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就睡。快去洗澡。别磨蹭。”
“好。”姜昀祺刚准备回房间,就被宋姨叫住了。
“昀祺过来喝点姜汤,在桌上。我给雯雯端去,雯雯感冒了,你可不要感冒。”
“雯雯感冒了?”姜昀祺半途刹车,掉头就要跟着宋姨往裴辙房间去,小姑娘前一刻还又蹦又跳,怎么就感冒了,“我也看看——”
闻措这时正好出来,放宋姨进去后就关了门,站姜昀祺面前道:“昀祺别进去。万一传染可不是小事。感冒再严重,雯雯挂水就能好,你可是要住院的。”
当年遂浒最后那场爆炸,姜昀祺肺里吸入太多有害异物,加上那会才十二岁,就连闻措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救回来。
挨过危险期,裴辙选择保守治疗。之后姜昀祺昏迷三年。这三年算是向老天讨回来的最佳治疗期。大小手术灌洗术进行了不下二十次,好歹捡回一条命。但整个肺脏器官比常人脆弱易感染是真的,一次感冒就能轻易扩大成气管阻塞炎症,住院都要一周。
虽说随着姜昀祺长大,免疫力提升,还有这几年家里人无微不至的看护,情况逐渐转好,但毕竟底子在那,风险还是有的。
治疗姜昀祺的所有疗程,闻措都亲身经历,他比在场人更了解姜昀祺身体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辙这时起身走来,看了眼闻措,低头对姜昀祺道:“听话。去喝点预防下。”
“雯雯没事。一晚上就能生龙活虎。”闻措笑着对裴辙说:“别跟他妈汇报,不然又有的说。”
姜昀祺其实有些沮丧,但没说什么,转身坐回桌边安静喝姜汤,喝完也没吭声,回房间准备睡觉。
闻措看着姜昀祺回房间,进厨房也给自己倒了碗浓浓姜汤,对裴辙道:“你要不也来点?”
裴辙摇头,“不用”。
“也是。小感冒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我得注意下,这段时间全是大夜,再感冒,裴玥得念死我。”
闻措几口喝完,洗了碗搁上架子,一边朝外走,一边道:“见面咱俩还没好好聊聊。年终是不是更忙?还有两个月过年,裴玥说今年轮到在你家过,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回来?”
裴辙合上笔电,整理好文件,“应该有。有个会议被延迟了,估计得拖到来年开春”。
“昀祺呢?这小子成绩最近怎么样?六月份就高考了。”
裴辙笑了下,“重在参与”。
闻措也笑,“勉勉强强补到高三,不错了。高考就随缘吧”。
“我希望他健康平安,认识几个朋友,再快乐一点。”
“刘老师还说他孤僻?不肯交朋友?”
闻措从裴辙的话里想起有一次裴玥代替裴辙参加姜昀祺家长会。班主任刘老师对于姜昀祺不能融入班集体颇有意见。裴玥很为难,回来和闻措说,闻措倒觉得没什么。
见裴辙没否认,看样子又是这么回事。
闻措皱眉道:“这些班主任管得真宽。交朋友不交朋友还不能自己做主了?再说了,一个班那么多人,每个都交一遍?我就觉得雯雯朋友太多!你不知道,这祖宗在家,晚上给各路闺蜜打电话,能打到她妈掐电话线。”
裴辙忍不住笑,“昀祺是玩游戏,不过我已经没收他手机了”。
闻措难以置信,“他没跟你闹?”
裴辙想了下,云淡风轻道:“没。”
闻措:“……”
房间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两人回头,见宋姨从裴辙房间出来。
“我看情况好点了。这会在发汗呢。”
闻措道了谢,转头怂恿裴辙:“都睡了要不我们出去喝点?你不喝也行,陪我喝点。”
裴辙没理他,转身进书房。闻措跟着进去,关上门,似乎有话要说。
“昀祺交不交朋友其实不重要。”
裴辙背朝闻措,停下手里动作,察觉到闻措话里有话。
闻措站书架前一排排看过去,半晌斟酌道:“你应该知道他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那时他与同龄人的关系完全不同于现在和同学的关系。”
“即使他想不起来了,可与同龄人相处的那种紧张、残忍、类似于杀戮和背叛的关系,可能现在还让他潜意识里对同龄人抱有警惕。”
闻措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开扉页和目录,“从他有意识起,他就被当成致命武器培养,你觉得武器和武器之间存在友情吗?”
