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带着哭腔:“求你了, 说句话吧……”
“咳。”
突然, 时夜干涸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楚英纵看得呆了。
接着就听见了时夜很微弱、很沙哑的声音:“是你……”
楚英纵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的,但是他的大脑好像已经和身体分开了。
他不由自主, 按照自己先前设想的那样, 又一次低头下去, 将嘴唇对准了时夜的。
气息吹了进去。
时夜愣了一下,楚英纵也是。
楚英纵连忙抬起头,发现自己汗湿的双手也紧紧贴在时夜的脸颊上。
两人呼吸紧贴着彼此。
时夜长期没有沾水的嘴唇已经开裂, 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刚才被楚英纵亲过的部分泛起红润的水色。
楚英纵突然脸色爆红,匆忙后退, 仿佛是被什么怪物亲了一样,一直往后贴到了墙壁上, 说:“你、你、你别误会……我只是在做人工呼吸。”
时夜:“……”
他有点不确定:楚英纵是故意的吗?
如果是故意的……似乎也可以谅解。
此时, 楚英纵坐倒在地上,汗珠终于顺着英挺鼻梁划了下来, 低落在汗湿的衬衫上。
他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见时夜说:“你可能……把我的肋骨按断了。”
楚英纵再次愣住:“……对、对不起。很疼吗?”
时夜没有回答。
——他确实感觉到了痛,但这股痛楚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就像楚英纵双唇的热度、双手的颤抖, 它们都是鲜活的, 将他拉回了现实的世界。
足足过了大约30秒吧。
时夜又说:“你不该来。”
他们互相对视。
楚英纵咬了下嘴唇,说:“我不会道歉的。只有这件事,不管怎么说, 我绝对不道歉。万一我今天没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一直没人发现,就倒在桌上?如果……如果我没及时赶到,你会怎么样?”
——如果没有楚英纵,他会怎样呢?
时夜没有回答,尽管他内心深处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的目光渺茫地落在窗外,这整座喧嚣都市都让他提不起兴趣。
那一瞬间,楚英纵又觉得眼前的时夜突然变得很遥远,他于是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
“别走……”楚英纵说,“别走!”
时夜于是再次回过神来,目光茫然落在楚英纵的脸上。
楚英纵觉得自己再不做点什么,或许就无法挽回了,或许……他会后悔的。
所以他死死抓着时夜的手腕,对他说:“你醒醒吧!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什么事都做不了,满脑子都在担心你!你哪怕回复我一个消息,一个字也行!!臭学弟,我求求你别再出状况了,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
时夜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楚英纵的话。
而是因为,他看到一大批人马闯了进来。
——噢,可能是楚英纵打的120电话。
急救人员直接从敞开的大门里涌了进来,抬着一张急救床,紧张地一路跑到房间内。
然后他们统统听见了:楚学长的真情告白。
楚英纵:“………………”
现在立刻原地死亡还来得及吗?
……
次日。
D市医院里,时夜仍躺在病床上,面容平静地休息着,这似乎和他平日里的模样别无二致,谁也看不出这三天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两大吊瓶高高挂起,液体输送进他的身体里。
手指上夹着血氧仪,监控着他的身体状况。
而病房外,楚英纵呆呆地坐着,和牧江天一起接受医生的批评。
“……连续三天,不吃饭、不睡觉、不进水,他的身体极度虚弱、脱水和疲惫。”年轻医生的眼光里带着深刻的批判,“我看你们明知道患者的精神状况不好,那为什么还放任他独自一个人生活?为什么不及时报警,为什么不找医护工作者看护他?知不知道这种情况极度危险,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濒临休克,再接下去就可能是脏器衰竭、心脏骤停——就现在,如果不是患者的身体素质极佳,如果不是心肺复苏做的及时,他可能已经在ICU里抢救了!”
可以看得出来,医生是真心实意地替他们感到后怕。
为此,年逾六十的老教授,仿佛一个受批评的学生一般,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楚英纵也跟着低头:“对不起,都怪我,我也没有及时发现。而且我……我不小心太用力了,把他肋骨按断了。”
医生倒是看了他一眼,说:“你的心肺复苏很及时,别太在意按断的肋骨,这倒是挺常见的。我看了胸片,不用做处理,等他自己长好就行。”
“诶?”楚英纵呆了,“肋骨断了,也可以不用管的吗?”
医生说:“多大点事,大惊小怪什么?比起这个,你们更应该关注患者的心理健康。”
楚英纵唯唯诺诺的:“哦、哦……”
医生走后,气氛仍然很沉闷。
一老一小两个人继续坐在病房外的板凳上。
良久。
牧江天:“唉。”
楚英纵:“唉!”
