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慢条斯理地品味,刚喝了点小酒,这会儿有点飘飘然,余光居然瞥见烛幽君也端着碗跟了上去,当即酒醒了大半,大喊一声:“小老板,给我留点米饭啊!”
杀鸦当即破口大骂:“什么意思啊!我那么像饭桶吗!一电饭锅的米饭我难道一个人都能干完吗!”
司南星握着饭勺憋笑,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尉迟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位烛幽君……好像无论多少都吃得下。
尉迟顾不得上司情谊抢下了一碗米饭,而后这整整一电饭锅的米饭,都被烛幽君伴着猪蹄黄豆酱汁吃完了。
司南星歪过身子,打量着烛幽君和他的同款T恤下边平坦的腹部,总觉得有点手痒痒,想摸摸他的肚子有没有吃到鼓起来了。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直接,烛幽君把最后一粒黄豆伴着最后一口饭送进嘴里,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端着碗站起来:“我去洗碗。”
“嗯?”司南星一愣,伸手把他拉住,“等会儿,这是尉迟的活。”
“哎?”还在磨磨蹭蹭试图把最后一点米酒分十口喝的尉迟茫然抬头,对上司南星的目光以后猛然点头,“对对,我洗,我最喜欢洗碗,你们谁都别跟我抢啊!”
杀鸦看着他们俩的动作,眼珠一转,也立刻响应:“刷锅我来!我最喜欢刷锅!我要在这个锅上刻上我的名字,谁也别想抢!”
就连烛幽君都看出了他们的刻意回避。
他把手里的碗筷递过去,在桌前坐下,看向司南星:“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的原型。”
大约是因为吃了他家的饭,此刻的烛幽君比初次见面的时候面色缓和了不少,虽然还是冷着张脸,但司南星大概已经理解了,他是对谁都这样,倒不是针对他司南星。
烛幽君开口:“我乃是一株烛芯木化形,烛芯木万年成材,万年之前细如烛芯,不堪大用,万年之后遮天蔽日,身如玄铁金刚不坏。”
这种树司南星孤陋寡闻没听过,大约还是什么珍稀物种,不过一万年才成材……中华上下五千年,才够他长一半,看来这位烛幽君的年纪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烛幽君没从司南星的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他继续说:“我长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时候,天降雷劫,虽然我硬挺过去,但也被劈死了半边,一半枯枝已死,一半跨过了万年的坎,开始遮天蔽日疯长……我便是那时遇见你。”
他抬起眼,和司南星对视。
司南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问来问去,烛幽君的原型和他的恩情,原来是一件事。
烛幽君目光坦然:“按理说,一世归一世,前尘往事,凡人不该牵挂。但你只要记得你此生是司南星,那么听听也无妨。”
“你那时是个道士,身受重伤,时日无多,摇摇晃晃来到山顶,说要看看自己打下的江山,我就长在你爬上来的那座山峰。”
“我刚通灵识,知道自己一半死气沉沉一半生机勃勃,多半也撑不了多久,忍不住和你说了话。”
“你说……你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遇见我一棵半死不活的树,也是缘分,你赠我……四个字,我才一瞬悟道,堪堪化形,摆脱死局。”
司南星听这个故事陌生得很,他撑着下巴听了半晌,问:“哪四个字?”
他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但没想到烛幽君肉眼可见地黑了脸,司南星心里咯噔一下。
烛幽君缓缓扭过头:“……忘了。”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点化他化形的四个字,怎么可能忘了。但他这个表情……司南星不由得心里有些嘀咕,大约不是什么好字。
他总不能送给人家“好汉饶命”或者是“到此一游”吧?
一般人应该不至于这么缺德,但这个人是自己,司南星没由来对自己的前世很没有信心。
烛幽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这几日,你出门别忘了带令牌。巴蛇脑袋一根筋,指不定还会再来,令牌若是被攻击,我会感应到。”
司南星点了点头,随口问:“那你明天来吃饭吗?”
烛幽君看了他一眼,没说定:“看情况,若没有恶鬼作祟,我无事便来。”
司南星笑着点头:“行,那我就希望人间海晏河清,不必劳烦烛幽君出手,让你有空来我这儿吃顿饭。”
烛幽君目光定定望着他,答应道:“好。”
他一挥袖,和来时的声势浩大不同,悄然消失在了这方小院里。
尉迟探头探脑:“烛幽君走了吗?”
“走了。”司南星朝他点头。
尉迟松了口气:“烛幽君再不走,小老板你的锅都要被杀鸦搓下一层铁皮了。”
杀鸦奋力抗议:“我只是卖力刷锅,怎么就……”
司南星扭过头,表情困惑:“你们还是自己洗的?我装了洗碗机啊。”
没见过洗碗机的老古董阴差和穷困少女同时陷入了沉默。
第6章 烤肉饭
烛幽君一脚踏入冥府,标志性的满身煞气毫不收敛,原本满是哀嚎的冥府霎时间安静下来,生怕被他觉得自己是个刺头,捆进底下教育一通。
烛幽君没搭理他们,他稍微有些内疚,自己刚刚跟司南星……也没有把话说全。
那座山,是当年战时的乱葬岗,无数凡人埋骨于此化作他的养分,留下不甘散去的怨恨,如果不是当初司南星点化,他就算化形也只会变成一个满心杀戮的恶妖。
即便如此,他这一身的煞气浓重,就算在地府里也是别树一帜的。
烛幽君不通凡理,但无师自通地觉得,他这段过去应该是不讨人喜欢的,也就按下没说。
但也因为他原型是一棵树,还是一棵万年成材的树,只有拼命吸取能得到的一切养分才能活下去,因此多少食物都吃得下。
烛幽君想起司南星看向他肚子的表情,他之前喂猫的时候似乎就是这样,一边摸着对方软乎乎的小肚子,一边确认它吃饱了没有的。
烛幽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打定主意下次去吃,多少也该收敛点食量。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往自己的办公处走去,没听到身后自己的声音。
“烛幽君——烛幽君——”
“哎呀,烛幽君呐!”
