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说完, 便觉那充满恶意的目光,万分厌恶地落在己身,一下竟是膝盖酸软,重重跪在地上。
盛重灵道:“纵马伤人,你的胆子倒是很大。让孤刮目相看。”
在皇城之中,帝王的耳目鹰犬无处不在,盛重灵要想知道事情头尾脉络,自然也是很轻易的事。
皎莲妃心知不妙,但溟灵帝王的怒意,也实在超乎她所预料。只一息之间,眼中便积聚上了泪意,怜怜道:“妾身知错。”
她可见那玄色衣袍,微微拂动,向自己走来。立定之后,那上首的帝王威压,愈加鲜明。她低垂着头,只觉脖颈酸软,如同将被凶兽猎杀的野物,竟是动也不敢动。
只是身体虽然僵硬,连血液都仿佛被冻结停滞,但皎莲妃的神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晰,脑中转得飞快——陛下为何如此震怒?
大概是君王虽不理后宫之事,但一个妃子想要谋害他另一位后宫,却是对帝王威严的挑衅。想清之后,皎莲妃以为找到症结,想从此处告饶,保证绝不再犯;却察觉喉间突然一凉,帝王的雪面刀正捱在她的颈项旁。她的喉颈下泅出一道血线,只再深一些,便像能将她整颗头颅,都摘下来。
连她的泪意,都刹那间止住了,无声无息。
“你说,孤是要斩断你一只手,”高高在上的君王,便这么俯视着她,像是兽类般要将人吞噬的眸,没有半点感情可言,“还是要你的命?”
“……”
冷汗自她颊边流下,皎莲妃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霁摘星也终于按捺不住,向马场内走去。
他的耳目比普通人而言,自然更灵敏一些。而他方才所站的地方,是能听见溟灵帝王和皎莲妃交谈声所能及的最远之处,已经足够他将那些隐约的声音纳入耳中,补全细节。
霁摘星这个时候不得不出面。
哪怕他推测的也和皎莲妃的猜测一致,帝王是不允威严被冒犯而愤怒,但要光从表面上看……倒好像是陛下要为自己出气一般。
皎莲妃若因此受了重罚,只怕他们方才结成的“联盟”破裂,还是小事;要是日后溟灵帝王会因此后悔,却将这账算在自己身上——不管是哪个方向发展,都不是霁摘星想看见的后果。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缩在后面,以为事不关己了。
大概因为他的模样气质在人群中显眼,人人皆知他是刚被册封的星君,一路上倒也没侍卫拦他,只被盘问几句。宫女手中的烛盏在风中扑朔不定,霁摘星冷白的肤,乌黑的发,都被灯光映的染上一点暖意。
他也隔着远远的,便看见了那位帝王。
只心中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居然是溟灵帝君看起来,实在太高了一些。甚至没将注意力放在那十分妖异的白发上。
一般这样接近两米的身高,难免便会显得身体不太协调,又或者有些含胸弓背,但那人终是帝王之姿,比例和谐,既不显壮硕也不显过分清瘦,身形修长。只拿刀的时候,皎莲妃在他眼前,都好似一只兔团似的微微瑟缩。
霁摘星为自己忽然而来的诡异比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被面前几个太监和宫婢掩住身形,这个时候却也拨开众人,向前走去,低声道:“请陛下恕罪,臣亦有错,有意挑衅娘娘,不识大体……”
霁摘星以往,当然是没跪过任何人的。只是这个时候略微犹豫,却也掀开衣摆,正欲跪下请罪——便被人半扶住了。
或者说是钳制住双手。
不是那类客气式的搀扶,霁摘星真正是如何也动弹不得。覆在他手腕上的一双手掌沉稳有力,指节奇长无比,掌心带着高热,甚至像要将他的手灼伤一般的热。
霁摘星下意识抬头,望向这样一双手的主人。
“……”
溟灵帝君也看着他,眸色微沉:“……”
盛重灵实在不好形容,他方才听见霁摘星声音时的瞬间感受。
明明他最怕的,便是在星君眼前露出他癫狂凶戾的一面,但偏偏他要杀人的模样,却叫霁摘星给撞见了。那一刻他心下微沉,差点连刀都未曾拿稳,坠于地面。
只是眼见霁摘星要在眼前跪下,他还是扔了那刀,面无表情地先扶住了人。
入手的一截肤,异常细腻柔软,略显冰凉。
盛重灵想到眼前人溜出去练剑的新婚之夜,唇瓣微抿,又将手扣紧了一些。
十分清癯的手腕,他一手便能锁住。
原来男子的手,也能瘦成这样的吗?
