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就是好几次来“挑选”孩子的光头大哥。
他披着厚重墨绿雨衣,只瞥了眼,神情凶狠毒辣。姜正河走近的时候,他捻着一小截烟头,视线稍垂,淡淡一缕烟在他指间垂死挣扎,开口很淡:“正河,你打算怎么办?”
“进去再说。”姜正河一把推开围着的众人,走近仓库。
所有人陆续跟进去。
姜昀祺依旧站雨里,动也不敢动。
“进来!”
姜正河这时似乎才生气,吼声很大,隐隐有怒意。
姜昀祺用力抹了把脸,快步跑进。
之后将面对什么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姜昀祺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机器,一个控制键在姜正河手里的机器。
“……到底出了几批货?”
“——十九!出了几批货?”
“三批。”
“怎么办……”
“来就来了!怕他们不成?我姜家是吃素的?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现在形势这么紧,交了货他们拍拍屁股走人,我们没抽十成——”
“现在废这个话作什么!正隆哥你说。”
姜正隆一开始没说话,他看了会姜昀祺,对姜正河道:“什么意思?”
“还有用。”姜正河走到一边将G36摆上桌,随口一样的语气:“没跑,胆子也大”。
姜正隆没再说什么。姜昀祺对他们来说太无关紧要,杀与不杀都解决不了已经暴露的问题。
过了会,姜正隆说道:“那你带他去交代。”
“不要惊动裴辙那边,搞不好他们渔翁得利。我看,就定在小渠河道吧——你先去”。
“好。”
“过来。”
姜正隆把手里剩下的烟交给姜正河,姜正河接过一口全抽了。
姜昀祺现在都能想起那股围绕在潮湿雨气里的窒闷烟草味。
后来,他跟着姜正河去了小渠河道。
结果对方食言,不仅带来好几拨人,还就地埋伏。
血拼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小渠河道地势低洼,弹药爆炸的瞬间带起一地湿土泥胶,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却被很好地辖制在河道方圆半里。火焰熊熊,沿着预先浇满的汽油道疯狂燃烧,金红焰舌失控恣肆,焦黑浓烟滚地而起,带去的人一下死了大半。
姜正河被彻底激怒,抬枪扫射。而姜正隆承诺的人一直没有来。
姜昀祺手上什么都没有,他紧紧趴伏在地上,极力想将自己陷进土里。黑烟令他窒息,每一下呼吸都伴随尖锐刺痛,耳边惊悚恐怖的密集交火声更是成了他很长时间的噩梦。
后来,姜正河腿部中枪被抓,整整一晚都被倒吊在小渠河道。
对家以为姜正隆不会轻易放弃他这个弟弟,最多三天,姜正隆会带着人来谈判。
第二晚,姜正河被放下来灌水灌吃食。
监视的人觉得他腿部中枪跑不了,附近又全是死人,看了没一会就走了。
姜昀祺却是那个时候醒的。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毕竟他一身浑浊汽油,面部全黑,呼吸都察觉不到。
他偷偷跑到姜正河身边的时候,姜正河一开始还没认出他来,不过一双眼错不了,姜正河忽然就笑了。
“我就说你有用。”
姜昀祺一声不吭,去解姜正河身上绳索。
“用这个。”姜正河看着自己的军靴,里面有匕首。
姜昀祺掏了出来。
“裴辙没死,你知道吗?”
姜昀祺不知道姜正河这个时候和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他低头小心划开绳子,还是没说话。
“你回去只要做完这件事。”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晚上都在谁那里。”
姜昀祺吓了一跳,他不敢去看姜正河。锋利刀锋割到手指,不是很深,浅浅的口子,血都没洇出来多少。
“别紧张。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裴辙在利用你,知道吗?把你养熟,然后用来对付我们。你可不要被他养熟了。”姜正河看着姜昀祺,眼神渐渐冷酷。
姜昀祺垂下眼,过会摇了摇头。
姜正河笑了下,“我知道你是听话的。只要帮我杀了他,我就放你走。去上学,去找你的家人,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放心,我会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姜昀祺抬头看他。
姜正河笑了下,“怎么不说话?”
姜昀祺张了张嘴,黑烟把他嗓子熏哑了。
姜正河明白了,“答应了?”
姜昀祺低下头,点了一下头。
也许是姜昀祺出乎意料的出现让姜正河暂时掉以轻心。
逃出去没几分钟,他们就被发现。姜正河带着姜昀祺躲进河道。
一切都发生在这个时候。
先前猛烈持续的爆炸将河道炸塌一半,细碎砂砾从头顶不断往下掉的时候,姜正河才发现河道即将全部坍塌,姜昀祺跟在他后面努力往回跑。
但两个人都没跑出来。
——姜昀祺睁开眼,云层间散落的日光带着点稀薄温度,手上握着那包不知为何会买的香烟,心底蓦然平静。
死生就在瞬间。
尘土混合碎石兜头砸下,耳边是不断塌方的恐怖声响,像是地狱裂开缝隙,一脚踩下碎尸万段。
轰隆——轰隆!
千斤重的石砖最后一秒失去所有支撑,横亘着朝他们直直砸下!
千分之一秒里,有只手大力将他拉向前,有人伸出手臂重重压下他上半身!
——长久到没有尽头的黑暗。
姜正隆确实没有放弃姜正河。
如果姜正隆晚来一秒,他们也许永远留在了小渠河道。
姜昀祺奇迹般的毫发无伤。
姜正河失去一条手臂。
后来,嗓子好了的姜昀祺对姜正河承诺,无论如何,他都会杀了裴辙。
第59章 尚在人间
这件事的影响持续了两个多月。
姜家受到重创,死伤大半,猖獗一时的军火贩卖一度销声匿迹。
姜正河废掉一条手臂救下的姜昀祺似乎不能白白浪费。
他开始接手姜家一部分暗线贸易,加上姜正河的信任倚重,一些只有姜家人才能参与的内部会议也被许可旁听。
不过姜昀祺感受不到除了姜正河以外人的接纳。
姜正隆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好像他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而且敌我不分。
他甚至被同伴更加嫉恨。
姜正河帮他解决过几次来自同伴或明或暗的挑衅暗杀,手段一次比一次残忍。
此后倒是太平不少。
姜昀祺身边一直跟着的也只有阿随。
阿随在这件事后对姜昀祺简直称得上顶礼膜拜。也不急着逃走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跟在十九身边,看上去比逃走更安全。
姜昀祺嗓子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好好说话。小渠河道回来之后,他再也没去看过裴辙。
军方很快知道了那次血腥暴动。一系列埋伏行动越来越频繁,似乎要借此机会彻底剿灭在遂浒根深盘错的姜家势力。
直到遂浒大爆炸。
姜昀祺注视记忆里的自己一次次从姜正河手里接过扑克牌,达到指定地点,取货验货、送货试货。全程少言寡语,问什么答什么,神情漠然冷峭,年纪虽小,可还挺能唬人的。
姜昀祺一寸一寸感受那时几乎死寂的心潮。
他当时那么小,心却已像一潭古井。
十九或许不知道杀了裴辙到底会怎么样,但姜正河失去的那只手臂,他得还了。见惯了血腥仇杀,习惯了背叛猜疑,这一次,那柄插斜的匕首,还得由他去扶正。
从长椅上站起来的时候,姜昀祺把烟随手塞进上衣口袋。
超市进出的人没有少过。工作人员搬出“今日特价”的展示牌,好几名路过顾客上前驻足。
先前缓慢移动的云影又层叠散去,天光聚拢铺开,还是暖春的日头。
如果有些事注定要解决,那他就去解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