最后总结道。
“普通的鸟兽花花可不能再住,得找个七魄不用融进去的容器。”柳奶奶抱着那金灿灿的小胖闺女,心疼道:
“其实阎王殿中池塘里的金鲤鱼就不错……要不是当年闹得太大,地府有令不许我再下阴曹,花花怎么会……”
柳奶奶感叹到一半,突然住了嘴,带上老花镜往外看了看:“诶,奶奶的小乌乌呢?”
章昱谨大惊失色:“不会去阎王殿了吧!”
第29章 Chapter 29 阎王殿
竹宁不知道有金鲤鱼的是哪一殿阎王, 于是他直接在心中默念道:“执令人竹宁,请入阎王殿池塘。”
竹宁瞬间变回了小绒球, 周身金光一闪,而后那无所畏惧的墨玉玉牌, 竟然真的带着小主人, 直接掉进到一汪黑黢黢池塘旁边。
距离池塘几步之外的阎王殿内, 三殿阎王正与几个心腹手下, 低声密谋着什么。
阴司:“大人, 李判官现在真的被贬为陆判的手下小吏, 还有两只青面鬼, 被陆判判了十年, 刑满后将被打入畜生道——均是依照冥王律。”
三殿阎王脸色黑得吓人,咬牙切齿道:“这个黑无常!冥王派只剩下他一人在那儿上蹿下跳, 还真是恼人。”
阴司小心道:“大人, 现在按照冥王律判罚后, 地狱中的死魂少了九成, 现在又出了这事,就连我们阴司都不敢随意索贿,这香火供奉?”
十殿阎王眉毛一竖:“省着点用, 还能怎么办?日后的晚宴改为十菜一汤,殿中的舞姬放五十个前去投胎, 少养少用一些……等到收拾了那黑无常, 再恢复这些体面。”
阴司连连称是, 而后犹犹豫豫问道:“大人, 当初冥王和白无常都在的时候,咱们也未有这般小心,如今就剩那黑袍子一人,怎么……”
提起这个,阎王爷更气,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冥王魂魄散于万骨渊,那是他自己跳下去的,黑白无常据此上禀天庭,给我们十殿阎王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弑主之罪!”
“原本,冥王就是个虚职,十殿阎王掌管地狱判罚,连锁魂阴司鬼差也是吾等派遣,整个阴曹根本没有冥王插手的余地。”
“冥王把黑白无常,从锁魂鬼差提拔起来的时候,谁知道包藏着如此野心?改革地府,呵!不吃香火孝敬,我们吃什么用什么,阎王殿中的花销从哪儿来?”
阴差连忙点头:“是是,大人说的是!不是谁都能像黑无常那样,一个仆从舞姬也无,整个无常殿就他一人,三餐不进,还自己织袍子……寒酸鄙陋得很。”
三殿阎王很满意阴差的形容,满目回忆地眺望向殿中华美气派的池塘:“当年冥王自己跳下万骨渊,给我们扣了个弑主的罪名,引得天庭震怒,下旨把冥王律颁为铁律。”
“而后白无常不惜被贬入轮回,竟是挑了几条边边角角的律例,状告我们十殿阎王不遵冥王律,天庭才削了我们的权,提拔起了黑无常!”
“之后黑无常又联合孟婆,为了个痴傻魂魄,禁止鬼差锁新魂……那孟婆原先可是我们的人!”
“钓鱼执法!挖墙脚!碰瓷!!!”
三殿阎王气得连新知晓的阳世用词都吼了出来,而后愤愤道:
“现在又寻了个幼年半妖,来冲锋陷阵,一口咬掉青面巨鬼半个脑袋,什么妖恁般凶……池、池塘那是个什么玩意!!!”
三殿阎王眼睛突然瞪得滚圆,伸手指向池子边正往水中伸爪子的小绒球:“那就是咬掉青面鬼半个脑袋的小妖?它怎么进来的!!!莫非本王的池子也违反了哪条冥王律?”
阎王爷是被黑无常的钓鱼执法弄怕了,只要看到点反常举动,就能怀疑是对方在下套。
阎王殿守卫森严,那半妖小鬼差费尽千辛万苦潜伏进来,总不可能是为了捞鱼吧?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三殿阎王一回头,急声命令道:“快!快去给我查冥王律,看看有没有关于池塘的条令。”
那阴差一听也慌了,急忙奔向案上辞海似的冥王律册,哗哗哗地翻了起来。
阎王提心吊胆地看向池子边那不知在忙些什么的雪白绒球,越看心里越打鼓:
“你们几个,把那小半妖给我抓过来,别让它再翻腾了,谁知道它能翻腾出来什么把柄!”
门口高大威风的鬼将们闻言,脸上浮现出了惊恐:“大、大人,小的们阴气不足,禁不住咬啊!要不小的们从旁,驱赶一下?”
阎王爷火冒三丈:“驱赶什么,一会儿驱赶到殿里来可如何是好?一群没用的东西,你们身为鬼将还阴气不足,谁的阴气足?”
一众鬼将齐刷刷看向阎王爷,目光中的指向和期盼异常明显。
五分钟后,阎王爷披上了层层铠甲,带着精铁护手,被八个鬼将簇拥着绕了一大圈,从池塘后面猛地扑向了小绒球。
刚偷偷用爪子兜上一条极小的金色鱼苗的小绒球,吓得下意识藏起来爪子:“唧唧,唧唧唧——”
尖叫了起来,同时可怜兮兮缩成了一小团,死死闭上了眼睛。
我在阎王殿偷了鱼,本来就不对,我不能再咬人了,我乖乖的不咬人。
周围的阴气好可怕,但比之前碰到好几次的黑袍厉鬼要淡多了,肯定是阎王殿的同事,不是厉鬼,我不能咬他们……
就在心中同样害怕的阎王爷,提心吊胆地慢慢把小绒球拎起来,试图看看这小妖寻么到了什么把柄的时候——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阎王殿的紧闭的大门被猛地踹开!
黑无常大步而入,周身的气息冰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