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花园,他们来到主宅门口。
有个人正站在屋檐下抽烟,一点星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还未靠近就能闻到一股非常淡的烟草味。
是尤桀。
尤桀是尤家长子,身材颀长,长相冷峻,浅色的瞳孔和深邃的眼窝令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一点凶。
尤涟从小就怕他,因为总觉得尤桀一个不高兴就会打人,再加上他经常练拳击,体格有些魁梧,尤涟在家见过几次他打拳时的模样,凶神恶煞,看着就很不好惹。
见他们过来,尤桀没跟他们打招呼,而是直接朝屋里偏了偏头:“进去吧。”
尤涟冲他点点头,没说什么,牵着宫鹤的手推开了门。
他们跨入主屋,主屋正对面是宽阔又奢华的客厅,餐厅在左手边,一张黄花梨木制成的长桌摆在正中间,上面盖着红色丝绒桌布,桌子的正中间还放着欧式的烛台和白色的蜡烛。
——这不是餐桌原来的布置。
尤家数百年前起家,几代传承,每一任家主的骨子里都保留着一丝传统的审美,因此整个尤宅都是中式设计,每座屋子的屋角都设计成飞檐,上雕麒麟祥云,屋内家具也多是黄花梨、红木制成,装饰品一眼望去都是陶瓷花瓶、古玩字画。
他们从来没在饭桌上点过蜡烛,更不会点白蜡烛,因为寓意非常不祥。
这时,楼梯处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尤涟抬头,看到人后有一瞬的惊讶,只见詹雅婕穿一身黑色的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灰色皮草制成的披肩,款款下楼。
詹雅婕似乎心情不错,红唇上扬,眼带笑意:“你们来了。”
人来到近前,尤涟发现她的妆容比以往浓重许多。
唇是大红色的,不光画了眉毛还画了眼线,在暖色调的灯光下脸上能看到莹莹细闪,应该是涂了什么。比往常少了分庄重,多了分明艳。
看来改变的不只有他,詹雅婕也不一样了。
“别在这儿站着了,过去坐吧。”
詹雅婕说着抬眼看了下时钟,“时间差不多了,应该也都要到了。我还以为你会和灿灿一块儿来呢。”
尤涟鬼使神差地问:“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和尤灿一起来?”
詹雅婕笑了笑:“你们关系好啊,你不是经常去他那儿住吗?”
尤涟哦了声:“也是。”
他拉拉宫鹤的手,“你饿吗?”
宫鹤摇头:“还好。”
“我也不饿。”
尤涟说,“那我们先去沙发那儿坐会吧。”
敌不动,我不动。
尤涟跟没事人似的坐在沙发上剥橙子,清甜的香气溢满鼻尖,剥好后自己又不吃,全塞宫鹤嘴里。
“酸不酸?”
“很甜。”
“那冷不冷?”
“不冷。”
詹雅婕看了他们一眼,唇角勾了勾,转身去厨房查看晚餐的准备情况。
没一会,所有尤家人都到齐了。
尤灿是和项铮一块儿来的,因为腿的原因,他出门离不开人照顾。在尤灿进屋后没一会,尤桀也跟着进了屋,尤弋反倒是最后到的。
接着全员入座,开始了今日的家宴。
詹雅婕坐了原本尤正勋的位置,另外的人分列两边。
晚餐也一改往日的中式风,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牛排和刀叉。
蘑菇浓汤冒着甜腻的奶油香气,细腻的鹅肝上淋着棕色的酱汁,还有法式蜗牛、美乃滋烤鲑鱼、嫩煎干贝、吞拿鱼沙拉等等,一眼望去全是西餐。
詹雅婕问:“灿灿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尤灿放下刀叉:“一直在做复健,恢复得不错。”
詹雅婕笑着点点头,又问尤涟和宫鹤:“涟涟和小鹤马上就要高考了,想好考哪个学校了吗?还是打算出国?”
宫鹤礼貌回道:“还没定。”
“涟涟呢?”
尤涟回:“我也还没定。”
詹雅婕又问起了别的。
整个餐桌上话题基本都由她问出,然后被她点到名的人回答,一点不像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反倒像在上课,一问一答,气氛僵硬。
直到晚宴快结束,重点才姗姗来迟。
詹雅婕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涟涟,待会吃完你来一趟书房,我有事情要单独跟你说,是关于你爸立遗嘱。”
尤涟心道,来了!
