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宝宝别怕,啊,妈妈在这里。”
“妈。”
席慕顺势坐到靠窗边的沙发上,悄然把那本《雾都孤儿》藏在屁股底下。表情已经飞速镇定下来。望着女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后怕,即使心中焦急忧虑她脸上仍禁不住露出几分无奈,抬手把女人凌乱鬓发别到耳后,柔声安慰道:“妈,我不怕,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女人重复道,没反应过来似的,房间里很黑,还没有来电,她这才反应过来忙按亮手机,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席慕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望着席慕的脸,女人仔细端详,看她确实无事,眼底露出如水如烟般温柔的笑,却又忽然落下泪来。
女人侧过头,又慌乱合上手机,不想让席慕看到自己哭似的,用母亲的口吻小声道:
“是呀,宝宝是大孩子了,都要订婚了。”
席慕看着自己的母亲,看到她眼角的泪,没有说话。席母看起来年轻,是个罕见的大美人,眉眼如画楚楚可怜,眼底还带着不谐世事的天真。这样的气质让她和席慕走在路上说是一对姐妹也毫无违和感。美的就像林中精灵,没有半分防备,心如水晶般剔透,只靠外表就能让无数人不自觉感到心疼,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只是除了美她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被席父娇养成了一只笼中的金丝雀,纤细白嫩的手指只会抚弄琴弦画笔,像一只昂贵易碎的青花瓷瓶,心思也格外纤细敏感。席慕从小到大,总是见到母亲在落泪,在父亲去外面和情妇恩爱的日日夜夜里。每次看到她哭,席慕也是早就习惯安慰。
“妈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啊,是外面一位好心先生告诉我的,应该也是受邀参加这场宴会的吧。”
席母攥紧席慕给的手帕,不舍得擦眼泪,牵着她的手小声念叨:“我找了你半天,还好你没有事。你父亲今天高兴极了,我才能够过来看你。”
说着说着,她抽噎了一下,眼底又湿润了,眼泪却没落下来,只是紧牵着席慕的手不愿放开,不断道:“慕慕,妈妈在呢,妈妈在呢,别怕啊。”
席慕的心思却在温老师和说好的窗外接应人员身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感觉座下的雾都孤儿简直热到发烫。席母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她一向有些迷糊的,只是不停地安慰自己的孩子,又絮絮叨叨着什么过去未来的事情。什么席父赌债的欠款被还清了,事情已经解决,等订婚结束了就全家人一起出国旅游三星。
“慕慕不是一直想去皇家戏剧学院上学吗,艾利克斯先生说能安排……”
“妈。”
席慕轻轻开口道,打断了女人的话语。她疑惑看向自己的女儿,很听话的住了口。
“妈,我不想嫁。”
“可是,可是慕慕,咱们家,你爸爸……”
席母惶惶然抓紧了席慕的手,那双漂亮的眼睛含着忧郁关切:“是,是菲利克斯那家伙对你不好了吗。我让你爸去说他,还说长大了呢,你这孩子,婚姻不是儿戏,怎么能说毁就毁……”
“对啊,妈妈。”
席慕轻叹了口气。
“婚姻不是儿戏,怎么能说毁就毁。”
“慕慕……”
席母哑口无言,第一次见到如此咄咄逼人的女儿。她有些慌张,抬起手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席慕的头。席慕温柔低下了头,背却挺的笔直。席母的手僵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女儿,席母心底竟然感到几分陌生,同时升起微妙的虚无感。
眼前的女儿到底是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不知道,只是明明紧握着席慕的手,心底却莫名觉得空荡荡的,好像她随时都要离开一样。
“这……慕慕,慕慕妈知道你喜欢楼家的小儿子。可是妈,妈没有办法呀。妈什么也不会,公司只能靠你爸爸扛着,他要是倒下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席母哀哀的落泪,眼里噙着泪水,惶然不知所措地面对女儿。她不会,也不懂。高中毕业的女人,还没来得及见到更广阔的世界就被席父囚禁到了笼子里。她的美丽让她跨越阶级,享受到农村父母永远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也让她被折断了翅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被养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这是她的妈妈,被拘束在高塔上的百灵鸟,永远逆来顺受,不说一个不字,像是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一样。她当然爱自己的孩子,可是除了爱以外她给不了其他的了,难过了只会哭。
我以前,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席慕站起身,走到母亲身边,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嗅到女人身上那从幼年熟悉至今的馨香。心软下一角。
“妈妈,你愿意和我走吗。”
“离了父亲,我也可以养你的。”
“走?”
女人讷讷不知所措,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走,走什么?”
