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快步走到更衣室,看到段琮之好好站在穿衣镜前,才放慢了脚步。段琮之一抬头就看见他下巴上还沾着一点白色的泡沫,脸上也还带着一点水渍。
段琮之原本满脸忧愁,看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心底有点软:“我没事。”
秦恪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走进来,问他:“怎么了?”
段琮之撩起衣摆:“我好像长肉了。”
其实不是长肉了,是肌肉退化了,段琮之最近体重勉强能维持原样,只是没有了原来的运动量,一天一天察觉到不到什么,今天骤然一看就发现,他的腹肌要离他而去了。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小肚子。
秦恪也没有办法,只能为崽崽说句话:“他需要一点成长空间。”
段琮之叹了口气,已经开始琢磨等崽崽不需要在他身上找成长空间的时候,他要怎么健身找回腹肌了。
*
今天要拍一个“现场”的剧情,拍摄地点在一处居民楼,就是段琮之当初住过几天的那个金桂小区。
这种老房子都是六层到顶,顶楼有个大平台,平顶上驾着不少太阳能热水器,周围没有什么栏杆,拍摄就是在这里。
通过逼仄的楼道,走到顶之后,段琮之往外走了几步,他从来不恐高,跳伞蹦极他其实什么都玩过,但是今天站在顶层往下看,他却开始心慌眩晕。
他走后退两步,退回到楼梯口,退到刚上楼的秦恪怀里,感觉腿有点软,唇色苍白地跟秦恪说:“崽崽好像恐高。”
秦恪抱着他,轻轻顺他的背:“我在。”
顶层很长,但是宽度有限,器材道具之类的放好之后导演就让不相关的人下楼去,这里要拍一个人轻生的戏,当然最后人是被救下来了的。
段琮之只是碰巧赶上,他只需要站在一旁吸引注意力,真正救人的是杜久生。
但他们的戏还没开始拍,物业就到了。
段琮之懵了一下,这么老的小区,物业竟然还存在着,物业不光存在着,还十分有责任感,强烈谴责了剧组不负责任的危险行为,然后表示他们要给所有的顶层都砌上防护栏,没有砌好之前就先装个不锈钢的凑合凑合。
没有栏杆确实危险,物业主动要装,剧组总不能拦着。
领头的负责人也松了口气,一开始有人打电话到物业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不就是个顶层的护栏吗?平时根本就没有人上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费那个钱干什么?
听出了他的敷衍之意,那边就说可以出钱,施工队都可以立刻安排好,要求是他必须立刻带施工队过去。
他这一听,这买卖稳赚不赔啊,在跟施工队确认了确实有人结了账之后立刻就带人来了。
段琮之没有留在顶层,秦恪带他下楼去休息。
楼道里,两段楼梯的衔接平台有一个宽阔的窗口,这里没有安窗户,也没有什么防盗栏杆,只有一个墙皮掉了不少坑坑洼洼的大白口子往里灌着风。
段琮之站在窗口前,给秦恪指了一个方向:“我之前在那里住了一个月。”
秦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来过这里。
段琮之显然也想到了,问他:“是不是我不走,你永远不会找我?”
就像上辈子,被秦恪拒绝之后,他就熄了心思,默默跟在他身后不再奢求什么,把自己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秦恪的下属。
追随者的目光总是向前,但是被追随者永远也看不见。
“不是。”如果是从前,说完这一句,对话就该结束了,现在,秦恪说:“等你到22岁,如果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段琮之有点奇怪:“为什么是22岁?”
秦恪说:“法定婚龄。”
如果段琮之到了22岁,还是没有改变主意,就直接结婚。
段琮之忽然想到网上看到的,大学不允许孩子谈恋爱,但是一毕业就开始催婚的家长。他忍不住说:“你知不知道单身和已婚中间还有一个恋爱未婚状态。”
但秦恪还是跟盲目催婚的家长有点不一样的,他有自己的理论支持:“恋爱是为了确定婚姻缔结对象。”
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所以不需要。
段琮之怔了怔,如果上辈子,他没有死,再等一等,是不是也能等来秦恪这句话?可是没有如果,他会死,他等不到。
他庆幸于这一生的改变,改变自己也改变秦恪。就是进度条拉得有点快,等他到22岁生日,估计崽崽也离出生不远了。
楼上在安装护栏,焊接的火星子飘落下来很快就看不见了,但是气味还是钻进了鼻孔,段琮之后退一步:“我们下去吧。”
他们走后,杜久生也从楼上下来了,他从窗户往下看,可以看到秦恪打开车门,护着段琮之上车。
他还记得在雨城的时候,秦恪就会接送段琮之,但也只是接送,在剧组的时候,他是不跟的,现在是怎么回事?拍戏拍了那么多天了,大部分时候秦恪都在剧组呆着,做着助理该做的事。
如果他没记错,这不是个大老板么?那么闲?
杜久生剥了一颗超市买的陈皮梅,味道没有家里的好,不过勉强解解馋,他今天又闻到那若有似无的熟悉的味道了,好像是段琮之身上来的,他去找了同款?
杜久生总觉得有什么是被他忽略的。
*
浴室原本就做过防滑处理,但最近又加了防滑垫,段琮之还没到行动不便的时候,拒绝跟秦恪共浴,又不是兄弟,还一起赤条条地相互搓背呢?
段琮之并不想在特殊时刻意外的时间跟秦恪坦诚相对,秦恪的身体对他有绝对的吸引力,但万一看多了习以为常了怎么办?
