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霁摘星似乎处于苦恼中,无意间被指尖抵住的唇晕开淡红色泽。
白澄池看着少年蹙着的眉,和反复翻阅资料、轻叩的指尖。
毕竟霁摘星现在开始学习的,是四年级的课程。对于一名一年级新生而言,当然会显得艰涩。
白澄池理解地想到。
他倾过身去,问霁摘星有哪些不懂的地方。
被高年级课程弄得有些头晕目眩的霁摘星,在身旁人询问之下,也并不犹豫扭捏,将那被重点标记过的知识点露出来,轻声询问。
极淡的香气似乎又传到鼻息之间,白澄池微微有些恍惚,金色眸眼更深了一些。然后他立即定神,看向霁摘星指向的那一点。
白澄池:“……”
倒并不是那题太难了,三皇子回答不上来。毕竟他所受的教育,其实已经远超过了学院能授予的知识。
而是白澄池看着其中涉及的数系理论,微微无奈地道:“你已经看到六年级的课程了?”
甚至还是六年级后期,比较艰涩难懂的知识点。
霁摘星点头。
“四五年级的已经看完了一遍——”霁摘星道,“但只是过了一遍,没有很理解。”
白澄池知道霁摘星的学习习惯,他说的“过”了一遍,至少是弄清楚了初始原理。而这样可怕的学习进度,甚至让白澄池开始犹豫,要不要也努力巩固一下理论课程,要不然他可能很快就教不上霁摘星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俯身更好“看清”那段理论,也更捱近了霁摘星。
白澄池不算是一个好导师。
他为霁摘星解释的方法都很跳脱且另辟蹊径,不太容易被理解吸收。奈何霁摘星是一个好学生,实在一点便通,最后连白澄池都想着,自己是不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了。
毫无自知之明的白导师教学完,见到少年还垂着眸在终端上实践原理,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他对霁摘星的课程安排记得很清楚,比如明天下午两点,指挥系一年级没有课程。
但是他们指挥系四年级,却安排了关于历史战役复盘的理论课程。
白澄池忍不住道:“明天下午,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上课?”
霁摘星微顿:“去蹭课?”
这么说倒也没错。白澄池道:“学院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规定。”
既不阻止,也不鼓励。
只要能将本系的学分成绩修满,学院对学生个体的干涉很少。
又不是什么特殊课程,这类的理论课,的确是其他系或者其他年级的学生来旁听,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白澄池之前听说过,要是关系亲密的伴侣,他们会在上完自己系的课程后,去旁听伴侣的课程,增加相处的时间。而他们这样做……不就和那些黏黏糊糊的伴侣一样?
也不知会不会被其他人发觉,然后暗下不满他们未免太过粘腻。
白澄池虽然这么想着,内心却生出一点期待来。
霁摘星也有些动心,答应下来。
第76章 令人神魂颠倒的首席(三十)
白澄池面无表情地坐在第三排中间。裴黎从他背后绕过来, 坐在他左手边座位上,顺便翘起腿微微晃了两下,也就是这么抖两下的功夫,他突然僵住了, 神色有些惊恐地看向旁边的三皇子。
那望过来的目光极其冷冽, 像是要将人抽皮剥筋般的凶恶。以至于裴黎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咕囔道:“我就抖个腿, 这么凶干什么。”
原本坐在他旁边的, 不该是裴黎的。
白澄池想。
只是霁摘星虽然和他一并同行, 要进课室前却错开了。
霁摘星神色有些许抱歉:“坐在白级长旁边, 太过引人瞩目, 我坐在后排就好了。”
因为是来蹭课, 霁摘星今日还特意戴了帽子和口罩,这样安静坐在人群中, 当然不算张扬, 但旁边要是添个白澄池, 那恐怕就是坐在最后排也会被人一眼看见, 导师瞩目。
白澄池虽然不甘愿——他们的关系又不是不可告人, 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只是心里又隐隐有些遗憾。
只想着霁摘星和自己同处一室,两人不过离得远些,才算被安抚了点。
霁摘星的确在后排看着白澄池。
银发的级长英俊傲慢, 端正的坐姿无可挑剔,不时有人和他交谈, 但坐在他身边的只有裴黎一个。而在导师进入教室前,不知为何裴黎也从他身旁离开,坐到后面去了。
身边空荡荡一片, 好像被人孤立了一般。
霁摘星微怔。
孤立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身为王室的三皇子,白澄池的压力或许也很大。
在霁摘星考虑着要不要发条通讯询问时,这节历史战役课的导师已经进来了。
台上的这位导师,大概是霁摘星在学院中见到的年纪最大的一位,脸上几条深深沟壑,如风干燕皮,蓄着一点白须,眉毛和头发也是干枯的苍白色。
唇角微微向下弯着,一副不大好相处的模样。
事实上这位科索导师的确颇为严厉苛刻,是学院特聘来的一位头衔极高的教授,授课已有五十多年,经验丰富。
他手边没带着平日热衷带着的手写教案,而是一叠极厚的朱贝纸,那摞极高的纸颤颤巍巍地搭在一处,看着又沉重,简直让人怀疑台上的科索导师是怎么将它带过来的。