直到对方几乎贴着他的脸凑过来,烛幽君才回过了神,有些意外地说:“讳恶君。”
讳恶君哈哈笑了两声:“哎呀,你可算回神啦,不然我还以为谁把你的魂都给勾去了,差点就去找那位大人帮忙,帮你叫魂啦!”
烛幽君奇怪地看他一眼:“谁能勾我的魂?”
天底下如果真有人有这么大的本事,恐怕这冥府十君也镇不住整个地府了。
“开玩笑嘛。”讳恶君已经习惯了他这个一点不会开玩笑的性格,“我刚从洞庭回来。”
烛幽君很快反应过来:“找到巴蛇了?是谁指使的它?”
讳恶君遗憾地伸出双手,耸了耸肩:“没问出来。”
烛幽君有些诧异。
“你也不要这么看着我嘛。”讳恶君叹了口气,“你满脸写着,我这人诡计多端,怎么会问不出那个傻子。”
“我得澄清一下,我虽然是咱们冥府的智力担当,但一直都是个正直的人。巴蛇虽然是天性狡猾的蛇族里,千年难得一遇的铁憨憨,但也不是真的傻子。”
“我一问到重要情况,它就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说,没有办法嘛。”
烛幽君没理会他那些絮絮叨叨,只点头:“我知道了。”
“我看那巴蛇可不像是会这么简单放弃。”讳恶君站在原地,笑眯眯地说,“越是脑子不好的家伙,越容易一根筋,你那小恩人打算怎么办?”
烛幽君顿了顿脚步,没有立刻回答。
讳恶君一拍手:“要不你没事就常过去看看吧!我有空也得去瞧一眼,毕竟这个冥府食堂还是我提议的呢。”
烛幽君皱了皱眉,扫了他一眼:“按照常理,我们不该与凡人牵扯太深。”
讳恶君笑起来:“你我二人,和他的因果早就缠上了,哪里还分得清。”
烛幽君皱着眉头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他只点了点头:“我常去看看。”
但也不能天天去,烛幽君思忖,明天一来是他已经答应了司南星,二来……对了,明天是冥府第一次给司南星结工资,别出了什么差错,他得去看看。
给自己找好了理由,烛幽君满意地点了点头。
猪蹄的美味似乎还留在唇间,他不由期待起明天的美味。
讳恶君就站在不远处看他,诧异地摸了摸下巴:“奇也怪哉,我们烛幽君居然看起来挺高兴。”
……
第二天中午刚过,杀鸦准点报道,蹲在他的小院子门口,一副保镖做派往里边喊:“司南星!出去买菜了!今儿吃什么呀!”
司南星觉得这姑娘有点挺好,当鬼不久,还保留着人的做派,别人不叫她,一般不会直接进门。
司南星笑了笑:“你先进来,我还没想好今天吃什么。”
“你就不能昨天晚上先想好吗!”杀鸦嘴上一边抱怨,一边飘了进来。
司南星坐在美人椅里看着手机,对杀鸦说:“你给我报两个数字。”
杀鸦不知道他又打算怎么心血来潮,十分配合地报了“4”、“3”两个数字。
司南星打开手机里某个蓝色外卖APP,下拉数到第四家店,店内的第三个菜色。
杀鸦凑过来,看到司南星的手指停留在一份烤肉饭上,当即眼睛一亮:“今天吃烤肉饭吗!小老板你会做这个吗!”
司南星缓缓点了点头:“不难做,就是烤肉饭味道太多了,我在想做什么味道的。”
杀鸦立刻为自己争取权益:“做不辣的!”
司南星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今天也来吃?之前不还说要攒点功德等着下辈子投个好胎吗?”
杀鸦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想开了,我觉得,与其节流,不如开源。”
“我跟尉迟说好了,我帮他巡逻这一片,但凡遇见什么鬼魂要做坏事我就叫他去,他说我这是做好事,也能算功德!”
“不错。”司南星夸她,“以后你就是我们安宁区头号热心群众,你那个锦旗我已经下了,回头我给你挂哪?要不就挂我食堂里?”
杀鸦还有些扭捏:“啊呀,哪都行的,嘿嘿。”
司南星笑起来,他站起身,拎上个特别的小拖篮,就是超市里常见的那种,握柄很长,篮子底下装了轮子,可以牵在身后拖着走的小拖篮。
杀鸦忍不住感叹:“我总觉得小老板你挺厉害的,身体不好,还努力让自己活得这么精致,怪乐观的。”
“哪里哪里。”司南星跟她客气,“你都死了还这么乐观,我不如你。”
杀鸦歪了歪头,总觉得这话像在骂她。但她没纠结这个,她现在一心就在烤肉饭上,忍不住问:“那今天烤肉饭做什么味道的?”
司南星笑起来:“就把鸡肉腌成奥尔良味的,然后备点配菜,调味现调,让你们吃自助烤肉饭。”
杀鸦已经开始咽口水了:“你今天可以多做点,我帮尉迟巡逻的时候还帮你打广告了,有好几个鬼说要来呢。”
司南星有点意外:“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杀鸦嘀嘀咕咕:“还不是因为你自己不上心,我怕你这食堂倒闭了,我们这群孤魂野鬼上哪再找到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