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字确实没什么问题, 但民国遗老很有问题。
遗老不太会用手机,遗老身边还总有人来来去去,干扰他的行动和思路。
夏樵把手机上供给他哥的时候, 觉得五笔是不用指望了, 但拼音应该没问题。因为想起来他哥说过的一句话:“我是95年死的, 不是65年。”
为了避免上次关于可乐的乌龙再次发生,夏樵决定不找怼了,直接把九宫格调成了26键,指着键盘说:“哥你把每个字转化成拼音, 一个一个戳,然后在上面这排选一下字, 就可以了。”
民国遗老拧着他好看的眉, 盯着26键上的字母看了三秒,蹦了一句:“拼音没学过。”
听到这话,夏樵可以确定他哥至少知道拼音这个东西。于是他更纳闷了:“怎么会?95之前年拼音就应该很普遍了啊。”
闻时撩起眼皮看着他:“我认识字, 为什么要从拼音学起。”
夏樵:“……”
夏樵:“对不起,我是智障。”
“那那那手写吧。”小樵认错态度极其良好,可能怕被怼吧,又手速飞快地把键盘切成了手写,说:“这个就很简单了, 要什么字就写什么字,在上面选一下就可以。就是速度比拼音慢一点, 别的没毛病。”
闻时可能听进去了“速度比拼音慢一点”这句话,于是写字的速度就很快。
他在屏幕上写了一串。
夏樵盯了一会儿, 感觉帅是很帅, 就是一个字都没看懂。
他都不认识,输入法当然更不认识, 于是蹦出了这么一句:“舌兰丫事够”。
夏樵心说我的妈。
闻时:“……”
这位帅哥显然对输入法很不满意,把手机屏幕翻给夏樵:“这什么?”
夏樵默默伸出一根手指头,给他把这句乱码删了。
他正要再教点什么,就听见远一些的地方传来了一些人语。
厨房那边的药应该是煮好了,老毛和大小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讨着什么,可能在找什么东西。然后大召朝这边喊了一句:“小樵在忙吗?”
夏樵高高应了一声:“哎,姐姐怎么啦?”
闻时也一并抬头,朝那边看过去。
“有毛巾么?”大召脆声说。
“或者垫子也行。”小召附加了一句。
夏樵:“有啊。”
大召:“放哪儿了?我们没找到。”
“在那边柜子里——”
闻时收回手机,打断道:“你过去吧,这边等会儿再说。”
夏樵正是这么想的,于是忙不迭领了旨,趿拉着拖鞋匆匆过去。
于是客厅这边便静了下来,只剩下闻时一个人握着手机弓身坐着。
倚着厨房门的谢问忽然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闻时的目光跟他撞上,静了片刻,又敛了眉眼。
他重新垂下眸,摆弄着夏樵的手机。
过了几秒,他听见沙沙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其实那动静很小,远比不上厨房那几个人弄出来的声响。但落在闻时耳中,却清晰异常。
他只要听着声音,就知道那是谁。
闻时没抬头,只是眼皮轻动了一下又落回来,像是不经意地扫过茶几上的某个摆件。但谢问却落进了他的余光里。
闻时坐着的这张沙发很长,足够三人落座。夏樵一走,他左右两边都变得空空荡荡。
谢问在茶几前停下步子,站在视野的边角。借着余光,闻时只能看到他裁剪得体的西装长裤,被茶几遮了一小截。
看了一会儿,闻时抬起眼:“药煎好了?”
“煎好了。”谢问脸朝厨房的方向偏了一下,目光却没有转过去,依然垂眸看着他,“一会儿老毛他们端过来。”
闻时“嗯”了一声。他嘴唇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两人目光还落在对方身上,却忽然没了话。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氛围变得有些怪,像秋冬天静电的绒毛,根根直立却又是柔软的。
谢问目光移了一下,朝厨房那边瞥扫过去。闻时也已经敛了眉眼,拇指滑过手机屏幕,淡声说:“干嘛一直站着?”
谢问没答。或许也说不清理由。
他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说:“正要坐。”
闻时余光瞥见他脚尖转了一下,几乎要朝身边这个空位走过来了……
但他最终还是在单人沙发旁止了步。
“烫不烫啊老毛叔,我来吧!”夏樵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边去。”老毛回了一句,“你把垫子在茶几上摆好,免得把茶几面弄坏了。”
跟着嗓门一并过来的,还有好几道脚步声。
这几人的动静实在很大,闻时终于又抬起头,刚巧看到谢问从他身上收回目光。
对方像是不经意地瞥扫了一下,或是只落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蜻蜓点水,而后便投到了最吵闹的地方——
老毛端着一个砂石质的药钵,迈着匆匆的小碎步来了。大召小召追在他后面,夏樵手里拿着两个圆圆的杯盘垫。
药钵里的汤汁还沸着,滚滚热气瞬间散开来。
闻时看着那片热烫的白雾,忽然想起曾经听来的一句话——
你看见他在看你,他就一定也知道你看见他在看你了。
当时这话是他某个徒弟拿来调侃别人的,与他全然无关。他在一旁听得随意,只是因为格外绕,所以一直留有印象,又在这一刻乍然记起。
谢问在那蜻蜓点水的一眼后便没再转头。他在老毛冲过来的时候朝后让了一步,几乎退到了闻时旁边,提醒了老毛一句:“你瞄着茶几,别冲着我,是要泼我还是怎么?”