科索又让学生下传纸张,每人取了五张,到霁摘星这里的时候,却是余了二十多张。霁摘星正要将多余的交出去,却见台上的导师突然愤怒地怒斥几句,手边的绿松石长杖敲得地面砰砰作响。
他的眉毛飞扬起,骂得中气十足,以至于霁摘星微微一怔,那朱贝纸便还留在手上。
科索所斥责的,是上次他布置下去的课业,交上来的错漏极大,近乎有一半人写偏了题,气得这位老导师都开始自我怀疑了。
他今天发下纸,也不是为了让这些学生写检讨书,而是要随堂测。
作为一个年龄颇大的老先生,他惯来只接收手写稿。而不太习惯用纸笔的学生,这个时候又在心中悲嚎了几句。
科索回身,便在背后光幕上落下几个字,是这次的考试题目。
霁摘星:“……”
他的运气实在不好,没能听到课也就罢了,还正巧赶上随堂考。
霁摘星甚至动了偷偷离开的心,可是他刚从座位上站起来,便见老先生如鹰一般锋利的目光直射下来,紧紧锁定着他。
科索导师清了清喉咙,神色不耐。
霁摘星:“……”
他又乖乖坐了回来。
白澄池回头来望了他一眼,虽饱含同情,但又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看到了刚刚他准备溜出去,又被按回来的一幕。
霁摘星只好无奈地开始随堂小考。
笔是课桌中摆放的,不是霁摘星平日惯用的那类黑墨笔,好在他不怎么挑,除了最开始几个字写的有些艰涩,后面便行云流水起来。
导师布置下的考题恰好是冷兵器战役相关,以至于霁摘星虽然没听过课,却笔中有物,再结合他所了解的这个星际位面的历史,很快便写出一份答卷来。
等写完了之后,四周依旧静谧,显然是离测验结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霁摘星没忍住,又开始写起第二份回答来,比起先前中规中矩的分析,这次笔触要狂放许多,里面很不严谨地加上了许多推断性论题,一写便又有点收不住,洋洋洒洒写了十张左右。
等霁摘星停笔,又觉得这份回答,其实有些不太切实际。何况剩下的朱贝纸也没有几张,他干脆就先前的一个论据开始分析,这次因为要查阅大量资料的缘故,进程较慢,处处严谨推断,花费的时间最多,却也仅写满了三张纸。
等他将三份答卷订好,恰好随堂测也结束了。
来收答卷的学生接收到霁摘星这份时,还有些疑惑,怎么这么多张,是将其他同伴的一并交上来了?恰好霁摘星还戴着口罩,也见不清样貌,只是那只伸出来的手极其漂亮修长,手腕雪白细腻,微微凸出的一截腕骨也清瘦得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他们班哪个学生?
这位四年级生皱起了眉,还没开口询问,便听到科索导师喊他,一时顾及不上便回去了。
霁摘星在下午四点后还有课,今天是想不到再蹭课了。因为怕迟到,他几乎一结束就从后门离开,也没和白澄池说上话。
白澄池站起身回望时,正巧看见少年修长背影离开,微微顿了一下,便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好像他刚才什么都没想做。只是眼底的光微微黯淡,整个人都和凝着一层冰般,连裴黎都不敢去招惹他。
手腕上扣着的终端响了一下。
白澄池低头看去,那是霁摘星发来的消息——
“我先去上课,晚上见。”
“冰箱里放了草莓千层。:)”
这个“:)”微笑的表情,还是霁摘星跟着索菲亚导师学来的。
而白澄池看着那个堪称可爱的符号,想着霁摘星打出这段话的样子,唇畔向上高高扬起,忍不住低笑起来。
裴黎惊恐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这难道就是君心难测?
·
之后的霁摘星,倒是真正得了几次蹭课的机会。
他行事很低调,再加上有的导师虽然发现了他,却并不在意,也不会特别点明,甚至有的时候提问,还会提到霁摘星头上来——
虽然他站起来回答的时候,身旁的学生都有些茫然,想不起这是哪家的继承人。
不过那节历史战役课因为后面课程冲突的缘故,霁摘星一直没找到去第二次的机会。
以至于在那节课上,还发生了一些尴尬的小意外。
科索老先生在今日算的上红光满面,兴致高昂。他手上抱着一叠朱贝纸,是他学生的得意之作,虽然前些天还被一些不学无术的学子气得头疼,但只见一见那些顶尖的天骄人物,科索觉得自己还能再教两年。
一进课室,他便将上次随堂测试的优秀答卷拿出来,投映在光屏上给四年级生们参考。
其中以白澄池的答卷为首,后面又点评了裴黎、梦长醒之流。这些都是优异惯了的学生,科索导师夸完后,语气却骤然严肃了起来:“接下来还有一位很特别的学生。这次交上来的答卷非常完美——是的,甚至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
“虽然他以前低调,导师也没有很好的关注到,但是这样的态度让我动容,我相信以后这位同学,也会交出同样完美的作品。”
白澄池原本有些散漫的态度,突然凝聚了起来,他专注凝视着光屏,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直到他见到光屏上,出现的答卷字迹熟悉。
科索老先生抑扬顿挫地道:“我说的完美,并不是单指内容方面。我带大家看一下,这篇答卷对知识点的跨度很大,能看出……”
他从容不迫地介绍完篇幅特性,被多加赞扬的这篇答卷构思的确很完善,字迹偏偏还遒美漂亮,但还没有到连科索导师这种资历深厚的人物,都这样赞不绝口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