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都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对方到底哪里难受，活着，对于眼下的江封来说，似乎就是一种折磨。
江封眼睛没有睁开多久，就又重新合上了，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栗，喉间发出低咽一般的声音。
“江封，”楚钦宇看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听话，咱们吃药。”
“孩子，”江封只剩一口气吊着一般，“孩子没事吧……”
“没事，孩子没事，”楚钦宇摸着江封的头发，“这药伤不到孩子的，吃了药就不疼了。”
“不用，它没事、我就没事，”江封的声音支离破碎到难以辨认音节，推开了楚钦宇的手，“我睡一觉就好了。”
人鱼的指尖比玻璃瓶装的药还要凉，搭在楚钦宇掌心的时候，他甚至分不清哪一份凉是药，哪一份凉是江封。
似乎是见他久久没有动静，人鱼重新睁开眼睛。对方的眼底有着稀碎的血丝，给人一种方才刚刚哭过的错觉。
“楚钦宇，”对方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求，“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好不好。”
楚钦宇的心都提了起来。
以前江封疼，向来都是让他抱的，从来没有，赶他出去过。
“江封……”
“别多心，”江封甚至还在安慰他，“我就是、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安静睡一会儿。”
楚钦宇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人鱼似乎撑不下去了，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小声催促起来：“听话。”
通过江封的眼睛，楚钦宇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崩塌。他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回头，抓着手中的药，退出了房间。
他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外，与江封一门相隔。
房间内想起被无限压抑过的低吼声，那是用枕头蒙住口鼻后才能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来的，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虚弱，没一会儿声音便变得喑哑，变得轻不可闻。
世界重归平静。
楚钦宇就站在门外，看着手中的药，一动不动。
医生开的药，是药效十分凶猛的那种。不说有孕的人鱼不能碰，就算是健康的人鱼，吃这样的药，可能对身体都会造成一些伤害。
但医生必须这么开，江封的情况，如果不使用这些药物，结果可能不仅仅是“对身体造成一些伤害”那样简单。
楚钦宇在门外站了许久，随后攥着手中的药剂推门而入。房间内的江封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又无力的闭上，没有说话。
“江封，吃药。”楚钦宇不由分说地把药瓶放在江封跟前。
江封一动不动，许久才倔强地挤出两个字：“孩子……”
“孩子已经没有了，”楚钦宇心口涨得生疼，但他还是忍下了那份疼痛，不带任何一丝情绪道：“两天前就已经没有了，所以，吃药。”
江封的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也没有于楚钦宇对视，只是睁着眼，看着眼前的药瓶。
细看，人鱼的眼神已然失去了焦距，江封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筹码一般，失去了谈判的资格。
真正的崩溃，或许是寂静无声的。
“真的，没有了吗。”人鱼的手搭在小腹的位置，“可是它刚刚还在疼啊，为什么就没有了呢。”
“真的没有了，”楚钦宇狠下心来，“江封，在这种事情上，我不会骗你。”
死寂。
许久之后，江封伸手握住了药瓶，垂眸，睫毛轻轻颤抖着，“那……是个好消息啊。”
雄性人鱼有孕，向来是产卵的时候最凶险，半路流掉，说不定真有可能保住一命，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好消息。
“只是、也不知道它头发是不是银白色的，有没有黑色的眸子，喜不喜欢吃炸小黄鱼……”江封笑着低喃，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你说，它还没吃过炸小黄鱼呢，怎么……”
“说走就走了呢。”
楚钦宇咬着下唇，强行把眼泪逼了回去。
“你也是，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江封语气带着一丝亲昵的埋怨，浅浅地笑起来，拿起药瓶道：“你要是早些告诉我，我不就……”
江封轻吐一口气，解脱一般道：“不就，不必遭这么多罪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江封：相信自己，再死几次根本不成问题，哥陪着你一起死，你可以的！
间谍：我不可以！
江封：兄弟，你这不行啊，你得支愣起来啊！
间谍：我支愣不起来！
第114章 人鱼
楚钦宇原本以为,江封会因为孩子没了而动了轻生的念头，然而他很快发现，江封并没有任何寻死的表现。
并非想要活下去,而是不得不活下去。
眼下,他们手里还没有可以将楚肃彻底扳倒的证据,那么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确保他能够活下去,江封就得继续为楚肃卖命。
江封的能力，是他们现下唯一的筹码,如果江封死了,那么下一个死的，毋庸置疑会是他。
所以江封必须活着,哪怕再撑不下去,也必须要吊着一口气活下去。
楚钦宇眼睁睁地看着,楚肃在一个星期内，找了江封两次。
大约是用死亡逼供的方式太有效,亦或是楚肃又想到了什么旁的折磨人的法子,需要用到江封的能力,总之楚肃对于与江封的合作十分满意，甚至专门多派了人过来，从厨师到医师一应俱全,看来楚肃非常珍惜江封这条命。
