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昱拢了拢衣襟,听话地点头。
荆寒章果然说话算话,两人到了文修楼要了一间雅间,点了一桌子的素食。
七殿下十分爱吃,整个京都城所有好吃的酒楼他都吃得差不多了,文修楼的小厮也全都认识他,伺候得诚惶诚恐。
只是之前荆寒章来文修楼时,从来都是大鱼大肉,还从未点过这么素的菜。
来上菜的小厮全都一脸疑惑,但不敢问出来,低着头将菜放在桌子上,屏着呼吸快步出去了。
晏行昱看着一桌子的素食,愣了好半天,才干巴巴道:“殿下,其实……不必如此。”
荆寒章拿着筷子敲了一下碟子,哼笑道:“若是有人同我一起吃饭,我吃素他吃肉,我肯定想把他揍成一盘菜。少废话,快吃,吃完送你回去。”
晏行昱有些开心,拿着玉箸慢吞吞地吃菜。
他吃相慢条斯理,一小口米饭也要细嚼慢咽,优雅至极。
荆寒章吃了几口,偏头看他一眼,突然觉得他吃饭的模样真的很想鹿吃草,浑身上下写满人畜无害。
这人真是跟玉雕似的,全身上下没有半分瑕疵,爱玉的七殿下若是再胆大妄为一点,指不定都能生起把此人抢回去藏在他那藏宝匣的念头了。
就在这时,那“玉雕的小鹿”突然眸子一寒,食指一弹将玉箸弹掉一根,另外一根捏在两指中间,眼睛眨都不眨地随手甩去。
宽袖垂落,荆寒章只听到耳畔虚空声乍起,本能回头看去,就扫见那一根玉筷子正插在雕花木门上,入木两寸,将木门直直贯穿。
荆寒章:“……”
那玉筷极其脆弱,落到地上都会碎成粉末,荆寒章从来不知道竟然有人会拿它用来做暗器,穿透了木门还分毫未碎。
荆寒章面无表情地将视线收回来,正要去看晏行昱,却发现原处早已没了人。
荆寒章早就料到了,想也不想地掀开桌帘。
晏行昱正抱着膝盖躲在桌子底下,将头埋在双臂中。
荆寒章:“……”
荆寒章不耐道:“出来。”
晏行昱本能作祟,将手中东西将暗器发出去后就立刻后悔了,他逃避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被荆寒章这么一喝,只好从桌子底下出来。
荆寒章挑眉道:“有这样的身手,怕什么?”
晏行昱小心翼翼看着他,说:“怕赔钱。”
荆寒章:“?”
晏行昱:“那玉筷子,很贵吧。”
荆寒章:“……”
荆寒章古怪看他,幽幽道:“等会回去,你殿下送你一把筷子当暗器玩。”
晏行昱不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还是真话,只知道他好像并不怪罪,便温顺笑了一下。
荆寒章这才将视线看向门外,道:“在外面躲着做什么?”
很快,门扉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小厮端着一碟飘香肆意的酥鱼双腿发软走了进来,声音都带着点哭腔:“这是……掌柜的要、要小的送来的。”
荆寒章每回来这里必定会点酥鱼,这次没点,掌柜的唯恐殿下吃得不欢喜,便自作主张送了一碟过来。
荆寒章也没生气,示意他放着。
小厮如蒙大赦,将酥鱼放下后,又恐惧地看了晏行昱一眼,连滚带爬地跑了。
荆寒章似笑非笑地调侃他:“公子,人家被你吓跑了呢。”
晏行昱小声说:“我……我没想吓他。”
他只是怕有不怀好意之人在外偷听,好在这次没有用弩。
荆寒章说陪晏行昱一起吃素就一点荤腥不碰,哪怕是最爱的酥鱼也都没吃半口,等到两人吃完饭后,他还真的让小厮给他准备了一把玉箸,拿着木盒装起来给晏行昱。
晏行昱接过来,有些欢喜地数着。
荆寒章问:“你在数什么?”
晏行昱说:“在数有多少,能卖多少银子。”
荆寒章:“……”
荆寒章瞪了这穷鬼一眼,却没忍住笑了一下。
用完饭,荆寒章让马车停在晏行昱所说的忺行街。
“你来这里做什么?”
晏行昱吩咐阿满去买些酒,道:“去瞧一瞧叔父。”
“晏修知?”
