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生处出来,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对着西边磕了头,跟我爸妈说了声,我上大学了,国家养我,我不会饿死了。”
从他们上大学算起,十几年了,金旭的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鹿鸣镇依山傍水,建成了旅游度假村,据说还有特色民间艺术正在申请非遗。
金旭家那个小村子的村民们都从水电不方便的山上搬了下来,融入了新的村落。
出租车把尚扬载到了鹿鸣镇。
这镇子比想象中要小很多,说是镇子,规模和贾鹏飞家所在的那个大村庄差不多。
现在是旅游淡季,镇上到处都是饭店特产店,能想象得出旺季时来旅游的不少。
尚扬独自进了镇子里,问路旁玩闹的小孩:“你们镇中学在哪里?”
小孩给他指了路,中学很好找,就在路旁,校舍建设相当不错,干净敞亮,能看到里面的塑胶跑道。
这显然是一所新建的中学,不是金旭从前读过的那一所。
门卫室的保安从里面出来,问尚扬:“你找谁?”
尚扬出示了证件。
保安道:“警察都来过两三回了,怎么又来?你等下,我给校长打个电话。”
失踪的嫌疑人刘卫东曾经跟父亲一起住在鹿鸣镇中学宿舍楼里,这是他生活过数年的地方,无所逃窜的话也有可能逃回这里躲藏,栗杰派人来查过一次,县里的刑警也来过。
中学老校长亲自出来,把尚扬带进了学校里,到自己的办公室去。
尚扬看出校长的紧张,说:“我只是来了解下刘卫东的情况。”
校长拿出在信笺上写好的“情况”,足有好几页,说:“上次那几位警察同志来问过以后,我就把当时和他们说过的事都记了下来,年纪大了忘性大,不写下来回头我自己都记不住。”
尚扬没想到就这么捡了个现成,连和群众沟通都省了。
刘卫东的父亲在这学校里教了二十几年书,因为交通不便,夫妻聚少离多,最后还和老婆离了婚,把正好该读初中的儿子刘卫东,也从市里带了过来,父子俩就住在教师单身宿舍里。
那栋旧宿舍楼前几年就拆了,何况就算没拆,刘父退休后搬回市里去住,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带走,他们住的那间宿舍,早就让别的单身老师住了进去。
因而刘卫东如果潜逃回这里,也是没处可躲的,他毕竟不是鹿鸣镇的原住村民,在镇上没有宅基地和房屋。
和他关系较好的那些初中同学,出去打工的比较多,只有两个男生留在鹿鸣镇,一个务农并开农家乐,一个就在本校当老师,两人都已经结婚生子,没从事违法活动,也不会窝藏嫌疑人刘卫东。
尚扬一目十行地看完,问校长:“刘卫东那一届,有个叫金旭的学生,您记得吗?”
校长想都不想:“不记得。”
尚扬道:“他当时应该还叫金晓旭。”
校长道:“真不记得,学生太多了。”
尚扬:“……”
校长分明是记得有这么个人的,就是以前不记得,被警察上门问询后,还能想不起来吗?
或许就是知道金旭现在的职业和职务,不想多说,怕给自己惹麻烦。
“那一届学生的花名册还在不在?”尚扬道,“能让我看一下吗?”
