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驹少的脸色从趋于平静,又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少年苍白漂亮的指尖,便那么轻轻握着剑柄。霁摘星垂眸,四周涌动的风轻拂起他的黑发,他那样如同蕴着温情的神色,几乎会让人生出,霁摘星是个异常好说话的人的错觉。
众修士听见他的声音。
温和、平缓,像在心间轻拂的风。
可是他却温声道:
“他想毁了我师弟的丹田,”霁摘星唇畔含笑,“我也如此。”
血债血偿。
那一瞬,意回长老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淡去。他神色阴郁,声音几乎是从喉中挤出来般:“霁道友,莫要得寸进尺——”
霁摘星低头自语:“看来意回长老,也没被如何教好。”
意回在刹那,脑中如充溢着一股热血,某种让他崩溃的情绪倾轧而出,一道蕴藏着金丹修为的掌力向霁摘星拍出。
卜梦宗那位金丹长老,已经是极为震骇,起身呵斥道:“意回!”
这一掌毫不留情,意回在出手片刻,瞳孔便微微收缩,顿时生出了一些悔意。郁水宗之怒,绝不能由他来挑起,若是霁摘星出了事……
然而预想中的惨案并未发生。
那一掌中的灵力被霁摘星轻轻推散,不过是他袖口微晃,能看见那白如雪的手腕上一点淡青色的经脉。
就是这样孱弱的一只手,却轻易消融了意回长老的一掌之力。
意回很清楚,他方才冲动之下,绝无留手,一时有些愣怔。
这仿佛开战的号角。
身边的风声与哗声皆停了下来,一股惨淡寒意在瞬息间爬上脊骨,仿佛意回正身处于雪山之中,那些风都凝着让人战栗的寒意。
意回发觉,身边的人都不见了。
其他修士,甚至于平驹少都不见了。唯独剩他和眼前那个,靥面艷丽无比却如同妖魔的霁摘星。
冷汗、亦或是喉头微微滚动的声音。
意回近乎于失神落魄地喊:“剑域?这是谁的剑域——”
然后他的疯狂,在触及到霁摘星一双冰凉的眸时,又戛然而止。
“你不是筑基期。”他牙齿都似打着颤,有种难言的惧意。意回这时才发现,他随手探查霁摘星修为时,传来的若有似无的真元气息,并非是因为对方为筑基修为,灵力低微而不足挂齿的缘故,而是因为——
“你是金丹期。”意回笃定道。
甚至是,修为比他更高,以至于探查不出的金丹高阶。
霁摘星好像仍旧是那般冷淡神色,不动声色得安静又夺目。
他说:“意回长老,你要保你宗门弟子,无可厚非。”霁摘星又接着,微微弯唇,有种内敛地挑衅意味:“我也是。”
而在外界的修士看来,霁摘星和意回长老依旧在他们的视线中,但又好似处于另一个玄妙空间,他们无法触及,不可接近。
同时他们也听见意回所言。
原来、原来霁摘星的修为竟是——
他才多少岁?未足弱冠罢。
也怪不得那郁水宗主予他事事顺遂,甚至不惜将少宗主之位给霁摘星。现在看来,分明便是心有城府,以宗门名义才束缚得住这等天骄!
这般巨大的剑域生成,甚至惊动了卜梦宗的镇派长老。那已寿元无多的大能从沉眠中苏醒过来,用神识探查,苍老浑浊、又异常清醒的眼中,真真切切闪过一丝对后生可畏的震撼。
雍连隐抬起头,注视着那黑发白衣,无比决绝的剑修,亦是眼中满是触动:“原来是剑域……”
他因出身那破败小宗门,哪怕也进了前百名,位置却不太好,身边都挤着人。有人听见雍连隐的喃喃自语,便凑了过来,好奇道:“你知道剑域是什么?”
