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专修符咒的人借着符咒看了谢问的灵相,发现他业障满身,确实是天煞的命相,而且远远浓重于所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十方地狱的恶鬼。
这样的人确实沾不得,也活该被除名。
于是从那之后,谢问就成了公认的大家都应该避开的人,被排在了所有在世判官之外。
周煦说:之前谢问其实一直不在宁州,好多人比如我,从小就听着他那些传闻长大,但没怎么见过他。这个倒挺好理解的,毕竟他妈是被赶出去的,他又并不受待见,来宁州也没什么意思。没想到他去年居然搬过来了,开了那家西屏园。
周煦:这么说起来有点搞笑,他来宁州的时候,我没听人明着议论过,但是也就几天的功夫吧,所有人都知道谢问开了一家叫西屏园的店。
周煦:不过他那店开得也太划水了,我怀疑根本不挣钱。而且他隔三差五不见人影,我妈说去找他的话十次有八次不在,都去外地了,也不知道出去干嘛,每次回来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
闻时拇指下意识划了一下,发现已经划到了底。周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讲得其实很跳跃,但他差不多理出了一点来龙去脉。
他正要关掉屏幕,手机居然震了一下。
界面最底下又跳出一行字:什么信?
闻时愣了一下,默默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三刻……
现代人都不睡觉的么?
他诧异的时候,周煦又来了一条:哦,你说我妈跟张婉往来的那些信啊?
闻时写了一个字:嗯
周煦:那时候他家没出什么大事,信里内容还挺正常的。反正我没看出什么特别来,也就感觉张婉有点神神叨叨。
闻时:?
周煦:就是会说一些很玄的话,什么“这里是我的福地,我该来这的”,什么“累世尘缘该有个了断”之类的。
周煦:他们那些修卦术的人说话都这毛病,张家修卦术人也不少,要我看没几个靠谱的,还不如我第六感准呢。
他说话简直自带表情,抬着下巴嫌弃人。
嫌弃完了他又顺带吹嘘了一下自家小叔:数来数去,也就我小叔的傀最靠谱,看着就很稳重。
闻时直接无视了他的吹嘘,问道:她说的福地在哪?
按照周煦所说,张婉跟张碧灵通的那几封信都在张婉有孩子前后,也就是谢问出现前后。
因为卜宁的关系,闻时并不觉得卦术这东西很废,相反,很多时候都是有用的,只是分人。
张婉这话说得,仿佛她已经预见到了什么,或者料到了什么。闻时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周煦回道:我哪知道福地是哪?
闻时:信封地址
周煦:信封好像跟别的东西粘到一起过,看不到,好像是天津还是哪儿。
周煦:哎你这么一问,把我好奇心也勾起来了。我现在就跟做不出题一样,死活睡不着了。我明天回家看看。
闻时:?
他自从意识到自己写字不如对方打字快,就干脆把话精简到只有关键词……或者关键标点符号。好在周煦居然明白,回复道:我现在被扣在本家呢。
闻时对于他住哪其实没有什么兴趣,但看到那个“扣”字,出于人道还是问了一句:?
周煦:这就说来话长了……
闻时:?
周煦:你是不是搞了自动回复?
周煦:至于我为什么被扣在本家,我问你。你今天看过名谱图吗?
闻时:没有。
周煦:再见。
闻时愣了一下,觉得他再得有点突兀,但他没有跟人拉扯的耐心和习惯,所以接受了这个道别,并摁熄了屏幕。
他把手机丢在一边又实在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谢问那些经历在打转。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拧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并不是全然的漆黑,月光透过玻璃门窗投照进来,冷冷清清像方形的水洼。屋子里也不是全然的安静,隐约能听到夏樵不轻不重的呼噜声,估计前两天累到了。
闻时从冰箱里翻了饮料,掰开灌了一口。然后拎着冰凉的饮料罐拧开玻璃门,走进了后院。
沈桥留下的白梅很有灵气,又或者是夏樵照料得很好,已经抽了新芽。
他在院子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头顶二楼的窗玻璃被人轻叩了两下。
闻时转头朝上望去,看见谢问拉开了窗,低头问他:“怎么不睡觉?”
第57章 夜谈
闻时看着他, 既答不出真话也扯不了借口,只能说:“不知道。”
他顿了一会儿,又道:“你不也没睡。”
谢问“嗯”了一声。
“为什么?”闻时问。
“什么?”谢问也许是没听清。
“为什么睡不着。”闻时说。
他明明没发出什么声音, 总不至于把人半夜吵醒。
谢问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闻时, 静了片刻笑了一下说:“明明是我问你, 怎么变成反问我了?”
