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黑的冥河水底下鼓起,一个隐有龙形的玄色龟首升起,露出一身漆黑光亮的背甲,以及粗长的尾部蛇首。
“烛幽君,讳恶君。”渡厄君的声音响起,低沉宛如闷雷,他慢吞吞地说,“我只能载大帝渡冥河,二位若要去人间,只能走鬼门关。”
说着,居然就要沉下去,烛幽君往前一步:“我不渡冥河,我有事找你。”
渡厄君下沉的动作一顿,又慢吞吞地浮起来,问:“什么事?”
讳恶君好以整暇地看着烛幽君,他倒要看看这个一本正经地家伙能怎么劝人。
烛幽君问:“我记得活物不能过冥河,那饭能不能过?”
渡厄君呆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我脑子不好,转不过来,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烛幽君就也不绕弯子,点了点头:“人间开冥府食堂那位,想往冥府送外卖,问你愿不愿意帮忙。”
“原来是这事。”渡厄君不仅没生气,还随口答应下来,“可以,明日便开始吗?”
讳恶君瞪大了眼睛,赶紧出声制止:“等等!渡厄君,你、你就这么答应了?你也不问问其他的……”
渡厄君看向他:“大帝说了,那位有关的,能帮都要帮,送个饭而已,不碍事。”
“大帝……”讳恶君有些愣神,之前冥府食堂的提案也是,看着胡闹得厉害,大人却直接答应了,所有环节都顺畅得不像话,恐怕也是大帝暗中交代过。
讳恶君忍不住抓了抓脑袋:“我小师弟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不会还和大帝有什么关系吧?”
第36章 八哥
烛幽君看起来一点都不吃惊,讳恶君眯起眼:“烛幽君莫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原来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哎,伤心了。”
他动作夸张地捂住心脏,眼巴巴地看着烛幽君,摆明了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烛幽君看他一眼,“你不是人,是个鬼魂。”
“我难道还不知道我自己是鬼吗?我这就是说习惯了!”讳恶君不依不饶,“啧,不告诉就不告诉,小气鬼。”
渡厄君眼看着他们要吵起来,又悄无声息地潜下去,被眼尖的讳恶君及时发现,蹲在冥河岸边,眯着眼睛喊一声:“渡厄君呐,你去哪儿呀?”
渡厄君下潜的动作一僵,但也没有接话,它缓缓眨了眨眼皮,饶是讳恶君这样的人精,也没法从他这张脸上看出什么来。
渡厄君小声说:“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大人也没说不告诉你们。”
“没说不告诉我们……那就是知道也无妨。”讳恶君眼珠子一转,有了计较,“你说都说了一半了,不如直接点,把剩下一半也告诉我们吧。”
渡厄君咕噜噜冒了一串泡泡,有些郁闷地说:“哪还有另外一半?”
它现在只想沉进冥河底部,总觉得和讳恶君说话,会被算计得连龟壳都不剩下。
讳恶君露出和善的笑脸,循循善诱:“比如,老大之前还有没有打听过和那位有关的事?”
“没有。”渡厄君瓮声瓮气地回答,“大人从来不喜欢打听事情,他向来是想凑热闹自己就去了。”
“不过他平日里也不喜欢凑热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然后玩手机。”
“我听路过冥河的凡人说,总玩手机不好,讳恶君,你什么时候也劝劝大人……”
讳恶君抽了抽嘴角:“谁问你这个了……”
“你若是想知道,直接问大帝就好了。”烛幽君办完了事,看起来已经打算走了,停下来多说这一句话,都算是心情不错,“能知道的,他也不会藏着掖着,不能让你知道的,也不会让你知道。”
“啧,直来直往不是我的个性。”讳恶君撑着下巴,不去理他,凑近到渡厄君身边,胡搅蛮缠,“小龟龟,你就告诉我吧?嗯?”
烛幽君摇摇头,转身离开。
身后渡厄君扛不住讳恶君的死缠烂打,节节败退,结结巴巴:“也、也没什么……就是每次他轮回,刚出生的时候,大人会让我载他过冥河,去人间看他一眼。”
讳恶君愣了愣神,鬼门关有每日当值的阴差,就算是冥府大帝要从那儿过也得留下记录,走冥河,就是不想留下痕迹。
讳恶君想了想又想,忍不住冒出个大胆的想法:“那位不会是老大的私生子吧?这倒是说得清那一身的功德,还有老大对他的态度……”
他一扭头,发现渡厄君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他:“你忘了当初月老想给大人牵红线,结果烧了手里一整把红线都套不上去的事吗?”
“大人天生孤煞,哪里会有子嗣。”
“也是。”仔细一想这事也禁不起推敲,讳恶君垂头丧气,“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他能跟冥王有什么关系……老大每次去,就只看着?什么也不做吗?”
渡厄君回忆了下:“会站在他的身边,翻完他这一世的生死簿,然后也就回去了。”
讳恶君沉默不语,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我是猜不透大人的心思。”
“也不必猜。”渡厄君昂起龟首,“直问就是了,大人向来坦荡。”
讳恶君苦恼地叹了口气:“都说了直来直往不是我的风格。”
……
第二天中午,烛幽君照例到了司南星的院子,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扑个空,因为往常司南星会在这个时候出去购买食材。但今天他懒洋洋地赖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端着一碗面,像只每根绒毛都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猫。
见到烛幽君,他笑弯了眼:“哟,烛幽君来了啊,我今天赖了会儿床,小天帮我买菜去了,垂方也跟着去了。”
“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的活力吧,他连我的小拖篮都是提着走的。”
烛幽君在他身边坐下:“你难得那么晚睡,是该白日里多睡一会儿。有人帮忙也可以更轻松些,以前怎么不叫李妙帮忙买菜?”