晏行昱点头。
晏戟和晏修知是双生子,说来也怪,晏戟是个武人的名字做了丞相,晏修知这般风雅的名字却偏偏做了杀伐果决的大将军。
荆寒章眉头拧着:“我听说晏修知极其厌恶文官,文武百官里但凡不会武的,全都被他骂个遍,你归京后他也从未过问过你的事,想来也是不喜你的,你确定去将军府不会被他劈头盖脸地骂一顿?”
晏行昱失笑:“叔父不会骂我的。”
荆寒章:“你和他多少年没见了?”
“十年。”
“十年?”荆寒章提高了声音,不满道,“十年时间,狗都学会写字了。晏修知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性子早已变得暴戾冷血,你还当他是十年前那个只知在摄政王庇护下的无知将军啊?”
晏行昱有些犹豫,道:“可是哥哥说叔父很想我。”
“什么哥哥?哪个哥哥你叫的这么亲密?”
“晏沉晰。”
荆寒章:“哼,你别听他瞎说,他们指不定是想把你关在将军府受折磨,好报复晏戟。”
晏行昱无奈笑道:“殿下,没有这么严重的。”
荆寒章劝来劝去他都不听,耐心也彻底告罄,怒气冲冲地掀开车帘,凶道:“好,我不管你,那你就去吧。”
晏行昱见他好像又生气了,问他:“殿下生气了吗?”
荆寒章冷笑:“我没有。我是你什么人啊,你着急去送死,我做什么生气?”
晏行昱不知道他为什么口是心非,只好说:“那劳烦殿下抱我下马车。”
荆寒章:“……”
荆寒章怒道:“你别得寸进尺!”
他正生着气,这小美人非但不哄,还要他当苦力?!
七殿下直接将“我、很、生、气”写在了脸上。
晏行昱从没哄过人,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拿出来方才荆寒章送他的蜜饯盒子,对荆寒章说:“殿下,吃蜜饯。”
荆寒章:“……”
荆寒章直接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晏行昱见把人哄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
荆寒章消了气,没好气地嘀咕了句有的没的,凑上前把晏行昱抱了起来,送下了马车。
阿满拎着酒很快就回来了,荆寒章对他再三叮嘱:“保护好你家公子。”
阿满点头如捣蒜:“好。”
荆寒章这才上了马车。
晏行昱将手炉放在一旁,双手抱着酒坛,乖乖对荆寒章颔首行礼。
荆寒章掀开帘子看他一眼,哼了一声,马车这才悠悠离开了。
将军府在忺行街最中央,府邸大门气势恢宏,晏行昱过去时,晏沉晰刚好从惊蛰处回来,扫见他立刻迎了上来。
“行昱?”
晏行昱道:“哥哥。”
晏沉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过来了,呆了一会,才问:“你不是跟着七殿下一起查案吗?”
“殿下说过几日再查,先回宫了。”
晏沉晰心想果真如此。
荆寒章就是个孩子心性,根本没多少耐心,也就圣上不知怎么的就这么纵容他,任由他胡闹。
晏沉晰将所有事情都推给荆寒章,根本不觉得晏行昱跟着七殿下一起查案是不是也胡闹,他挥开阿满,将轮椅推进了将军府。
这将军府布置十分不羁,刚进大门便是巨大的武场,一旁摆放着一排的兵刃,最中央正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握着一把长枪气势凛然的舞着。
武场的雪故意未扫,长枪横扫而过时将未化的雪直接挑得飞舞而起,明明是晴日当空,武场中却大雪纷纷,寒气逼人。
那是晏修知,武艺绝顶的大将军。
晏修知和晏戟长得很像,一个不怒自威冷冽威严,一个满身煞气,平日里也仿佛要拔刀砍人。
晏行昱坐在那,晏修知无意中横扫过来的眼睛激得他浑身一冽。
真正上过战场的,和私底下杀几只虫子的人,是不可并论的。
晏修知扫见他,眸子一颤,长枪在他手中甩了几个枪花,站定后抬手随意一抛,长枪准确无误落在兵器架上。
哐当一声响。
这么冷的天,晏修知一身单衣,漠然抬步走来。
晏沉晰拱手行礼:“父亲,行昱来了。”
晏修知一双鹰目扫了自家儿子一眼,毫不客气道:“老子眼睛没瞎,这么大个人用的你来提醒?”
晏沉晰:“……”
晏修知脾气十分不好,逮谁骂人,有时连皇帝的面子都不该,骂儿子更是骂得毫不客气。
晏行昱瞧出来了他叔父现在的暴脾气,在轮椅上微微颔首,礼数周全道:“行昱见过叔父。”
晏修知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眉头皱了皱,似乎找不出问题来骂人,只好找了个其他的切入点挑刺:“回来这么长时间,怎么才来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