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司南星起来给自己盛了粥,给烛幽君做了份蛋抱煎饺。
粥是昨晚就慢火炖着的,早餐讲究一个方便,司南星就没自己做煎饺,用的是速冻饺子。
平底锅刷油,放入饺子小火煎至底部焦黄,加入少量清水,盖上锅盖焖一会儿,等到水差不多烧干,就可以把金黄的鸡蛋液均匀倒入,撒上葱花增香,只要蛋液成型固化不再流动,就能出锅了。
司南星自觉烛幽君也不是什么外人了,也没拿盘,直接端了平底锅上桌。
烛幽君干净清爽得像根本没睡过,他原本想说不必忙了,但看着色泽鲜明的蛋抱煎饺,还是下意识拿起了筷子。
司南星端着自己的燕麦粥坐了过来,眼带笑意:“我们这儿可从来不提供早饭的,烛幽君这可是独一份。”
烛幽君笑了笑,他平日里不常笑,但对着司南星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温和。他用筷子夹下一只带着鸡蛋的煎饺,明黄的鸡蛋,翠绿的葱花,还有形状圆润可爱的煎饺,他看了一圈,才送进嘴里。
司南星还在观察着他的表情,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问:“怎么样?”
鸡蛋嫩滑,煎饺外皮焦脆内里汁水充沛,鲜香适宜。
烛幽君点了点头,从落筷的速度来看,绝对是很喜欢。
他抬起眼:“你不吃吗?”
司南星摇摇头:“我已经尝过一点鸡蛋了,我吃饭得少油少盐,忌口多,不过看烛幽君吃,我觉得我这碗粥也变得香了不少。”
烛幽君筷子顿了顿,他倒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功效,不过却听凡人说过什么“秀色可餐”之类的话,他脸色古怪地看了司南星一眼,他觉得自己的长相,怎么也称不上秀色可餐的。
不过小老板高兴就好,烛幽君垂眼,认真把一锅蛋抱煎饺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葱花都没剩下。
吃过早饭,烛幽君朝司南星伸出手,司南星这才想起来问一句:“还没问,我们去哪?”
烛幽君握住他的手,两人往前迈了一步,眼前的景象就大不相同,不在他的小院里了。
这里像是一座山的半山腰,四周只有长得横七竖八,看不出品种、也分不清死活的焦黑枯树,一大清早,视线里就满是雾霭蒙蒙,似乎连清晨的阳光都照不进迷雾封锁,一派诡异的不祥气氛。
烛幽君这时才回答:“云浮山。”
司南星觉得这个地名似乎有些耳熟,他记忆力一向不错,在脑海里搜索一圈,居然真被他想起来了:“青丘神女故事里,那位刀灵最后葬身的地方?”
烛幽君点了点头,带着他往上走。这里枯黄色的杂草疯长,几乎没有路,所幸烛幽君的血色枝桠一路压弯枯草,铺开了一条还算平整的小路。
烛幽君回身拉着他:“踩着走。”
“好。”司南星应了一声,才听见烛幽君说:“云浮山原是一片古战场,上古年间,三界无数奇人异士殒命于此。之后三界平稳,我等非人之物行走世间也多做掩饰,可这里又成了人间战争的兵家必争之地,无数凡人埋葬此地。”
“我也是因此,才有了这么一身与生俱来的凶恶煞气。”
他们一路上行,司南星只觉得清晨露重,有些后悔没有披件外套。烛幽君察觉到了他的不舒服,伸出手,如同那天牵着他回家一样,温暖的热意从相交的手指间传递过来。
司南星低着头,声音有点仓促:“抱歉,我这娇弱的身体真的……”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一声极细的幼猫般的哭声,像是个还没多大的孩子,他惶然哭着,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直到仿佛就在他耳边。
那凄凉不安的声音喊道:“爹——你在哪啊——”
司南星下意识张嘴:“爹可不能乱叫……”
他眼前一黑,差点直挺挺地倒下去,一阵清脆的银铃响,司南星骤然抬起头,他刚刚记得自己明明只是拉住了烛幽君的手,这会儿一抬头已经整个人都在烛幽君怀里了,饶是司南星脸皮够厚,也忍不住有些耳朵泛红。
他莫名有点不敢抬头:“我这是?”
