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的死兆,不止来自于姜邪。
天际之间,已裂出一隙天光。充裕灵气翻滚而出,两界边缘,云层之间,面貌俊美的仙人负手而立,垂眸之时,目光落在姬危身上,是刻骨恨意。
“是你,杀了吾儿。”其中的男子音色冷淡,眼中俱是肃杀之意。
而女子神色是难掩的悲悸,手中一柄银饰苗刀伸出,正翻滚无数灵气与仙气。
霁摘星抬头能见到那二人样貌。与他在天道设立的幻境中所见,一般无二,甚至要更鲜活许多。
但此时他却没有任何得见双亲的欣喜,也来不及思考。
因那二人眼中,皆是对姬危的杀意,致命的灵气威压盘旋而下,皆落在姬危的身上。
姬危没什么表情,他只是微微仰头,唇角一点血星落下,滴在衣裳上,仍是无畏神情。
姜邪被抢了风头,但瞥了那两位应是死敌的仙人,也没在意,只当是他们也被杀了儿子。那双血红的眼珠转动,姜邪的齿间激动的颤抖,极为阴鸷地盯着他:“看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据天命所言,姬危并不会死。反而成了三界之首,最后灭去三界众生。
但是他的性命,也只有一条。
霁摘星的魂体,挡在了姬危身前。大概是那一瞬情绪波动得太大,他的身形,甚至微微凝成了实体,灵气涌动。
黑发修士的脸上并未有欣喜神色。
因为他倒是明白了,天道所说的有些麻烦是什么意思。
天道无法直接除去他。
可若是霁摘星自己送死……便也不一样了。
第285章 星陨是他杀了霁摘星。
穹顶之上的仙人垂眸, 华缎垂敛,衣袍折射出熠熠金光。女子手持银刀, 刀气劈斩而出。
而男子掌中也现出一张银弓,弓弦两旁缠绕着日月流光,仙气四溢,一眼便知不是凡物。他的灵气聚成一支箭搭在弦上,仙君半阖着一只眼,目光锁定了姬危所在的位置,飒拓神情下, 眼底满是恨意。
杀意渐浓。
姜邪轻声冷笑,也懒得和天边两人争风头,行动上却没退让半分。
分明已是将渡劫的大能,但姜邪眼底却透着一层黯淡黑色,满是掩不住的疲惫与狠厉。
他掌间有红光闪现,若是在此地的是些正道鸿儒, 想必能认出这是姜邪成名时所用的天魔掌。如今重现, 对手不是那些个扬名的正道人士, 不是被称为他天命对手的霁扶儒,而是当下声名狼藉的姬危, 一名修为落他许多的小辈——这手段便显得决绝狠辣,是下了将姬危挫骨扬灰的心。
“他的性命你们便不必来取了, ”姜邪周身魔气涌动,只一瞥那苍穹当中满身仙气的二人,轻蔑又猖狂地嘲笑,“我要亲自杀他!”