校长把名册找了出来,尚扬更确定自己的猜测,十几年前的毕业生,如果不是最近刚用过,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
尚扬翻开,发现刘卫东那一届学生只有两个班,刘卫东在一班。
他把一班的名字从头看到尾,没有“金晓旭”,他只得又看了二班,仍然没有。
莫非金旭初中留过级?按上大学的年份来算,尚扬和他,都与刘卫东是同一届才对。
忽然间,一个想法从尚扬的脑海中晃了过去。
公民如果改掉名字,仍然会在身份档案里留下曾用名,但如果二次改名,就会把第一个曾用名覆盖掉。
在使用“金晓旭”之前,也许金旭还有别的曾用名。
尚扬把两个班的名单又快速看了一遍,发现了两个班里唯一一个金姓,是二班名册中的——
“金嘉轩”。
第17章
和省厅督导组一行人打了照面,金旭就暗道,尚扬没来是对的,督导组里还真有熟人。
是一位公大的师兄,比金旭和尚扬高两届,本省省会人,既是同省老乡,在学校时就和金旭认识。
师兄毕业后回到省会市局刑侦支队工作,后来调进了省厅刑警总队,现在已经是省内有名的刑侦专家。这次他在督导组里任督察专员,足见省里对“10.26抛尸案”的重视。
这两年金旭升职升得快,一年之中总会去省厅开会或学习几次,隔三差五也能见到这位师兄,还是比较熟悉的。
他向包括这师兄在内的督导组全员,汇报了目前掌握的情况,表示接下来要去调查死者贾鹏飞手机支付APP里,那最后一笔交易记录的来龙去脉。
督导组成员们简短而低声地讨论了片刻,决定安排那位刑侦专家,即金旭和尚扬的那位师兄,也直接参与到侦破工作中去,务必尽快破案,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也给社会各界一个交代。
专案组副组长金旭带队,与督导组专家一起,一行人从市局出发,去往抛尸现场与在那里再度勘查的栗杰会和。
而那位名叫“周爱军”的涉案人,刚巧住得离抛尸地点不远。这究竟是不是巧合,也得等见面问询过才能知道。
路上,金旭给尚扬发消息,简单说了情况,问他介不介意和师兄碰面,要不要也来现场,让他自己拿主意。
和他同辆车的督察专员师兄开玩笑地问:“小金在给谁发消息?有女朋友了?”
“还不是。”金旭关掉手机屏幕,与师兄聊起了案情。
鹿鸣镇中学,校长办公室。
尚扬看到金旭发来的消息,回了一句:不去了,等你们忙完再说。
有人敲门进来:“校长找我?”
老校长介绍说:“杨老师,这位是尚警官,有事想找你了解一下,关于刘卫东的。”
这位杨老师拘束地走进来。
据老校长说,杨老师是刘卫东在镇中读书期间关系最好的学生之一。
这帮初中时交好的男生们,现在还留在镇上生活的,就只有杨老师,和另一位开农家乐的男同学,叫冯波。
警察来过两次,杨老师也知道刘卫东卷进了大案,这位年轻警官少不得也还得再去找趟冯波,主动对尚扬道:“尚警官,下午我没课,干脆我带你到冯波家里去吧,他家就住在旁边。”
尚扬本来还想,等和杨老师聊完,可能还要再去找冯波,这下倒是方便不少。
去冯波家路上的几分钟里,杨老师大致把他们和刘卫东的关系介绍了一下。
初中时,几人都在这所镇中读书,学校当时的旧校舍在鹿鸣镇的另一边。杨老师是二班学生,刘卫东和冯波同在一班。
镇上学生少,老师也少,体育课都是两个班一起上,所以也常是混在一起玩。
杨老师道:“这几年来往很少了,他还在燃气公司工作的时候,经常回镇上来,刘老师退休了也还记挂学校,他也常陪刘老师回来看看,他刚结婚的时候还带他老婆回来过。后来他不上班了,也就没再回来过,联系得也不多。”
在燃气公司做质检员是份体面的工作,娶了当医生的漂亮老婆,父子俩之前回这小镇子,多少是有点炫耀的意思。后来什么都没了,自然也不愿意再回来。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刘老师去世,学校组织去市里吊唁,和刘卫东见过一次。”杨老师道,“还有个事,我跟前两回来的警察都说过了,就这个月初,国庆刚过完,十号,刘卫东给我打过电话,说想借点钱,他赌博我们都知道,我就没借给他。”
说话间,到了冯波的家里。
冯波开农家乐,院子敞亮,淡季没什么客人,见警察又来问话,倒也配合,还招呼老婆沏茶,带尚扬和杨老师到屋里坐下,他家里装了地暖,能看得出来经济条件不错。
“刘卫东也找我借过钱,当时镇上都听说刘老师得了癌,他说是给刘老师看病用,我觉得能帮一点是一点,就借给他了,分了几次,不到两万块,后来刘老师不在,他也不提还钱的事,我也就算了,两万块看清一个人,也算值。”冯波如是说。
杨老师和冯波的意思都很明确,他们和刘卫东在最近两年都已经断了联系,刘卫东要躲也不会来找他们,他们不会帮刘卫东逃脱警察的追缉,如果有任何线索,一定会主动报告。
尚扬猜测这些话他们已经和警察说过了两次,知道警方会问什么,所以才讲起来这么顺畅,加上心里确实也没鬼,非常坦坦荡荡。
“好,这些情况我了解了。”尚扬问,“你们还记得二班的金嘉轩吗?”