“那我哪敢,这边离得近好摆放。”老毛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一个马步稳稳扎在茶几旁,占了谢问刚刚的位置,指使夏樵说:“两个垫子摞一起。”
夏樵听话照办,老毛这才把药钵搁下,还调整了一下位置,端端正正摆在闻时面前。
闻时习惯性伸了手,却听见夏樵说:“我去拿个碗和勺。”
老毛纳闷道:“拿碗和勺干什么?”
夏樵比他还纳闷:“盛了喝啊,不然捧着这么大一个钵灌吗?”
“谁说是喝的。”老毛没好气地说:“泡手用的。”
“真的假的?泡手就管用?”小樵同学开了眼界,又有点将信将疑。
“灵——”老毛差点要给他解释这药怎么对灵相起作用,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现在只是谢问的店员,会知道灵相这些东西,但接触不会特别深。
于是他匆匆朝谢问瞥了一眼,含糊说:“反正对身体有好处。”
谢问:“……”
“看我干什么?”谢问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老毛意识到自己此地无银了,忙说:“就看看。”
老毛这么一改口,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没什么,但变相提醒了闻时。他收回了要伸向药钵的手,假装自己并不知道这玩意儿是泡的,不是用来喝的。
可是夏樵这个二百五却来拆他的台,说:“哥你好聪明啊,居然知道要泡手。”
闻时:“……”
“我不知道。”闻时冷飕飕的,“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夏樵没想到夸人还能被怼,委委屈屈地在旁边坐下,但又碍于怂,没敢挨得太近,保持着一点距离,“那你伸手……”
“我试温度。”闻时眼也不抬地蹦了一句。
他依然不擅长编谎话,只能凭气势。并在心里打算好了,如果夏樵再多问一句兜不住的,他就走。
好在夏樵没有继续,而大召小召又格外上道,热情地叮嘱他说:“这会儿正烫呢,得晾一下,不过这个药气也是好的,蒸一蒸没坏处,所以我们就给端来了。”
闻时点了点头。
药在他面前散着热气,味道很浓郁,但并不难闻,依稀还带着松云山的气息。
这方药其实不止能祛寒镇痛,闻时自己后来又琢磨出来一些东西。打底还是这些,只要稍稍加点别的又有新的效果,比如钟思擅长一道定灵符,两帖符纸烧成灰加进药里,就有凝神定灵的效果,他给自己烹煮过很多回。
不用洗灵阵的时候,他就靠这些药。每当他心思松动,就会用这个压一压。不过抵不了大用,饮鸩止渴而已。
当年他一沓一沓地问钟思要那些符,弄得对方不明所以,一度担心他是不是压不住自己的傀,要被反噬了。
后来看到他放傀居然连锁链都不扣,才拱手告辞,打消了那些担忧。
而现在,他的状态恐怕十帖符纸烧了化进药汤里都不够用,那个当初抖着符纸满山忽悠师兄弟说“灵符管够,要多少画多少,拿好东西来换”的钟思却早已经不在了。
……
他从药汤上收回目光,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碰了一下。
原本稍稍变暗的屏幕重新亮起来,这是他从夏樵那里看来的方法。他动着手指,又在屏幕上把要发的句子写了一遍。
出来依然是一堆不明所以的东西。
老毛毫无眼力见地在茶几边杵着,半挡了单人沙发的位置又无人提醒,以至于他家老板迟迟没能落座。
过了许久,闻时感觉沙发软垫陷了一下,谢问终于还是在这边坐下来。
虽然是夏天,他却穿着长袖衬衫,薄薄的布料轻擦过闻时的T恤短袖和胳膊,明明没有贴靠着,却依然能感觉到体温和气息。
闻时手指顿了片刻。
他忽然意识到,除了在笼里,谢问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近地跟他呆在一起过,好像总是跟他隔着一小段距离。
再上一次稍稍亲近点,还是在西屏园,谢问病气严重泡着那些药。他本来要离开,对方轻敲了他的肩膀说“晚一点送你”。
闻时垂着眸,下意识把之前的句子又写了一遍。
“这东西有点笨,你写草书它认不出来。”谢问忽然说。
闻时偏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