姬危任是再天纵之才,再受奇遇偏爱,面对眼前这等修为的大能, 哪怕只是他们当中的任意一名的追击,恐也逃不过。更何况今日敌手,足有三位。
将死之境,姬危竟也没什么惧怕神色。他微微抬头,喉结滚动,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孔苍白近病容,神态阴鸷,一双眼泅上了血色,看上去比姜邪这个魔修,竟还要邪性两分。
鲜红瞳孔中沾染满了死寂意味,姬危孤身站着,像这具身体不过是由人驱使的行尸走肉。他牢牢盯着行合围之势逼进的三人,仿佛要将他们的面容,再深刻不过地映进眼底。
姬危其实对霁摘星的印象十分模糊,甚至想不起与这个人有关的任何深刻记忆。
“霁摘星与自己不过泛泛之交,而自己因一时冲动,便毒杀了他。”
——对于这段回忆,姬危没有任何可辩驳的地方,回想起来也没什么后悔、或是怨愤疏解后的兴奋情绪,反而极为平静……饶是如此,在听见旁人指责他杀了霁摘星时,姬危还是会生出莫名心悸与愤怒来。
这种愤怒被归于姬危讨厌受人指摘上面。
他看向三位目前修真界中,修为最最巅峰的大能修士,毫无情绪地道:“你们要杀我,要记得将我挫骨扬灰,神魂尽灭。若留我一丝残魂……”
姬危神色平静,眼底却如沁着一层冰。他虽未言尽,但话里分明便是威胁,张狂肆意。
这样嚣张态度挑起了更多硝烟味。至少天穹上的那位仙君,便已冷笑起来:“你放心,我们定然斩草除根。”
最后四字说的咬牙切齿,极尽杀机。
霁摘星现在和姬危捱得近,自然也将仙君被气的眉目紧绷的神情看的分明。他微微叹息道,姬危也还是年轻气盛,他现在身处弱势,如何不该再去激怒这些人,此举并不明智。
虽说他大抵是说些软话,姿态卑微,也抵不过天道设下的死局。
姜邪怕再让姬危逃脱,见那二人要出手,自己先一步将魔气汇于掌中,刹时间天光黯淡,天魔掌重影无数,最后凝于一点,向姬危心口而去,声势浩大,避无可避。
而两位仙君眼见要被旁人收走了仇人性命,也不再犹豫,刀影冲击,一射银箭随刀光而出,正正破开姬危最后的抵抗灵诀。姬危微微仰头,俊美五官被那数重光芒映亮。他衣衫上的干涸血迹,透出古怪的深黑色来,一直延伸于地面。
然那裹挟霹雳,令天地都为之变色的杀招,却突兀停止在姬危眼前,像被什么法宝抵御住了。
仙君和姜邪都是一愣,以为姬危是还有什么后招。
不提他们,其实连姬危都微微怔愣。
他深知自己是被逼到绝境的穷寇,早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又何来能保他性命的法宝。
众人的视野交汇于一处,仍然看不见在那处,一个近半透明的躯体,是以身躯抵挡住了三方的攻势。
霁摘星体内,狂乱灵气冲击涌动,但他对灵体的支配力却大大提升。很快,一股虚弱感也随之充斥全身。疼痛、麻痹、混乱。那些进攻都是切实存在的,压近一步,霁摘星的身形也黯淡一步。
霁摘星的脑海有一瞬空白。
分明他先前还说姬危不够理智,没想到轮到他,也理智不起来。
生生停止下了三方的夹攻,霁摘星微舒出一口气。他现在是灵体状态,感知不到明显的受伤迹象,但灵气的流逝和身体的虚弱却十分鲜明。明知姬危听不见,但霁摘星微微侧身,唇瓣还是微一翕动。
他低声说,“快走。”
姬危并不是求知欲过剩的人,他所有的好奇心早被早早扼杀。
见三位敌人的杀招不起作用,丝毫没有究根结底的探知欲望的姬危,便准备抓住这个间隙,迅速离开。神行的口诀已嗪在口中,姬危掩住眼底红光,只是一种莫名悸动,他在那一瞬间微抬起头,身体便像被定住了。
便是在他极远处,正因为术法失灵,让姬危逃过一劫、满脸覆霜的大能们,也一下子怔愣,眼底凶意褪去,瞬间变为极其愕然的失措,还有些难以掩盖的慌乱。
所有人的目光,只集为了一点。
霁摘星也微微顿住。
他对旁人的视线何其敏感,自然能从他们的神情与目光中,意识到这些人竟见到了自己。
像是某种征兆一般,他身上的力量也不断流逝,虚弱的疲惫感疯狂袭来。
两位天上的仙君从未见过亲子容貌,可他们既然调查出了霁摘星的去向,自然也会看一眼画像以解思念。哪怕那画中神韵仍比真人失色许多,却也足以让他们认出,眼前魂体分明是霁摘星。
至于姜邪,更不必提。他难寐时所想的逝去之人,又恍惚出现在眼前,甚至让他一时不敢相认,怀疑这是姬危的手段……可如果姬危真有这样的手段,也不会被自己追杀的这样凄惨了。
姬危微微仰起头。
他和其他人的复杂心绪不同。
姬危所见一袭雪白长衫,那人背影清癯,挺得笔直,自有一股风骨与惊人的好看。
姜邪的手垂下去,这位魔修从未如此失魂落魄过。他喊道:“摘星。”
姬危心中所想,他是霁摘星?