那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实在太古怪了一些。霁摘星鸦羽般的眼睫微垂,沉默了片刻,还是选择先开口打破这样古怪的氛围:“陛下。”
“你是在替她求情?”
仿佛刚刚的出神不存在一般,盛重灵迅速接上霁摘星的话。他面上虽未有什么神情变动,但霁摘星却偏偏微妙地察觉到了帝王心情的恶劣。
而且虽然盛重灵的话,总体而言没什么错,但是霁摘星总觉得有些古怪。
“并非是为皎莲妃求情,只是臣亦有错处……”
他还未说完,便被面前的君王粗暴打断。盛重灵问他:“你能有何错处?”
霁摘星张嘴欲言,那白发的帝王却忽然俯下身来——霁摘星自然也不矮,但是比起盛重灵还是有些差距的。而这个时候,那张俊美冰冷的面容捱近,霁摘星还来不及后退反应,便被牢牢抵住了唇。
柔软的唇被轻轻覆盖,那滋味实在美妙无比。
连盛重灵都未曾想到,星君哪怕身上是冷的,唇瓣却也依旧温软。
原本霁摘星就是要开口说话的,唇瓣未如何闭合,这个时候便正巧方便盛重灵的唇舌侵入,吮入他的唇中。
而盛重灵原本只想轻轻捱这么一下,让那张唇说不出让自己不悦的话来。这个时候却是彻底沉溺进去,恨不得狠狠勾动那舌,百般轻佻,让霁摘星与自己一般,都全情投入。
深吻之间,不少瞥进这一幕的宫人,都纷纷垂下了眸。连那些贴身的侍卫都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内心惊骇无比。
唯一还在盯着这缠绵暧昧的、令空气都升温的一幕的,便只有皎莲妃了。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两人交缠的唇,看着盛重灵更深的吻进一点,而霁摘星好似呼吸都急促许多,偶尔少年顽抗地偏开唇,便很好看见他被吻的殷红的唇,似涂抹着一点鲜血般,艷丽无比。
皎莲妃的喉结微微滚动,那双细长的凤眸里,出现了极其浓郁的妒忌意味,还有与之伴生的,对那另一人的厌恶,和恨不得取而代之。
几乎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以为皎莲妃定然恨极了星君。
便是皎莲妃自己,都觉得她应当是记恨那个狐媚星君的。
但是她此时此刻,却也只想一尝那殷红的唇角,想试试看少年是不是真的一被亲,便要喘不过气来。
连她也说不清,是更嫉妒谁了。
这个深吻实在漫长的有些过头了,以至于最后紧盯着的皎莲妃,也垂下眸来,指尖在掌心紧掐出一道月牙印。
又是许久,霁摘星才被松开,他虽极力平静,但是那微微急促低沉的喘息声,还是泄出一点不平常的意味来。
而霁摘星此时想的事,除了对溟灵帝王举动的莫名,更多的还是想到,让皎莲妃看到了方才那幕,恐怕现在她正厌恨自己。他们的联盟还未成立多久,就被陛下生生拆散了……
盛重灵发觉霁摘星的出神,略微恼火地挡在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道:“你没有错,既是孤……”他微微一顿,将“所爱之人”的说辞,换了个说法,“孤所喜之人,你的对错,便只能由孤来定。”
陛下亲口所赐的宠爱。
霁摘星:“……”
他觉得,不止是与皎莲妃的联盟破灭了,和后宫诸妃的表面情谊,都要破灭了。
第135章 暴君今日仍未废后(九)
霁摘星低眸, 微微后退一步躬身行礼,云袖低垂,他的发丝散乱,只唇角透出一点靡丽、不合规矩的殷红来:“臣不敢。”
“……”你都敢拒绝孤了, 又有什么不敢的?