烛幽君拧起眉头:“怨气残魂,你身上功德重,他们下意识向你诉苦。”
司南星笑了声:“是不是就跟古代电视剧里,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见到青天大老爷那样?”
烛幽君没怎么看过电视剧,但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他点点头:“差不多,收敛心神,不要被他们影响。有银铃在,这种细微幻境你很快就能挣脱。”
司南星看了眼被他挂在门钥匙上的银铃:“青丘神女把它给我的时候,没说有这么大功效,这倒是意外之喜。”
烛幽君拉着他的手:“快到了。”
司南星点了点头,烛幽君脚步一顿,猛地回过神,司南星一路踩着的乖顺枝条獠牙毕露,猛地朝着白雾中某处刺了过去,司南星眯起眼看热闹,只看见一团化了的黑雾。
烛幽君沉下脸:“有人跟着我们。”
烛幽君就在身边,司南星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问:“看到是谁了吗?”
烛幽君摇了摇头:“未露真容,用了幻术做掩饰,应该是当初困住鬼门关的那个人。”
司南星也跟着皱起眉头,为难地看着烛幽君:“那我们还上去吗?”
“走。”烛幽君拉着他,稍微加快了脚步。
司南星跟着烛幽君爬了上去,那团黑雾没有再跟上来,往上一跃,眼前豁然开朗——白雾皑皑都聚在脚下,举头只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这树长得有些奇怪,树干深黑,越往枝桠处越鲜红,衬得血红的枝干宛如玛瑙珊瑚,没有叶片,也没有花,只有孤零零的枝干。
司南星下意识往前迈出一步,立刻被烛幽君拎着领子拉回来,烛幽君生硬地把目光挪向另一边:“去拔剑。”
第26章 四个字
司南星老老实实站在剑前,目光有点不老实地悄悄往身后的树干那边瞟,结果烛幽君一步迈上,把他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的。
司南星解释:“我没想看树,我就是回过头想跟你说话。”
烛幽君盯着他:“什么?”
司南星随机应变想了个话题,指了指眼前的的剑:“你听过传说没有?外国的,石中剑的传说,拔出来的人能够成为天选国王。”
这让他一会儿拔剑的时候,很有大喊一声“EX咖喱棒”的冲动。
烛幽君挑了挑眉毛:“等你超脱成圣,天下都在你脚下,区区人间帝王,如何与你相提并论。”
司南星:“……咳。”
好家伙,他原本觉得自己挺中二的了,没想到烛幽君比他更中二。
他这才把目光落到这柄剑上,青黑短柄,剑身笔直两边开刃,明亮如镜,寒气逼人。
司南星原本觉得,古代的冶铁技术不过关,就算是真正的名剑,现在也多半只有收藏作用,但这柄有了剑灵的神兵,光插在那儿就显得气度不凡。
司南星缓缓伸出手,没有被什么无形之力弹开,也没有被雷劈,剑柄入手冰凉,他手间收紧用力一拔
没拔出来。
司南星尴尬地僵硬在原地,烛幽君不可思议地挑了挑眉毛:“他拒绝为你所用?”
“啊,应该不是吧。”司南星讷讷开口,“就是好像插地里时间有点久了,不太好拔。”
烛幽君:“……”
他往前一步,伸手覆在司南星的手背上,这个动作就像是他从身后抱住了司南星,司南星忍不住挺直了脊背,似乎还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烛幽君握着他的手指一用力,剑身震动,骤然闪出一道光芒,清朗不失庄肃的声音响起:“何人敢扰吾沉眠!”
垂方剑浮空而起,一道虚幻身影浮现,看模样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和司南星长得有几分相像。垂方剑落到虚幻身影手中,一人一剑都同样变得凝实,寒光更甚,剑芒逼人,哪怕只是被他的目光直视,司南星都觉得自己的鼻尖被剑气扫过。
烛幽君往前一步拦在他身前:“是我,至于他……你还认得他吗?”
垂方剑一愣,他目光越过烛幽君,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司南星,神色震动:“少爷!不、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是我亲眼所见!这人是谁,你休想骗我!”