但这身影又是全然陌生的,和姬危记忆中的霁摘星对不上号,却让他生出无端悸动慌乱,心神亦是难以平复起来。
有惊涛骇浪,快将他淹没。
便是被两界追杀,姬危情绪也从未有过如此激动的时候。甚至要他微微咬紧齿间,才不至于让牙齿发出激烈颤抖声。
他窥见了那人垂下的衣袖中,露出的一截指尖。
是半透明的。
简直像是游离消散的魂体,那一瞬的冲击,不亚于见到大片猩红鲜血。姬危的瞳孔睁大了些,神行术法也早已忘到了天边去,更不记得要趁这时逃走,只是喃喃道:“你……”
霁摘星却没有回头看他。
毕竟现在的一时一刻都十分宝贵,霁摘星趁着他们还能看见自己,迅速说道:“我不是被姬危所杀,姬危是为人陷害。”
姬危心中巨震,非但没有被洗清冤屈后的轻松,反倒因为霁摘星的话,心口像是被什么扎进一刀般难忍的疼痛起来。那股压抑痛楚让他微微缓了一会,才继续张嘴,却几次失声。
他想问的有很多。
你是霁摘星?为什么我记不清你?为什么你要帮我解释?
当然,最重要的……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那苍穹之中的女仙君,显然已顾不得这些,她几乎像是从云间跌落,极为迅速地便来到了霁摘星的身旁,眼圈微有些泛红:“星儿——”
霁摘星的身影却又变淡。
姬危忽然间意识到了,刚才是霁摘星挡下的杀招,也是他一直跟在自己身旁。
他心中微微松下来,问以后的事,“我要怎么才能看见你?”
姬危猜测,霁摘星应当是用某种方法才能现身。而他便也急切想要知道,以后该如何同霁摘星联络。
可霁摘星哪有什么以后。
这个时候,他才微微侧身,与姬危对视了一眼。
那张面容顿时让姬危陷入了更为难的痛楚中,他头痛欲裂,有什么似乎要从脑中盘桓而出。
霁摘星眼底神色,冷静又决绝。
他摇了摇头,在姬危简直算得上惊骇的神色中,行迹身影消散破灭。
“姬危,”霁摘星喊他的名字,“不要屈从天命。”
这句话如同触犯什么禁忌,霁摘星微微蹙眉,露出了厌烦神色。而在这瞬间,姬危伸手想要捏住他的手腕,像是就此便能束缚住他眼前的黑发修士,但是指尖尽头,却只是捏了个空。
霁摘星消失了。
而姬危意识终于,他不是“看不见”霁摘星了,而是霁摘星切实离开了。
离开。或者说灭亡。
只不过见了霁摘星一眼,女仙君的手也同样落了空,得到复又失去后的落差让她感觉到了莫大惶恐,而另一位仙君和姜邪,也因为以他们修为,竟然留不住霁摘星,看他生生消散,而神色变得空前恐怖起来。
或者更不愿去深想的,是他们导致了这个局面……
因为有霁摘星的话,姜邪勉强按捺住了杀意。
他禁锢住了姬危去路,煞气腾腾询问道:“摘星去了哪里?”
姬危的指尖微微弯曲了一下,不受控制的痉挛着。
他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恐怖,甚至让见惯了恶人恶鬼的三位大能都怔愣瞬间,因为姬危此时的邪性目光,而从心底生出一种寒意来。
凶兽被唤醒,眼前的姬危,明显与刚才相差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