司南星缓缓摇了摇头:“你觉得狐狸分得清桂鱼、鲑鱼、鳜鱼吗?”
烛幽君一愣,若有所思:“大约分不清,他应当只分得清鸡翅鸡爪。”
司南星撑着下巴笑:“不过买菜不行,带孩子还是有一手的,你看那边。”
他朝着池塘边的李妙努了努嘴,烛幽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李妙一手拎着小猫的脖子,把它按在自己的腿上,让它看着身前平板上花花绿绿的FLASH动画,一本正经地教它:“看见了吗?来,跟我说,人类是狐狸的好朋友,不能吃。”
“还有这个,鸡,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啧,好好听课,别舔我手指!”
烛幽君:“……”
“他这么教孩子能行吗?咱们万岁会不会认知障碍啊?到时候把自己当成是小狐狸什么的。”司南星脸上带着几分虚假的忧心忡忡,和几分真情实感的幸灾乐祸。
烛幽君无言地看了他几眼:“……无妨。”
“我给你带了东西过来。”
“嗯?”司南星好奇地歪了歪头,“烛幽君可太客气了,带什么了?”
烛幽君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一个笼子,递到司南星眼前,交待:“你看着。”
司南星听话地看着这鸟笼。
烛幽君掀开上头盖着的黑布,露出一只羽毛油亮的大乌鸦,乌鸦盯着司南星看,仔细观察,会发现它的眼珠里隐隐闪着红光,司南星想,反正烛幽君带来的,一般都不会是普通乌鸦。
司南星咂了咂嘴:“烛幽君,不是我不帮你,在我们人间乌鸦是保护动物,不能吃。”
烛幽君闭了闭眼,耐着性子跟他说:“不是给你吃的,逢魔时过,就会报时。”
司南星笑着接过笼子:“我知道不是吃的,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吗?烛幽君你呀,有时候就是太一本正经。”
“这鸟能放出来吗?会飞走吗?有名字吗?”
“不会,叫八哥。”烛幽君目光复杂地看了司南星一眼,“你不必对它费心,它平常自己会去找吃的。”
司南星应了一声,动作轻缓地打开笼子,那只乌鸦也不急着钻出鸟笼,朝着司南星跳了一步,歪了歪头看他。
司南星学着它的样子也歪了歪头,乌鸦哗啦一声振翅,落到了司南星肩头,哑着一口刺毛砂纸一样的破锣嗓子说:“小老板好!小老板发大财!小老板长命百岁!”
“嘎!讳恶君教的!”
烛幽君:“……”
他没想到讳恶君还留了这么一手,人没到,还能借着这只乌鸦在司南星面前邀功。
司南星笑弯了眼:“不愧是叫八哥的乌鸦,确实非同凡响。”
司南星伸手逗它,八哥十分配合,一副亲昵又谄媚的狗腿表现,看得烛幽君握紧了拳头。
万岁大概是克制不住猫科动物玩鸟的本能,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不住地往这边探头,李妙怎么扭都扭不回去。
“喵!”它扭动身体,伸展四肢就从狐狸手边逃开,直奔司南星这儿冲过来,动作矫捷地一路蹿到司南星膝盖。
“哎哟!”司南星赶紧伸手扶了扶它,万岁低伏身体,毛绒绒的小屁股缓缓扭动——这是它发动攻击的前兆。
八哥见事不好,惨叫一声振翅而逃,一边逃还一边骂:“臭猫!臭猫!”
万岁不管它,把这胆敢蹲到司南星肩膀上的鸟赶走以后,自己攀到了司南星的肩头,撒娇般用脑袋蹭他的面颊。
司南星甜蜜又苦恼地叹了口气:“烛幽君,太受小动物欢迎就会是这样的,哎呀,你瞧瞧这才几只就开始争宠了,以后可还得了。”
“这才哪到哪呢。”李妙露出了过来人的沧桑表情,“它们还没化形呢,真要化了形,那才是有的忙的时候。”
司南星捏起万岁的两只前爪,严肃交待:“崽啊,再长大点再化形啊。”
八哥在院子上空盘旋一圈,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落脚地——就是司南星院子里那棵总不开花的树,它落在枝头,还在骂:“臭猫!臭猫!”
李妙给它鼓掌:“再多骂两句,我今天带这小崽子可辛苦了,替我也骂两句。”
八哥十分配合,张嘴就骂:“臭狗!臭狗!”
“这儿哪有狗啊?”李妙愣了一下,环视周围一圈,这才反应过来,在场只有他一个犬科的,当即勃然大怒,“放屁!老子是狐狸不是狗!”
“臭鸟你给我下来!”
“万岁看着,今天我就教你如何利用原始的力量抓鸟!”
“喵!”
“冷静点,李妙!哎,你别脱衣服啊!”
李妙一边脱防晒外套,一边扭头对他说:“脱了方便,在衣服里变形容易把衣服撑坏了。”
门外响起司南天的声音:“哥——我回来了!”
他大大咧咧地一推门,正看见李妙掀衣服掀到一半,倒是垂方怒喝一声:“大胆狐狸精!干什么呢!”
司南星缓缓躺进自己的美人椅里,随手抓过边上的杂志盖在脸上自我逃避,悠悠叹了口气:“好一个鸡飞狗跳的悠闲下午。”
李妙委委屈屈:“小老板你怎么也骂我是狗,今天菜单里还没有鸡,我要闹了啊!”
司南星不吭声,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