司南星探了探头,老实巴交地开口:“我是他转世,想请你帮个忙。”
司南星原本觉得应该还要花点功夫说服他,指不定还要想点什么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没想到他一听这话就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一别千年,凡人早就投胎转世,怪不得你和少爷长得如此相像,周身气质却并不相同……”
他缓缓落在地面,抬了抬下巴,“你要我如何相帮?”
司南星看了一眼烛幽君,还是自己开口:“我命里有劫,最近被一伙图谋不轨的家伙盯上了。”
“盯上你的,乃是非人之物?”垂方剑依然打量着他。
司南星点头,掰着指头盘点:“目前遇见的有巴蛇、飞僵,还有个会使幻术的没露面的……”
“岂有此理!”垂方剑不知道怎么忽然生起气来,“他们这是仗着你托生成了手无寸铁的凡人,才敢如此欺侮你!若是当初,你一剑荡平四海,何方妖物敢在你面前嚣张!”
司南星愣了愣,而后从善如流地说:“这也没有办法,我现在是个手无寸铁的凡人,也没有人保护我,只能被这些不入流的妖怪欺负了。”
“哼!”垂方剑一脸不痛快,但也没有立刻答应,他上下打量他一遍,忽然神色肃穆,“我且问你,路见不平,应当如何?”
司南星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频道突然切换成思想品德问答,司南星有些犹豫,这位剑灵看脾气是刚正不阿的,往这方面回答似乎更容易讨他欢心。
但司南星站在原地,脚下是千万年前的战时焦土,也是他曾经的殒命之地,垂眸半晌,到底还没没有忽悠这位剑灵,只如实说:“量力而行,尽力而为。”
“哈哈!”垂方剑哈哈大笑,“果然,我就知道,你即便不是孟西洲,骨子里也还是你。既如此,我再护你一世又何妨。”
司南星有点惊讶,他扭头看了看烛幽君,小声说:“我原本以为那位孟西洲,会比我风光一点,没想到也跟我一样……”
说咸鱼也不够,说心怀天下也不对,半桶水,半咸不咸的。
垂方剑垂眸看着他,宛如看着千年前的老友,神色怀念,物是人非的悲怆与久别重逢的欣喜交织,他开口说:“当年在云浮山下,数万流民流离失所,无处可逃,我问你不帮他们吗。”
“你与我说,看见了能帮的就帮,你自身难保,不可能护住他们所有人。可真等到狐獴军兵临城下,你让流民越过云浮山,翻山渡江而去,自己率领三百死士,以云浮山为屏障,设下阵法,把数万大军耍得团团转。”
“你自己孤身一人,力竭死在山顶,可他们早就吓破了胆,只以为你还活着,往后百年,都不敢再踏足此地,更别说当年的那群流民,把你当成云浮山的山神供奉。”
“直到烛幽君多年之后,将这座山用幻法隐藏起来,世人再也找不到云浮山,他们都说,你成了云浮山的山神,带着这座山一起,羽化登仙了。”
司南星打量了一圈四周,苦笑一声:“我还是没印象。”
“那自然。”垂方剑撇了撇嘴,“你好歹也是喝过孟婆汤的,这么容易就能记起前尘往事,世间不就乱了套了?”
司南星咂了咂嘴:“烛幽君,孟婆汤什么味道啊?”
烛幽君面色古怪:“我不知。”
“我没喝过,就是喝过的,大抵也记不住味道。”
司南星笑起来:“也是。”
垂方剑灵一挥手,垂方剑就朝着司南星飞奔而去,司南星下意识抬手握住,问:“你剑鞘呢?”
垂方剑灵骄傲地扬着下巴:“天底下哪有配得上我的剑鞘。”
“啊?”司南星有些为难,“那多不安全啊。”
垂方剑差点气歪鼻子:“你哪那么多废话,平常我自己拿着不就行了吗!要用时再给你!”
“哦。”司南星点了点头,“那你记得下来走路,可别飘着了,容易吓着人。”
垂方剑叹了口,不情不愿地落了地:“知道了,且都依你。”
司南星:“……”
莫名觉得自己被一柄剑宠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