因此段琮之进了浴室,秦恪在外面随时关注他的动向。
浴室内水声响起的时候,秦恪的手机也响了,电话是转接过来的。
除了段琮之,即便是私人电话也是先转到程遇那边的,除非有什么紧急的情况,程遇不会把电话转过来。
不过这次不是情况紧急,而是打电话的人有点特殊,这是来自老老丈人的问候。
林致和最近还在医院,在医生的指导下做最后的复建,他已经二十年几年没有真正脚踏实地地走过路了,容貌无法恢复,但他不想坐着轮椅去见段云。
正如他的脚步,他的计划也在一步一步落实,网上的舆论也如他所料,不断发酵。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他开了头,就只需静待结果。
他等着林氏的股东大会,如果不出所料,今年的股东大会应该会推迟。
至于秦恪,他们合作了几次,不得不承认,秦老爷子这个儿子教得还是不错的,比前头两个不知强出几条街去。
林致和看秦恪多少有点不顺眼,但是另一方面也有感谢,没有秦家,他们父子可能等不到他回来。
秦家给段琮之的,并不比他能给的少,秦恪又把姿态放得很正,因此几番合作,他虽然有点压着秦恪,但也没刻意为难。
直到今天直到他知道了医院的事。
他是那家产科医院的创办者,之前没有注意,现在一点一点收拢从前的势力,才发现雨城那家产科医院,后来接受过秦家的注资,最近秦恪更是直接挖走了一个医生。
林致和说得急,因为过于用力,气音听起来都有些含混不清:“你从暖云挖医生干什么?”
那家产科医院就是他创立的,又取这个名字,不难猜是什么意思,段琮之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从这个医院得到让他血压升高的消息。
秦恪说:“吱吱需要他。”
人一个产科大夫,什么情况会需要?
林致和早就知道段琮之跟秦恪的关系,但是知道自家白菜被人盯上,和自家白菜已经被拱了,要生水灵灵的小白菜,这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听到秦恪的话,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他错过了段琮之这么多年的人生,他还有那么多的题册没有给儿子看,他们父子甚至还没有一起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才刚找回来的儿子,还没听他喊几声爸爸,他就要当爷爷了?
林致和在医院的走道尽头,情绪有点不稳定的样子,曹柯跟他一起出来的,先生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就让他去打秦恪的电话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有点担忧地要过去搀扶,被林致和拒绝了。
不但拒绝,他还自己扶着扶手走远了两步,深吸口气,也自然而然地用了秦恪刚才的称呼:“吱吱,他现在怎么样?”
“易困,胃口不好。”
林致和觉得秦恪说得每一个字都在拨动他最后一根弦。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他再反对也没有用,况且秦恪好歹是在段琮之身边陪了这么多年,现在也是寸步不离,而他失踪了二十年,段琮之的出生到成长,他都没有参与。
他对不起段琮之更对不起段云。
他最后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我让人给你送菜谱,你多费点心。”
林致和还要再交代几句,那边段琮之已经出来了,看到秦恪在打电话就问了一句:“你在跟谁打电话呀?”
他也不是真的求回答,问完就说:“快去洗澡,我好困。”
“好。”
林致和:“……”
第110章
秦恪躺倒床上,段琮之才问他:“刚才是谁啊。”
“林先生。”
这可真是不巧,段琮之看了他一会儿,觉得有点对不起他爹,心虚地问:“他知道了吗?”
“刚知道。”
段琮之点点头,背对着秦恪侧身躺好,其实比起林致和,他更担心段父段母,他的两位亲生父亲好歹知道他是怎么来的,都知道他跟别人不一样,但段父段母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段父,他似乎是一无所知。
秦恪在他身后抱住他:“我在。”
之前秦恪说提亲,不是开玩笑,但是小师叔的意思显然是要通知段琮之的养父母。他们普普通通过了大半辈子,对段琮之很开明,但有些方面也很传统。
他们不干涉段琮之怎么找对象,但是找了对象之后,肯定是要按流程,双方家长一起坐下来聚一聚,商量商量孩子的事,再把婚期定了。
三爷辈分高不高的,在他们那不好使,秦恪去见他们,总也要通知老爷子。
*
林致和真的叫人给秦恪送了一本菜谱过来。这个菜谱比较特别,是笔记本扫描页,全手写,插图也都是画上去的,还有不少失败经验和心得体悟,还有一些其他的记录,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抄了菜谱的日记本。
“我本以为一切是可以计算的,但阿云的口味不可以,他昨天分明还爱吃酸,今天就喜欢吃辣了。他不忍心让我失望,但他的表情早就被我摸透了。我知道这不是阿云的缘故,或许是宝宝口味多变。今日八大菜系的招牌菜各学了一道,记录如下……”
“今天是秦老板的生日,他也不容易,活了大半辈子,两个儿子都死了,可见因果轮回还是可以信一信的。三岁看到老,他的孙子恐怕不见得有什么大出息,儿子倒是可以看一看。我从前就说要和他结亲,不过现在这亲家要做不成了。秦家做西点的厨子不错,有机会可以挖。”
“听说宝宝有很大的可能会继承双亲的天赋,我希望他继承我的数学天赋,将来我们父子可以一起解题,联名发表论文。假如我工作到六十岁,宝宝就可以自在地生活到三十二岁,留两年,足够他上手公司的事,那么他也有三十年的自由人生。今天学习了一道西点,记录如下……”
“今天我让阿云换一个称呼,他不肯,在一起那么久了也还是跟别人一样,只肯喊我先生,我问他,知不知道先生还有别的含义。大家都叫我林先生,我只想做他一个人的先生。”
“今天带阿云去求了平安福,我不信佛,就捐了香油钱,希望佛祖看在钱的份上,佑他们父子皆安。寺庙里的斋饭做得不错,正好合了阿云的口味,我去向做饭师傅讨了两个菜谱,记录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