“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有目标。”
裴辙走到书桌前,姜昀祺做好的作业摆得整整齐齐。
语文作文勉强写了几行字,题目关于以小见大,一叶知秋。看得出来,姜昀祺有认真思考,但他的思考落在纸上,就是几句零散感想,没有什么多余事例的补充。单纯只是知识灌输进去又原样照抄出来。
裴辙想起姜昀祺打游戏时的状态。思维敏捷,战术出奇,指挥周全……如果说这里面没有过去姜昀祺的影子,裴辙也无法说服自己。
“……当然了,这也是我们做医生的站在科学角度去评估测量。”
闻措把书放回去,走到裴辙身旁拍了拍裴辙肩,“心理惯性的存在并不代表后天无法更改”。
“裴辙,你已经很有耐心了。但对昀祺,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书房片刻没人说话。
闻措拿起姜昀祺的作文,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字写得不错,和你很像”。
裴辙神情微怔。
太偏僻的细节,只有旁观者知道。
宋姨抱了一床被子枕头进来。
姜昀祺把自己的被子枕头往里面挪,然后帮着宋姨摊开裴辙的被子。
“牛奶喝了吗?”宋姨拿开姜昀祺扯被子的手,“快去喝,不然凉了。力气挺大,你看看你扯成什么样了?”
姜昀祺笑,“那是姨力气太小了!”
宋姨佯瞪他,“快去喝”。
姜昀祺站厨房喝奶,注意到闻措从书房出来进了裴辙房间去看雯雯,一会裴辙也出来了,然后就和穿着皮卡丘睡衣慢吞吞一小口一小口喝牛奶的姜昀祺对视上。
姜昀祺在裴辙不作声微微严肃的目光里加快喝奶速度。
咕咚咕咚不喘气全部喝完的时候,姜昀祺黏着裴辙进房间,跟条黄色尾巴似的,“裴哥”。
“嗯。”
裴辙进浴室洗澡,姜昀祺蹭进去刷牙。
一边刷一边准备偷看裴辙脱衣服。
“快去睡觉。”裴辙解了腕表搁台上,揉了把姜昀祺头发,“往哪里看”。
姜昀祺耳朵红了,脸却一点不红,坦荡得很,咕哝:“我牙还没刷完”,接着小声:“没往哪看……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等裴辙快脱光的时候,姜昀祺跑得比什么都快,跟闪电似的,跑出来瞬间又后悔,趴裴辙被子上闷声哀叫。
就差一点!恨!
看光了做梦都方便!恨恨!
裴辙洗完出来就看到黄色闪电萎靡不振,抬眼上下看了看他,低头哼哼唧唧背古文。
“睡觉。”裴辙拿走姜昀祺高考必背古诗词,“不是这么用功的。明天早起再背书”。
姜昀祺听话蹭进被窝,扭头注视裴辙关灯躺下。
啪嗒一声,世界安静了。
姜昀祺盯着天花板,笑容慢慢止不住。
肖想太久。
界限在此刻最模糊,模糊到,自己都快分不清,这到底算是暗恋还是明恋。
开心维持了很长时间,而脑神经由于过度兴奋导致姜昀祺在接下来一个多钟头里,失眠了。
裴辙似乎睡着了。
脑内一会就炸一个烟花的姜昀祺大着胆子缓慢撑起上身,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一眨不眨凝视裴辙。
最初那些无比坚固的安全感,在时间里寸寸发酵,在心事里杂糅纠缠,最后,在一个偷偷摸摸暗自窃喜的亲吻里,酿成最真诚的爱慕。
只要想起来,最先醉倒的都是自己。
撑得太久,胳膊发酸,也有点凉,姜昀祺改趴枕头上,对着裴辙百看不厌。
屋子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窗外风声暂歇,窗帘密实拉着,不知道雪是不是还在下。
思绪刚绕开裴辙,困意就泛起。
姜昀祺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
又过了会。
裴辙睁开眼睛。
裴辙再次确认一个事实:19岁的姜昀祺真的很难懂。
裴辙转头看向姜昀祺。
半边身体探出被窝,手臂交叠在枕头上,歪头枕在手肘,睡得很沉。
一摸,露出很久的肩膀一点热度也没有。后颈也凉凉的。
裴辙拧眉,想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可姜昀祺睡得晚,这会睡得又死,被子压在身下,怎么都拉不动。裴辙不想吵醒他,免得醒了又来一轮注目礼。
只能把自己被子照顾出去。
陷入甜梦的姜昀祺完全就是本能驱使,很会趋暖避冷,裴辙热热的被窝刚向他展露一角,他就主动缩肩挨进去。
冷飕飕没几两肉的瘦削肩膀贴上裴辙温热胸膛,姜昀祺整个人顿时放松不少。在外面自作自受,挨冻久了,这下堪称心满意足,下一秒,头也跟着埋进去。
裴辙怕他闷死,稍稍用力扣着姜昀祺后颈抬起,跟抓兔子似的,想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可下一秒,姜昀祺不乐意了,哼出一声“裴哥”——做梦都知道叫谁最管用。
裴辙撤手,忍不住笑,没再动姜昀祺。
半夜的时候,裴辙猜对了,姜昀祺被闷醒了。
不过距离真正清醒还差得远。
睡梦中几声喘气,姜昀祺呼吸不顺。裴辙很快警醒,当下没有犹豫,直接从自己胸口扒拉出姜昀祺脑袋。
被窝外温度和裴辙胸前温度明显差了几度,姜昀祺不干,嫌冷,半睁着眼以为做梦呢,伸手蹬脚就往裴辙被窝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