盛重灵微微抿唇, 神色颇为不悦,但他倒没有直接发怒, 而是冷颜锢住了霁摘星的手, 便将他往马上带。
帝王的气力出乎预料的大, 又颇通技巧, 只一揽少年的腰身, 便似能将他轻易拎起来似的。霁摘星也只察觉足尖离地, 他是练过轻功的,身子骨也轻, 下意识配合起来, 只见那衣摆翻飞间, 少年已骑于马上。
这匹马正是全身流火的照夜狮, 既是名马又通人性, 经方才本能对危机的感应, 与对强势一方的臣服。此时不仅不劣性地要将人甩下去,甚至还乖乖地再多承载了一人。
盛重灵也随之翻身上马,两只修长的手越过霁摘星, 扯紧了缰绳,似不经意地将少年揽在怀中。
他神色自如, 只是在碰到那样的柔软触感时,瞳色还是微微沉下去。
原来与人亲近,是这样舒服的一件事。
盛重灵倒也没有想多, 只不过是想腾出一只手来,将怀中人往自己的方向按得更靠近些,又有些忌惮会把霁摘星吓住。在众目睽睽下,还是忍了忍,一甩缰绳,竟是一声厉喝纵马疾驰而去,将宫人和皎莲妃都抛在身后了。
马蹄飞快,这样疾驰奔去,真如同四肢踩着流火。
皎莲妃面色微白,终是按捺不住地、踉跄地站起身来,因为方才跪得太猛而酸软的膝盖,传来一阵抽搐,差些便让她又跌跪回去。
而皎莲妃起身后的第一步,便是要唤出一旁的马儿,也追上那样疾驰而去的两人——然后便被帝王贴身的侍卫给拦住了。
他们跟了盛重灵十五年,自然也知揣测圣意,现在的帝王就是不愿让他们跟进才对。
“皎莲妃,这是陛下之令。”侍卫恭敬上前道,对这位妃子也有些许说不出的同情。
帝王要宠幸哪位后宫,又何尝是一个妃子能决定的呢。
皎莲妃听出他言语中的警醒之意,也停住了要上马的动作。
微微被风掀动的衣摆下,露出她洁白手腕上的红印。
……难道帝王,便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掠人吗?
她的眸眼通红。
这个时候,盛重灵已经带人跑出极长一段路程,随着呼啸的风声,周边景色越来越暗,湿润的冷风吹拂而来,让那柔软的衣料都紧紧贴合着身躯。马速慢了下来,再加上盛重灵有意为他遮挡下风,霁摘星总算能开口,而不是一偏头,便被灌的满嘴的风了。
“陛下。”霁摘星的声音在马上,还显得有些含糊不清,“……您要带臣去哪里?”
明明是这样含糊音调,盛重灵却一下捕捉到了。
他也没有确切的目的地,所以盛重灵停了下来,一手下意识地便环上了霁摘星的腰。
少年的身形修长柔韧,刚好能揽进怀。所带来的是极其充裕的满足感——并非肉体上的,而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感。
而霁摘星只觉得这位君王的掌心,似乎比先前更要灼烫许多。而他甚至怀疑,帝君今日是不是发高热,烧糊涂了,才做出这样一桩又一桩的糊涂事来。
“星君。”盛重灵唤他的封号,分明也是一般平淡的语气,却莫名有种在耳边摩挲的低沉感,“要是想相马看马,和孤在一起,孤能护你周全,让你尽兴。可要是和旁人……”
他低低嗤笑一声,尽是轻蔑意味。仿佛在嘲讽皎莲妃只会让霁摘星受伤,不值一提。
霁摘星:“……”
他总觉得有何处不对。
照夜狮又提步缓缓而行,盛重灵的手臂,更圈得紧了一些。半晌问道:“你左手伤势可还疼?”
霁摘星折自己手腕,本便用了巧劲。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他的情况也就和脱臼差不多,这时老实答道:“太医看过,已经大好,不妨碍事。”
盛重灵又道:“该赏。”
便又陷入沉默当中。
霁摘星很快便调整好心态,准备硬着头皮问道,陛下为何如此看中臣……便听盛重灵忽而再次道:“今日之事,是孤的错,孤不应当放你受为难中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