过了一会儿,牧江天接了个电话,是来自余景树的。
余景树一上来也在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这几天一直在值班,没有照顾到时夜,都怪我的失职!”
牧江天没有过多地苛责他,而是说:“景树啊,我知道你工作也很忙,确实照顾不来阿夜这样的孩子。你也不必太过愧疚,特殊任务我也经历过,我知道你也没有办法。这两天,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啊。”
余景树确实为了黑客大赛的事,也足足有三十多个钟头没有入睡了。
昨天刚刚回到家,他还没有睡熟,就又收到了牧江天的消息,说时夜出事了。
此刻他非常的愧疚,说:“对不起,老师。你看,要不我来请个护工,全天候地照顾阿夜……”
牧江天迟疑地说:“阿夜的情况,请陌生人来的话,我实在是不放心,还要担心他们相处的情况啊。”
余景树就说:“不不,是您认识的,楚大哥的发妻……啊,您应该知道楚英纵吧,就是他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优秀的护士的。近年来她在做私人教练,也教一些课程,为人很和蔼。而且,英纵和时夜不是好朋友吗?如果他们能住在一起的话,肯定对时夜也有好处的。”
“这样吗?”牧江天想了一下,“我考虑一下吧,回头还要征求阿夜的意见。”
牧江天挂了电话,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时夜。
两秒后,牧江天又叹了口气:“唉。”
坐在旁边的楚英纵没忍住,也跟着:“唉!”
一老一小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牧江天道:“英纵啊……”
楚英纵一个激灵,下意识道:“对不起!”
牧江天说:“不怪你,好孩子,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的话,阿夜现在还不一定怎么样。还是多亏你,是你救了他才对。”
说着,牧江天喘了两口气,似乎觉得心口不太舒服,便从口袋里取出一盒药,倒了两粒在掌心里。
楚英纵见状,连忙到旁边去为他倒热水。
正在忙碌间,牧江天就说:“我知道,你是阿夜最好的朋友,你们最近走得很近。阿夜因为有了你,心理状况已经好很多了。这一次,是因为意外的过度劳累导致发病,不能怪你。我想……”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接过楚英纵递来的热水杯子,目光却停留在楚英纵年轻英俊的脸上。
楚英纵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到非常紧张,像课堂上的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身子。
牧江天看了看他,就仰头将药吃了下去,轻声叹息着说:“我想,你可以和阿夜住在一个宿舍里,具体可以由学校来安排。阿夜情况非常特殊,我希望……你能多多照顾他,这是我身为监护人的私心,希望你不要见怪。”
楚英纵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进了病房里。
他有点出神了:诶,和小学弟一起住吗?真的吗?很、很难想象啊……
牧江天也在看着病床上的时夜。
——那是一种长辈的目光,他既带着悲伤,也带着慈柔,像即将离世的母亲看着自己年幼的孩子。
牧江天喃喃地说:“阿夜这孩子,都是怪我,怪我当年养了个畜生啊……”
他将水杯放下,仿佛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当中,过了很久才继续说道:
“其实,最初收养阿夜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儿子牧许国。
“我年轻的时候很忙,没有好好教育过许国,让他养成了个不学无术的性子,只知道挥霍钱财,不知道好好工作,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等他三十多岁了之后,才突然说要领养一个可怜的孩子,就是阿夜。
“那时候我以为儿子终于收心了,知道要赡养家庭了。我很高兴,也许可了,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每年的生活费。但我没有想到……阿夜是个特殊的孩子。
“阿夜是在两岁那年被亲生父母遗弃的。起初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但后来带他去医院,诊断出了阿斯伯格症的可能性,才知道——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病症让他语言能力很差,直到两岁都几乎说不了什么完整的话,就因为这样,非常容易被误认为是先天智力障碍的儿童,才会被亲生父母所遗弃。”
楚英纵听到这里就忍不住了,说:“可是阿斯伯格症是可以治好的,至少不会比普通人差到哪里去!”
“嗯,是的。”牧江天点了点头道,“你查了很多关于AS的资料吧?”
楚英纵小声说:“也没有很多,就……有时候晚上会看几遍吧。我毒舌,我怕我一不小心会说出时夜不想听的话——我也是认识了他,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病的。有的人说这是天才病,也是因为这种患者没有什么社交能力,还有一定的偏执问题,精力和天赋都发挥在某个独特的领域上了,就会显得非常聪明。”
“是啊,阿夜也是个天才,计算机领域的天才。”牧江天出神地说,“可是,天才都是孤独的,又有谁在意他们的孤独呢?我原以为我的儿子——许国他可以为阿夜弥补童年的缺憾,可以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我错了,阿夜被收养后遇到的不是天堂,而是另一个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