他也放下了餐具:“我吃好了,要不我们现在就上去?”
詹雅婕笑笑:“也好。”
又看向其他人,“那你们慢慢吃,难得碰头,正好多交流交流。”
说罢,詹雅婕率先上楼,尤涟擦了擦嘴角,起身时被宫鹤拉住手。
“有事叫我。”说完,手又松开。
尤涟心里一暖,冲他挤了下眼睛。
两人离开后,餐桌上的气氛重归宁静。
刀叉在盘碟上发出轻而又轻的声响,过了好一会也没人开口,然而平静都是表面的,较劲早在暗中开始。
尤弋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抓着刀叉的手也更加用力。
切牛排的力道没了分寸,刀叉在盘子上划出难听的吱声,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响起,他手中的餐刀竟然穿透牛排,切开了下面的白色碗碟。
桌上的其他人见状神色各异,有蹙眉的,也有不当回事的。
尤弋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他放下餐刀,抬起头咧唇笑了:“没想到小鹤这么记仇。”
接着双手交握着抵在下巴下,语气柔和,狭长的眸子弯成两轮弯月,“这样也好,把涟涟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你放心?”
宫鹤低笑了声,“怎么,你替他操过心?”
尤弋挑眉,不甚在意道:“那是当然,毕竟我和他说到底是兄弟。”
宫鹤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兄弟?”
这时,一旁的尤桀出声道:“宫鹤。”
待宫鹤看过去,他才沉下声继续道,“这儿是尤家,说话注意分寸!”
“大哥。”
尤灿也不吃了,他随意地放下餐具,看向尤桀的目光里含着一抹暗色,“你也注意点分寸,别忘了什么叫‘来者是客’。”
霎时间,精美的佳肴被冷落,餐厅内暗潮涌动。
与此同时,楼上书房里的气氛也没好到哪里去。
詹雅婕和尤涟分别坐在桌子两头,尤涟姿势随意,心却稍稍提起,相比之下詹雅婕从容许多,她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尤涟面前。
然后道:“这是你爸定的遗嘱,你看看吧。”
尤涟没吭声,接过文件后打开。
文件上的细节比尤灿跟他说的更多一些,不仅说了他们几个兄弟间的遗产分配,还写了关于那些被尤正勋养在外面的情人和私生子的相关财产分配事宜。
居然是财产全部收回。
不光收回尤正勋赠予他们的房子车子,甚至小到珠宝首饰,以及只要留下转账记录的汇款也要求她们按数额一律归还,否则就进行起诉。
詹雅婕是尤正勋名正言顺的妻子,所以尤正勋给予情人的财物按法律是夫妻二人共同财产。
只要她想,她就可以追回,即使闹到法院也必然是她胜诉。
尤涟看着这份遗嘱,没看到一点尤正勋的影子,反而看出了詹雅婕压抑数年的怒火与歇斯底里。
这份遗嘱一出,那些尤正勋的情人至少得被扒层皮。
毕竟尤正勋出手阔绰,东西随手就送出去了,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房车之类的还好,钱肯定花得差不多了,突然要收回,几乎没人能拿得出来。
比如他的生母翁甜。
翁甜铺张成性,要她一下拿几百上千万出来根本不可能。
詹雅婕问:“看完了吗?”
尤涟颔首。
詹雅婕叹了下气:“你爸定的这个遗嘱确实是过分了,居然什么都没给你留,按照以往的老规矩,怎么也该有几套房产之类的,这次可能是生病了,精神不好,没考虑周全。”
尤涟心下嗤笑了声。
没考虑周全?那些关于情人和私生子的倒是考虑得很周全还很要命嘛。
“我想了想,你毕竟是我养大的,我实在不忍心让你什么都没有,所以——”
詹雅婕停顿一下,又拿出一份全新的合同递给尤涟,“这些是我按着老规矩给你准备的,都我来出,只要你签了字,这些就都是你的。”
尤涟没说什么,接过看了起来。
文件很厚,里面不光是合同,还有房契之类的东西。尤涟算了算,国内外房产加起来,他一共能拿到七套,除此之外还能拿三千万,粗略估算一下,总价值绝对超过一个亿。
这是一笔非常非常丰厚的资产。
虽然跟尤灿他们继承的遗产相比不值一提,但一个亿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尤涟有些意外,原来按照“老规矩”,他能分到这么多。
“只要你签字,这些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