餐桌上的菜品愈发的色香味俱全，有的食材，甚至楚钦宇从前都没碰过。然而江封动筷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少，从最开始时还能吃下少许东西，到后来即便腹中孩子不在，还是会在饭后不受控制的干呕,再到现在，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在给饭菜一眼。
一旁厨师满脸忐忑地站着，唯恐是自己的手艺不精，才让人鱼这般反感。
“您辛苦了，不过他用餐的时候不习惯有旁人在旁边看着。”楚钦宇向厨师委婉示意着。
厨师朝着楚钦宇微微鞠了一躬，随后离开了房间。
楚钦宇并没有逼迫江封吃什么，只是自己自顾自吃着。他故意咀嚼着会发出声音的食物，其中有炸的酥脆的小黄鱼，也有带着脆皮的甜点，先不管好吃与否，只单是听上去就让人十分有食欲。
原本用指节低着眉心，闭目养神的江封，难得抬眼往楚钦宇的盘子的方向看过去。不过也只有一瞥而已，江封很快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楚钦宇手中的筷子顿了顿，随后夹起海蜇咀嚼了起来。
轻微的咯吱省，在房间内回荡。
“江封……”楚钦宇食不知味地咽下口中的食物，起身摸了摸江封的手臂，轻声询问道：“吃点东西吧？”
然而江封维持着手肘撑着桌子，指关节抵着眉心，闭目养神的姿势，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楚钦宇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江封最近愈发寡言，哪怕刚知道孩子没了那会儿，江封还是愿意说几句话的，然而到了现在，又被楚肃带走了两次之后，江封逐渐变得一言不发。
不仅如此，对方给的感觉也变了。之前的江封，或多或少给人些许脆弱的感觉，但是现在的江封，仿佛停留在爆发的边缘，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崩断江封最后的那一丝理智。
这样的江封，连楚钦宇都有点不敢招惹。
江封最新心情却是不怎么美丽。
这种不美丽的心情，并非是楚肃被他叫去当苦力造成的，而是恰恰相反，江封烦躁就烦躁在，楚肃已经好几天没有把他叫去当苦力了。
事实证明，上次那个死了三次才吐口的商业间谍，已经是人类这个物种中，意志相当坚强的存在了。后面这两次，都是死了一次之后，就什么都说了，根本没有给江封发挥的余地。
之前了解到，江封第一次进入系统的契机，是楚尘远患了不治之症，所以他想要进系统完成任务获取奖励来救楚尘远的命。在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江封又通过濒死体验，窥探到了一点真相。
那就是江封第一次进入系统的时候，小世界可不像现在这么友好。
带领人类在末世中存活就算完成任务？帮助人鱼取得合法身份就算胜利？
相比江封经历过的小世界，眼下的这些，简直是太幼稚不过的任务了。
大逃杀综艺，真人版天黑请闭眼，无人海岛存活一百天，这才是江封第一次进入系统的时候，所经历的一切。每一场同时进入小世界的都会有十余人，而每次活下来的，有且只能有一个。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所有的一切都以直播的方式展现给另一个位面的观众看着，不断有弹幕在视野内刷屏，江封这一名字更是高居悬赏榜榜首。
但这些都不是让江封心情不佳的原因，真正影响到江封心情的，是他完成了所有任务，活着离开系统之后。
他带着系统给他的灵丹妙药，见到的，却是楚尘远的墓碑。
系统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有很大差别，江封在系统内厮杀许久，但实际上现实世界中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楚尘远的病虽然是不治之症，但还远不至于连一个月都撑不住。
他在破碎的回忆中，看到了对方留下的，长长的告别信。信中描述了病情如何痛苦，表明了不愿意再坚持，让江封勿念。
“呵，勿念。”江封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后再次抬眼看向对面的楚钦宇。
江封现在很想把楚钦宇按自己腿上，在对方屁股上来一巴掌。
但是他忍住了，一来是这行为太过于崩人设，二来是江封目前看到的，只是一些片段，说不定会有什么误会在里面。等让他再多经历几次濒死体验，确定了这其中没有误解，再教训楚钦宇也不迟。
结果三天过去了，楚肃那边丁点动静都没有，家大业大的，居然抓不出来几个想要审问的商业间谍，简直不像话。
江封撑着桌子就要起身，却因为眼前发黑，又不得不坐回到位子上。这两天他确实没怎么吃东西，就连可使用鳞片都没意思嚼了，看什么都像楚尘远的墓碑。
即便是他，长时间没有能量的补充也是会晕菜的。江封扶着额头在饭桌边上缓神，对面的楚钦宇很快就凑了过来，并不多话，只是在江封面前站定，臂弯搂住江封的脖子。
原本就有点低血糖的江封，这会儿也没心思挣扎，顺着楚钦宇的力道靠在了对方心口的位置。
他略侧过头，便清晰地感知到了楚钦宇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江封心里被压了三天无处发泄的邪火，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楚钦宇。”
“恩。”
江封轻吐出一口气，略有些疲惫道：“帮我盛碗粥吧。”
“好。”
或许是太久没有好好工作过的胃忘记了要怎么处理食物，连海鲜粥这种温和的食物，都让江封觉得胃部隐隐作痛。其实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于江封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在眼下这个心情本就不怎么好的档口，显得愈发的讨人厌罢了。江封并不伸手去按，只是微欠着身子，手臂搭在在餐桌上，头略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舀着粥喝。
门外有人慌慌张张地靠近，屋内正在进餐的两个人都听见了。楚钦宇顿时神色紧张地挡在江封跟前，然而江封却是神色不变，连手中勺子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迟疑。
与之前不同，这次来的，不是楚肃那边的人，而是武乌。
“放宽心，”武乌扶着门框喘大气，“我……不是来带江封走的，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楚肃要完了。”
说着武乌拿出手机，在搜索框中输入楚肃两个字，把搜到的词条展示给楚钦宇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