杨老师和冯波都是一愣,看了看对方,表情都起了变化,明显没有刚才那么自如。
尚扬道:“这不一定和案子有关,我只是随口问一问,你们不用太紧张。”
杨老师道:“我们听昨天来的刑警说了,金嘉……金副局长现在负责查刘卫东的案子。”
尚扬:“……”
“金嘉轩”果然是金旭初中时的曾用名。
“10.26”抛尸案现场,督导组的专家们和带队在现场二次勘查的栗杰碰了面。
金旭把浙江那边反馈的信息和栗杰简单说了一声,道:“周爱军的家就在附近村子,我过去找他问问情况。”
栗杰皱眉,低声道:“你就把督导组扔给我应付啊?”
金旭说:“那现场找线索这事,你放心交给我?我干这个不如师父你。”
“迷惑领导的本事我不如你。”栗杰一语双关地嘲讽他,说,“尚扬人呢?”
提起尚扬,金旭在师父面前就露出一点苦恼,说:“不知道,他也不爱理我。可能回我家睡觉了,他这两天没睡好。”
然后说:“我先去了,你这边也抓紧点,争取别让督导组在白原过夜。”
栗杰道:“我看你是着急破了案能回家。”
金旭一笑:“目标一致,你就别管我什么动机了。走了。”
到周爱军家,只有两公里左右,沿着抛尸现场旁边的乡村公路一路直行。
这条路未免太顺畅了。这是金旭进了周爱军家村口时的第一个想法。
从抛尸的荒草地过来,两公里沿途都是普通非工业级摄像头,如果趁着夜色从这村庄驾车出发,把尸体扔到荒草地里,只要谨慎地避开行人,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再一路关掉车灯缓行,路旁那些监控也完全拍不清楚。
如果周爱军不是一个残疾人,以现在的线索看,他还真是挺有嫌疑。
中风的后遗症,周爱军偏瘫,右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都说不太清楚,家庭条件很普通,儿子儿媳去了南方打工,女儿在省会上师范大学,几亩地靠他老伴儿一个人耕种。
周爱军夫妻俩都没有智能手机,家里只有一部老人机,用来和孩子们联系。
金旭问周爱军有没有注册过支付宝,老两口都很茫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在金旭解释说是能在网上买东西用的网络钱包,才稍稍明白了一点,但表示没注册过。
金旭又问:“身份证外借过吗?办过银行卡没有?”
周爱军的老伴儿说:“没有,身份证咋能借给别人。”
周爱军“啊啊啊”地想说话,他老伴儿道:“说不清楚就别说了,警察同志忙正事,不跟你聊天。”
她向金旭解释说,平时家里少有人来,周爱军自己只能终日卧床,偶尔来了客人就拉着别人说个不停,“没一句有用的。”
虽然她说得嫌疑,但看周爱军身上干干净净,卧床几年也没有褥疮什么的毛病,脸庞也红润,可见还是被她照顾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