他垂眸的时候,眼里的光含得很浅,仿佛在眼珠上蒙了一层琉璃镜,万般情绪都藏在那抹光的后面, 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可实际上,他看花看树哪怕看一块石头都是这样的目光。
闻时知道这一点。
只是夜深人静没有旁骛, 他便忽然犯了几分懒, 在那样的目光里站了一会儿。
不知谁家树里藏的知了醒早了,拉长调子叫了一声,远远传来。闻时眨了一下眼, 从楼上收回目光。
可乐罐上蒙了一层水雾,凝结成的水珠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滑。他捏着罐口,不知味地喝了一口。
凉意咽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因为你看谁都清清楚楚,就是从来不提自己。”
这样的话, 以前的闻时想过很多次,但从不曾说。
没有理由、也没有场合。
可能是今晚夜太深了, 错觉太重了,容易惹人冲动。
楼上很静, 谢问没有说话。
闻时也没再抬头, 看不到他的神情。料想是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意外,不知道该怎么答。
如果是以前的尘不到, 笑笑就过去了。现在的谢问在旁人眼里恐怕也是这样。从古到今,除了换了个名字,一点都没变。
闻时从小看惯了那样的笑,也没指望这句话说出去会有什么后续,今晚,他们两人之间恐怕也就只是这样了。
他又喝了两口冰凉的可乐,捏瘪了罐身,准备丢了回房间。却忽然听见楼上有了脚步声。
没过片刻,脚步声顺着楼梯下来,穿过客厅,停在他身后。
闻时怔了一下转过身,看见谢问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了庭院的台阶,走到白梅树前。
他应该根本没睡,连衬衫都没脱,只有额前的头发落下一些,显出几分懒散又私人的模样。
闻时拎着饮料罐,看着他在身边停下:“你干嘛下来?”
有风从院中穿过,白梅枝轻晃着。谢问没有看闻时,只是伸出手指扶抵了一下晃动的树枝,然后才开口:“不知道。”
明明是很简单的三个字,却莫名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闻时心里倏然动了一下。
“怎么会不知道。”他说。
庭院里安静了一会儿,才响起谢问的声音:“我也不是什么都清清楚楚。”
这依然是他们以前不会发生的对话,以至于某些错觉更深了一点。
“所以你呢,为什么大半夜站在这里看树?”谢问这才转头看向他,“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想沈老爷子了?”他瞥了一眼面前的白梅,字与字间轻轻停顿了一下。也许所指的并不只是沈桥一个人,而是想说故人。
闻时不知道怎么答,索性跳过了问题:“我没有不高兴。”
“那你这里一直皱着?”谢问曲着食指,用关节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闻时:“习惯。”
他嘴上这么说,眉眼却下意识放松下来。铝罐里的冰饮还有一些,他却没喝,手指懒洋洋地转着湿漉漉的罐口,余光看到谢问抬头朝月亮望了一眼。
以前的松云山,夜色总是很漂亮。月色丰盈的时候,满山松林都像裹了一层银霜。月亮弯细的时候,朗星便落满了山顶。
但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并肩而立,在没人开口的安静中,抬头望一眼天。
闻时想起周煦发来的信息,忽然开口问道:“你小时候什么样?”
这个问题毫无征兆,谢问是真的愣了一下。
也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会这么问他,亲徒们没那胆子,也不会有这种好奇的想法。毕竟在他们眼里,师父好像生来就应该是宽袍大袖,仙气渺渺的模样。
至于其他人……连他的脸都没有见过,又哪来的机会说这些话。
就连闻时以前也没有问过,因为知道对于对方而言,小时候意味着他还没有走上后来的路,那时候应该生活在某个地方,有父母亲人,有尘世牵绊。
那真的是太私人的事,师徒间关系再亲也不会触及。
但今天,闻时却忽然想试一下,尽管很可能得不到什么答案。
谢问果然没有开口。
他只是从天边收回目光,看向闻时的时候神情有一瞬间很复杂。只是那个眼神稍纵即逝,当他转开目光看向远处某个虚点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沉静的常态。
这样的沉默应该是在意料之中的,但闻时还是有一丝微妙的失望。
他正想说“当我没问”,或是直接换个话题,就听见谢问开口道:“时间太久,你不提,我都记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