“被天道所眷顾的剑修,才能修炼出来的领域。在记载上,修为最低而有剑域的剑修,”雍连隐微微低头,“是元婴期。”
那人震撼,几乎因为太过超出认知的缘故,反而显得有些不信了,迟疑道:“你是说,霁真君他其实是元婴老祖……”
“不,不是。”雍连隐微微笑了起来,神色有些低落,“可就是这样,才更可怕不是么。”
身处敌方剑域之中,便相当于被斩断退路,别无可退,只能迎战。
虽然意回还未从霁摘星是金丹修为的刺激中彻底回神,但他很清楚一件事,不管霁摘星如何惊才绝艳、天资过人。他在离开此方小世界前,也不过是筑基修为,也就是说霁摘星无论如何,也刚至金丹不过半年。
他的年岁是他最令意回忌惮的地方,也是意回最大的筹码。
此时意回已经后悔,为一个弟子对上郁水宗,对上金丹大能了。面上却依旧平稳:“霁道友,两名金丹相斗,恐怕便是不死不休。不如各退一步……”
“没有退步。”霁摘星极平静道:“我代表郁水宗一日,便决不退一步。”
霁摘星声音惯来是很轻的,他本人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郁水宗的那些弟子们,都微有些鼻酸。
这已经不是两名金丹间的争斗了。
而是宗门之争。
“好、好……”意回长老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他面色微沉,不再犹豫,而是选择先出手一步。
意回并无法器,他的法器便是可驾驭生魂。
因杀孽太重,他已多年不再用于斗法,现在却是真正被激至绝境,展袖间,便见无数如墨般浓黑、形状散漫的生魂从袖中飞出,向霁摘星撕扯而去。
台下的那些修士们,已是真正惊讶又振奋了。
金丹大能的斗法,他们恐怕蜉蝣一生中也见不到一次,谁能想到能有幸至此。
剑域中。
那些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生魂扑来,霁摘星的剑只微一偏斩,那剑锋划过一道完整的弧度,便生生撕裂十几只生魂。剑身上一条淡红色的血线,大概是因为开刃的缘故,逐渐染上一点殷红,变得鲜艳无比。好似活物一般,如同剑的经脉。
意回面色有些难看。
他拿血喂出的生魂,仿佛不被对方放在眼里。
那剑简直不知疲惫地斩杀着。
意回又放出无数只生魂,然而不管是刚练成没几年的小魂魄,还是他用百年妖魔做成的厉魂,在霁摘星剑下,好似都没有什么区别一般。
被生魂围攻,而霁摘星披散于肩头的黑发,甚至没有一分散乱。他苍白的手腕上,不见一点被戾气沾污的痕迹,细密鸦黑的眼睫微敛,几乎是极温柔的神色。
心底的畏惧和冷意,更加鲜明地拨动着意回脑中那根弦。
这根本不是交手,而是一种单方面的欺压。
因为他不管做出什么举动,霁摘星好似都没有因为他的术法而被阻拦脚步,有半分迟疑。
霁摘星离他,已经很近了。
剑垂下,那剑锋指着地下,生魂怨气都化成黑血,一点点汇聚着滴落于地。
意回原本还想出手偷袭,但他现在甚至根本站不住了。
他看到霁摘星的一双黑沉的眸,深不见底,几乎无法从其中窥出任何痕迹。
那剑落在了他的丹田处。意回的情绪翻滚,无比煎熬之感几乎要让他在那瞬间昏厥——
霁摘星轻声道:“你输了。”
“还要护着他吗?”
那大概是意回一生中,最灰暗的时刻。
他之前在恍惚中,甚至觉得霁摘星是要杀了他。
好在并非如此,霁摘星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杀掉一个金丹长老。
虽然意回觉得他敢。
即便是如此,意回也没有任何傲慢的资本了,他的声音略微嘶哑,只低声道:“任由霁真君处置。”
剑域散开。
平驹少几乎快疯了,他难以相信他的师尊会输。发现霁摘星向他走来时,他没有哭求,而是怨恨地要霁摘星杀了他。
也是,对于修士而言,要废去他的丹田,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但霁摘星面上甚至没有一分动容或不忍。
也没有犹豫。
平驹少又近乎意识混乱,口不择言地道:“你郁水宗,是要与镜花道为敌吗?”
意回已经没有力气了,要不然他现在很想再给平驹道一掌,让他闭嘴。
其他修士的目光落在意回身上,都好似光灼一般,让他半点金丹大能的尊严都无。
霁摘星不为所动。
他的神色平和,如同只是在做一件寻常事宜。
挥手间,一道真元便打入平驹少的丹田中,像利刃一般搅动,如他给祁白扇的那一击。
一股极恶臭的腥味传出来。
霁摘星的步伐微顿,目光落在平驹少的丹田伤势处,目光微凝,看的久了些。
平驹少伤处流出的,竟是干瘪的、像是模糊人形的,不过掌心寸长的黑色半流体。
意回现在的心情,简直不比得知霁摘星是金丹期时要好多少。
修真人士目力犹甚,看到这般怪异景象,纷纷议论起来。
“他那丹田里,流出的都是些什么腌臜玩意?”
“看得我,实在有些,呕——”
平驹少的脸色仿佛成了一块木头,他去按住那丹田伤势处流出的东西,手碰到时,却被消融成白骨,他却毫无知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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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寒林试剑不过比了一场,便因故结束了。
不过虽也只比了一场,但是后面那场金丹对决,已经够让不少修士从中得体悟,是百年难遇的际遇,足够让他们感慨不虚此行。
霁摘星要去卜梦宗的医修苑,身旁跟着两个金丹长老,一名是卜梦宗那位,一名却是意回。
意回长老全程,脚步和嘴都没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