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他抄生物作业是事实,难道说“只抄了这一科”?可随月生会信吗?
他已经先入为主了。
少年alpha活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弓起了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不就是想说我是个废物吗?”
随月生又一次愣在了原地。恶声恶气的少年抓住这次机会,一把从他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生物作业,放回了桌面上。
随月生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作业被人抢走,可他没给出任何的反应——陶风澈的理解出了严重的偏差,他要仔细思考一下从何解释起。
可陶风澈却已经一股脑地继续怼了下去:“我如果成了废物,你不是应该更开心才对吗?”
随月生:“……”
他心头再次涌起了一阵熟悉的,想要揍人的欲望。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发火,今天下班时手机收到搜索引擎的推送,某个教育专家说教育孩子时不能一味使用暴力……
“我开心什么?”随月生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心中的那座活火山,“你这样下去,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陶先生不是一直希望你可以去学生物制药,然后进研究所里当研究员的……”
随月生还记得,陶风澈小的时候对自己的父亲格外崇拜,他既然不服自己的管教,那总该服陶知行吧?他试着抬出后者的名头,却好巧不巧地一脚踩上了雷区。
——陶知行车祸发生的前一天晚上,陶风澈刚刚因为志愿填报的事情跟他起了争执,父子二人不欢而散。
而随月生对此一概不知。
他更不可能知道陶风澈的那个心结。
在灵堂中长跪不起的三天中,陶风澈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打转:老头子当时为什么会在陵园中留到那么晚?
他会不会是……靠在墓碑上跟母亲聊天,说臭小子长大了不听话,总不听我的安排,要跟我反着来……
他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跟他拍着桌子吵架,所以才出事的?
理智告诉陶风澈,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陶知行的死一半怪那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另一半怪坏事做尽的红帮。后者像是秃鹫一般死死地盯着陶知行,绞尽脑汁想让他去死,即使这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能动的手脚多了去了。
可他情感上却依旧控制不住地钻牛角尖,如果……如果自己前一天不跟陶知行吵架,顺着他来,暂且答应他,那他会不会提早一些离开陵园,就遇不上那辆该死货车,一切会不会都跟现在不一样?
或许陶知行还是经年累月当着空中飞人,父子二人难得见上一面,但至少他还活着。
此时随月生的这一番话,简直就是拿捏住了陶风澈最痛最深的那个伤口,然后不断用生锈了的刀片反复切割——看啊,他都死了,你还不听他的话。
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陶风澈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要在这个场合里提到他?
你明明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可你接过他手中的权力,戴上那个扳指之后,就像是完全忘记了那场惨烈的车祸似的,飞速跟江景云勾搭在了一起。
对你来说,曾经的那些时光到底算什么呢?
我又算什么呢?
陶风澈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他坐在凳子上,随月生站在桌前,二人之间有一定的身高差,此刻他抬起眼,眸中是混杂着疯狂的平静,就像是一潭暗藏漩涡的死水。
随月生一滞,就见陶风澈突然一哂,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嘲,却又像是挑衅:“那我就找个死了爹妈的omega,花点时间勾搭上他,然后继承他家的家产就好了啊。”
“等一切结束了,再找个新的呗。”
随月生僵在了原地,仿佛直视了某个置身于深海中的旋涡,让他方寸大乱。
陶风澈此言,字字都在含沙射影,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一则影射随月生抢走了陶家的产业,二则讥讽omega成不了大事,只能靠依附着alpha生存,三则再次嘲讽随月生跟江景云的关系,可谓一箭三雕。
“好,好。”随月生就连嗓音都变得沙哑了起来,仿佛是在用砂纸磨过粗糙的桌面。不管是什么教育方针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伸出右手食指直至陶风澈,“你是不是不挨打,就不会好好说话?”
“哦?”陶风澈半点不惧,语调轻慢。
随月生明显处在暴怒的边缘,他却像是不怕死似的,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手边的抽屉,摸出了一把小巧的格洛克G43,当着随月生的面上了膛,然后缓缓放在了桌面上,还贴心地将枪柄的方向朝向了随月生。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了。
——你不是想揍我吗?那干脆一步到位好了,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敢开枪吗?