“离开这里呀。”
席慕难得耐心道,她心中计算着时间,灯亮了,停电的时候比她想象的还要短。外面隐隐有人声传来和杂乱无章的脚步。似乎有许多人在走廊上叫嚷吵闹。席母下意识向外看,又被席慕的声音牵扯回来。她看起来有些慌张,不懂得该如何选择,只是茫然看向席慕,有些胆怯,声音很小:“可是慕慕,明天就要交换订婚戒指了啊……”
“他们抽我的血,妈妈。”
席慕声音仍旧温柔,她垂眸,神情有些落寞,又有点失望。走廊里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似乎有人在高喊叫嚷什么。书房里的空气却莫名安静,静的让席母有些害怕。她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猛地攥住席慕的手,满脸都是心疼,不住地摇头,却只会说: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慕慕。”
“妈。”
席慕走到窗边,外面雷雨声大作,雨到底是比之前小了,密密麻麻的下,夹杂冰雹粒子,裹挟着森冷寒气。席慕就这样站在窗前,回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养育自己十数载,金丝雀一样的母亲。最后一次开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慕慕窗边冷,别着凉……”在席慕温柔的注视下,席母渐渐不说话了。她手里攥紧那条手帕,扭成一团,弄出无数个褶子。脸上的表情不安又担忧,漂亮的脸上全是惶恐,呢喃不安的低下头,祥林嫂似的不断重复:“等订了婚,订了婚就好了,对,你父亲……”
这是拒绝。
席慕靠在窗边,冷雨打湿了她的脊背,很冷,森寒刺骨,像一条条荆棘冰鞭。然而她的表情却是释然的,甚至有些终于解脱的畅快。
“妈妈,别担心。”
她听自己说道,温柔沉静地看向沙发边上的女人。她还是那么美,那种女人味,比在特战剪短了头发的席慕要好看的。
“父亲欠的钱,我会还上。”
见过世界的美好,她拒绝被束缚在高塔上。
扣扣。
房门又被敲响了,外面的混乱似乎已经被平息。脑海里响起温老师的声音,席慕微笑着,最后看了一眼从小到大疼爱自己的母亲,身体向后倾斜。她怀抱着那本《雾都孤儿》坠入漆黑夜幕中,裙摆翻飞如雪片蝴蝶,脸上没有惊恐,毫无迟疑,有些雀跃,就像是不依靠王子独自逃离高塔的公主,满身狼藉,没有好看的裙子,精神却高贵无比,笑着去赴一场辉煌盛大的宴会。
冷雨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她身上脸上,满怀恶意的恭喜这位公主迎来自由,回到人间。
“席慕————————”
母亲凄厉惊惶的尖叫声划破夜幕,半空中席慕身形变化,雪白波斯猫小小一团,迅速被冷雨打湿,衔着几乎有她一半大的书,柔嫩小爪子在空中胡乱蹬抓,似乎想找回平衡翻过身来,下一刻她后颈猛地一紧,头晕目眩地发出一声可怜兮兮的咪,紧接着就被裹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倾盆大雨都被隔绝在外,温暖熟悉的气息让她爪垫都柔软下来。听她打了两声小喷嚏,怀抱她的人立刻紧张兮兮把她塞到更里面,简直要把她活生生憋死似的。旁边还有别人的声音,席慕却不觉得吵,她现在无比安心,依偎在那片炽热上,只要睁眼就能看到那朝思暮想的年轻面容。不,不用看,光是想象,她就能描摹出那个人的表情。
皱着眉,有点不耐烦地,湿漉漉短发桀骜不驯竖起,薄唇紧抿,脸上还有血痕,瞪眼看着她,俊朗面容却总是特别凶的样子,就像家里小时候养的大狼狗,随时都能扑上来咬你一口。
这么凶的少年生怕她冷,里三层外三层衣服裹着,抱在怀里,死不松手。边用柔软毛巾小心翼翼给她擦毛,边倨傲抬起下巴,和旁边的兄弟们淡淡抱怨道:
“啧,女人就是麻烦。”
小波斯猫挣扎探出头,浑身绒毛凌乱,湛蓝双瞳漂亮的好像星子,认认真真细声细气的喵道:
“鸿风,我回来了。”
一句话,瓦解了倨傲少年表面的漫不经心,露出内里的兵荒马乱,溃不成军。他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似的,直接毛巾兜头罩脸地把小波斯猫罩到了下面。只剩下乖巧的小小鼓包。结果一秒钟不到他却先受不了了,急匆匆巴拉开毛巾让波斯猫再回到他视线以内。又觉得很没威慑力似的,瞪眼死死盯着小猫咪,绷着脸凶她,不耐烦似的,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嘴角勾起弧度:
“烦死了,知道了。”
第120章 弑王之刃,终将为王所握
车里面没有吹风机,楼鸿风板着脸用了好几条毛巾也只勉强把浑身淋透的小猫咪擦了个半干。怕被风吹着冻着,现在席慕被里三层外三层裹在大衣中,裹得严严实实地一动都不能动,看起来莫名可怜兮兮的。
又审视地瞅了两眼,勉强满意的楼鸿风啧了声,不动声色又把衣服包裹往怀里用力搂了搂。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抬起来眼皮。一抬眼,他就看到副驾驶座椅背侧边,两只奶猫脑阔叠脑阔的歪着脸往这边瞅,看的兴致勃勃正起劲儿,不知道已经睁着圆溜溜大眼睛暗中观察多久了。
看到被发现了两只奶猫佯装无事的眨眨眼,奶牛乐哥顺势舔了舔小黑折耳的脑门,疑惑歪头:“喵?”