从陶风澈拉开抽屉那一瞬开始,随月生的瞳孔就迅速放大,他浑身发着抖,但就在陶风澈将格洛克G43摆在桌面上的那一秒,他就一把夺过这把被人评价为“近乎完美”,射速极快的袖珍手枪,下一秒,枪口直至陶风澈的眉心。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手都还是稳的。
随月生在等陶风澈服软,等陶风澈低头道歉,可后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就像是吃准了随月生不敢开枪似的。
随月生很想给他一个教训,手指在扳机上不断摩挲,可他最后还是奋力将其往远处泄愤般地一扔,枪体重重地撞在玻璃上,虽然没撞碎,形成了好大一声响,可二人谁都没有偏头去看。
然后随月生伸出手,又一次扇了陶风澈一个耳光。在惯性的作用下,陶风澈的头迅速往一边偏去,可随月生看都不看,而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将其狠狠地压在了椅背上。
然后他弯下了腰。
即使现在是休息时间,又是在家里,但随月生也依然穿着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就连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端,若不是他解了领带,简直都可以直接去开视频会议。
自从随月生十年前来到陶家,他的吃穿用度便均向陶风澈看齐,时至今日,更是更上一层楼。他身上的那件衬衫是极好的料子,又是量体裁衣,站着的时候显得身姿挺拔,而此时弯下腰后衬衫绷紧,包裹住的那一段腰肢细而有力,像是一根被强风压弯的竹。
陶风澈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被那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所吸引,可随月生却伸出另一只手,强制性地将他的脸掰了过来,使陶风澈的视线只能集中在他的脸上。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可陶风澈却不自觉地一阵心跳加速,而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随月生慢慢地凑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时间近到呼吸可闻。
“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别人有用枪口对着你的机会,更别说是你自己主动。”随月生一字一顿,捏住陶风澈脸的手松开,转而轻佻地拍了拍他已经彻底肿胀起来的那半边脸颊,“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太愚蠢了。”
他说完后便迅速向后退去,握住陶风澈衣领的手一个使力,将其大力掼在了椅子上,紧接着三两下在桌上翻出了陶风澈的作业本,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过去一周的签名全部补齐,然后一把将签字笔丢在了桌面上。
“我以后每天都回来检查你的作业的。”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语调无端的有些阴森,“别让我再发现你抄作业。”
他没说后果,陶风澈也没问。但他却突然开口,提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那你要是出差了呢?”
随月生脚步一顿:“那就再说。”
他一把推开了紧闭的卧室门。
徐松自从听见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后就匆忙赶了上来,他没敢进去,只焦急地侍立在门口,一双眼饱含担忧,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此时见随月生出来,他赶忙将后者上下打量了个遍,没在他身上发现明显伤痕,又欲言又止地想往门里面瞧。
好好的两人,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呢?徐松不明白。
随月生一把关上了门,没给他留下窥探的余地,然后伸手,又解开了衬衫上的一颗扣子,长出了口气:“没事儿徐伯,我教孩子呢。”
“那刚才这是……”
“东西掉地上了。”随月生轻描淡写。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陶风澈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第34章 检查
翌日一早,陶风澈回到学校后,立刻将签好名的作业本交了上去。
早上第二节 就是冯慧任教的语文课,整节课都风平浪静,陶风澈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可中午放学时,在2班上完课的冯慧偏偏又让2班的语文课代表来带了句话,说让陶风澈去一趟办公室。
汪源有些担心,想跟着陶风澈一块儿过 去,陶风澈却并不打算让他旁观这场一对一的谈话,干脆将自己的饭卡递给他,找了个食堂僧多粥少的借口让他先去排队买饭,汪源也就屁颠屁颠地走了。
高二(1)班距离高二年级的教师办公室,也就一条走廊的距离,满打满算最多两分钟就能走完,可陶风澈却足足走了五分钟有余。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冯慧这次又是为什么要找他过去。