乔双鲤也无辜睁圆了眼随声附和:“咪咪咪?”
楼鸿风耳朵一下子就红了,背一下子绷直了,眼睛危险眯了起来,恼羞成怒:“你们——”
“路况不好。”
在这种气氛下,车内唯一一个正常人冷静道:“前方五百米转弯,都系好安全带,坐好了。”
沈逸飞的冰上转弯技术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享受过一次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折腾过后这一人三猫总算是安生下来了,乐天钧变了人坐在副驾驶上挑电台。乔小黑猫恹恹把自己塞进后座一个被掏空了的纸抽盒里。纸抽盒被牢牢固定好,任凭车上蹿下跳来回漂移都纹丝不动。
乔双鲤一过度使用力量回来就容易晕车,这纸抽是沈逸飞在外接应等待时给他剪好的,防晕专属宝盒,后面缝隙处卡着他的刀。
“诶,你说哪里到底怎么样了?”
乐天钧嘴一刻停不住,向后努了努,精神亢奋又跃跃欲试:“我刚才打倒了七个!哈,没一个能在你乐哥手下打一个照面!”
“六个。”
楼鸿风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反唇相讥道:“也不知道被掐着脖子按在地上人到底是谁。”
“嘿,人无常人嘛。我要是太完美了连我自己都害怕!”
乐天钧大言不惭,但到底是要脸,咳了声就状若无事的转移了话题,感叹道:“哎,没想到咱们竟然真愣头愣脑闯进了一个任务里啊。卧槽你知道吗,耳麦里传来温教授声音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差点就以为这是什么英帝国主义欺骗我们这些小斗士的阴谋了!”
“诶你们说咱们这次也算是帮过忙了吧,能不能捞到个协同作战什么的!有个安慰奖也好哇!”
“还协同作战,我估计咱们都得被记过?”
小黑折耳从纸盒开口探出脑袋,有气无力喵道,对自己几个人的未来丝毫不看好。车经过减速带,来回的颠簸让他刷地一下把头缩回去,老老实实被纸盒框成了长方形厚实猫饼。看着车窗外不断滑落的雨痕和远处掠过的一片片黑影,乔双鲤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一时半会慢不下来,脑子里全是刚才的情景。
刚才假扮清洁员在电梯间见到那个可疑人物以后,乔双鲤没过几秒就收到了温成斐的通讯请求,同一时间楼鸿风他们也都收到了,只是命令不同。温成斐的命令很简单——原路返回,尽量减少冲突,五分钟后席慕将会从书房后窗坠落,让他们提前把车开过去到那里等。
而险些出意外的乔双鲤则上到更高层,从后面安全通道离开,避免和菲尔丁的正面冲突——这位伦敦警察局的副总监危险系数极高,在九局档案表里落了名的。乔双鲤他们这四个人都是特战这一届年轻学生里潜力最出色的猎杀者,完全没有任务经验,贸然参与正在执行的任务是极其危险,极容易出现意外,极不专业的事情。
所以在接到席慕以后,乔双鲤他们得到最后的命令就是直接回特战。这个城市在雄鸡咽喉往上,十分靠北,离特战并不算远,比之前去沈逸飞家的时候都要更近些。熬夜开车的话大半天就能到了。
“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正式出任务。”
乔双鲤窝在他的纸抽盒里嘟囔,忧心忡忡:“唉,回去估计得挨罚。”
“这能怪我们吗,谁让老师们不接通讯。”
乐天钧持不同意见反驳,挑眉振振有词:“哪条法律条文规定不能救朋友了,我们又不知情。诶你说是吧小黑脸,你不是选修了什么猎杀者法律课什么的。”
“是猎杀者法理学和刑法—猎杀者特别版。”
沈逸飞冷淡的声音从驾驶座上传来:“刑法特别篇第一百二十六条,第三百七十条,第三百八十九条,第三百九十条都写到,对未通过考核,未持有工作证的猎杀者,无论成年未成年……”
“停停停,听得我头都大了!”
乐天钧豪迈一挥手,干脆利落吊儿郎当:“别管那么多,你就说我们要是出了事,你来不来救!”
沈逸飞回答的速度比刚才背法律条文更快,毫不迟疑:“来。”
“那不就完事儿了吗,兄弟没看错你。”
乐天钧欠欠儿地探过身去跟他头挨着头,转过脸来笑嘻嘻道:“席慕哇,恭喜你加入我们天才精英小团体。楼鸿风平时都叫我一声大哥,你也叫我大哥就好……席慕?”
乐天钧发现席慕神情不太对,小波斯猫胡须颤抖,爪下按着通讯器。她叼下来的那本《雾都孤儿》被翻到尾页,上面一片空白。
“怎么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