昨天晚上只有默写作业一项需要签名,随月生不但全部签了一遍,还把之前的都补上了,最近没有什么需要参加的时间,更没到去参加夏令营的时间……
总不能是单纯找自己聊天吧?冯慧可不像是这么闲的人啊。
可陶风澈明显低估了后者身为老师的超强责任感以及……说教欲。
“风澈来了?”冯慧刚刚给2班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桌上还散落着书本和教案,抬起头看了陶风澈一眼,指了指她座位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那张塑料小凳子,“坐。”
陶风澈满头雾水地坐下,紧接着就接受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鸡汤洗礼。
冯慧明显对他今天交上来的作业很是满意,将其翻出来后摆在二人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家长跟孩子其实是一起成长的,她昨天跟随月生沟通过,对方不是那种冥顽不化的家长,相反,他非常虚心,她也能感受到对方对于陶风澈的学习情况特别重视,不像是陶风澈嘴里因为工作就忽略孩子的家长。
不过冯慧倒是没怀疑陶风澈撒谎,她以教师的经验断定,这二人之间肯定是缺乏沟通。
陶风澈:“……”
他听得满头黑线,觉得冯慧嘴里的那个随月生跟自己认识的肯定不是一个人。
什么彬彬有礼,态度极好?若不是alpha天生恢复能力强,换言之就是皮糙肉厚抗打,他今天就得顶着一张肿成馒头的脸来上学了!
可冯慧并没有领悟到陶风澈此时的心情。她兀自苦口婆心,说陶风澈的成绩确实好,但所谓“教书育人”,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一样重要,他应该多跟家长沟通云云。
陶风澈:“……”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严重怀疑是随月生的名字太过于唬人,冯慧又太不关心时事,才引起了今天这么一场谈话。在冯慧的想象中,随月生大概是他某个人到中年的远方亲戚,突然接手自己这个拖油瓶,所以关系生疏。
……也不知道等到时候开家长会,冯慧见到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随月生时会是个什么心情。
不过陶风澈想归想,倒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经过上次的事,他也终于发现了,冯慧就是个一根筋的直肠子,刚从大学毕业,没谈恋爱,满腔热情都扑在了学生的身上,又因为是他们班的班主任,所以格外上心。光从她三不五时就拉学生来办公室里谈心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高二(1)班的学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陶风澈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经历,跟蔡泓打了那一架之后,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来办公室的频率直线增加,就连被冯慧扣在这长谈,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事不过三,陶风澈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而就连这次,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陶风澈摆出了一副诚恳的表情,其中又适时地夹杂着一缕悲伤,一双尾端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直直地盯着冯慧,又不住在她说话的间隙点头附和,看上去在这一场对话中受益匪浅,已经达成了一次彻底的升华,日后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正确处理跟家长之间的关系……
这很好地迷惑住了冯慧。
她心下暗喜,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很是满意,觉得自己今天又挽救了一个迷途中的青少年,并拯救了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并从中得到了无上的满足。
她又花了三分钟,给这一场谈话做了一个总结和升华,然后终于高抬贵手,放陶风澈走了。
陶风澈简直是以飞一般的速度逃出了办公室,甫一迈出门,他便长出了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冯慧谈起话来跟唐僧念经似的,实在是让人有些承受不住啊。
陶风澈晕晕乎乎地走到食堂,撞见了一个表情复杂的汪源。
自从随月生停了他的卡后,二人就没有来过食堂吃饭了。
随月生虽然给了陶风澈一张一千额度的副卡,但即便是在静浦,也并不是每家店都会有POS机的。好在陶风澈当天晚上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总算是找到了几百块的现金,然后跟汪源一合计,干脆每天中午都跑到商业街解决午饭了。
二人一家店一家店地吃过去,大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可今天冯慧临时找陶风澈谈话,学校又不允许将外卖或是打包盒带进校园,两人也只好在食堂解决午饭,但此时汪源的表情……
陶风澈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