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兰宵叫他再写五十张花笺,贺顾自然是毫无怨言、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的写完,又给书坊送去了。
夹有“一顾先生”墨宝花笺的《哥儿》话本子补货,这一日,城南文盛书坊门前,更是不一般的摩肩接踵,人头涌动。
有刚下了学,假装只是来看正经经义策论、挂羊头卖狗肉的监生、也有替自己家小姐来抢限量版话本子的小厮丫鬟,更有什么都不顾忌,真身前来,一下买了五十本,嚷嚷着要见一顾先生一面的……
咳,真断袖。
与此同时,文盛书坊门前。
马车车顶甚高,车厢宽敞,窗门帘子都是带着玄色暗纹的月影纱,一见便知价钱不菲,马车主人定然非富即贵。
马车后更是跟着几队声势不小的侍卫,皆是禁军打扮。
然而这辆马车,却也在经过文盛书坊门前时,忽然停了下来。
车里的男子声音低沉柔和。
“等等。”
赶车的侍卫听见这声音,连忙勒了马缰,贴头到门帘前问了句,道:“殿下,怎么了?”
“……这家书坊,怎么回事,今日这样热闹?”
侍卫跳下马车,打发了人去询问,很快便回到帘前,将今日这家书坊增了夹着“一顾先生”亲笔署名花笺,限量版话本子的事告知了车里的人。
裴昭珩听了那侍卫通报,愣了愣,半晌,他才失笑道:“噢……原来还有亲笔署名……”
“你去买一本,有那花笺的话本子来……我看看。”
他道。
侍卫赶忙应了,心中却不免寻思,陛下让他们去京郊接的,这位从金陵入京的三殿下……
眼下才刚刚入京,不赶紧进宫去,给陛下娘娘请安,竟然在路上……让他们为了个龙阳话本停下来……这……果然是病的久了,闲云野鹤,无欲无求,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想着博个君父的欢心么?
想归想,却是不敢说的,还是老老实实给三殿下买话本子去了,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侍卫,也不知是今早晨起,脸没洗干净,还是实在点儿背,他挤在人头攒动的书坊里,先是买了一本——
翻遍了,没花笺。
又买了三本——
没花笺。
旁边看着的,不知哪家小厮笑道:“这位哥哥还是清醒些罢!不买他个十来本,还想抽到先生的花笺,哪儿来那么好的运气呢!”
侍卫心头火起,暗道,我他娘的还不信邪了——
不就是个龙阳话本吗!
买!
又买了五本。
没花笺。
十本。
依然没花笺。
二十本。
仍然没花笺。
侍卫:“……”
旁边看热闹的,早已不止刚才那个小厮了,只是此刻,众人看他的神情,都变得同情了起来,纷纷道:
“害……也不过是个花笺而已,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我已经替我们家小姐买到了,但是这东西吧……有是锦上添花,没有话本子不还一样看么?”
“是啊这位小哥,你都砸进去百来两银子了,别糟蹋钱了,许是你家主人,便是和一顾先生,没得缘分呢!”
“是哦,先生的话本子里都说了,缘分这种东西,强求不来喏!”
侍卫:“……”
好他娘的委屈。
长这么大没这么委屈过,竟然……还是因为一本龙阳话本子。
他越想越来气,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淡淡男声——
“怎么,还没买到吗?”
侍卫一惊,回首便见到,果然是带着黑色帷帽,身着玄衣的三殿下,他一时交不上差,有些难堪,却又没其他办法,只得把刚才的事,跟三殿下说了一遍。
裴昭珩闻言愣了愣,在帷帽后笑道:“噢?这么难?那我也买一本试试。”
便叫侍卫又付了一本的书资,给店里伙计,这才从摞了老高、新印的《哥儿》话本子书堆上,随手捡了一本。
结果刚刚翻了几页,一张薄薄笺纸,便这么扑簌簌的从书页缝隙间,滑落了出来。
众人:“哦!”
伙计:“哇!”
侍卫:“……”
他娘的。
裴昭珩眼疾手快的接住了那张薄薄花笺,笑道:“看来,还是我的运气好些。”
他拿起那花笺,顿住目光一看——
虽然此前,也早已猜测过,“一顾先生”多半就是子环,但是那些猜测,却都没有此刻,叫他看见这张花笺这么……
证据确凿。
他带着贺顾写了大半个月的字,几乎知晓他大半的运笔习惯,是不是贺顾笔迹,裴昭珩只要一眼便能识得。
“一顾先生”便是……
子环。
裴昭珩余光瞥见书坊里,那些个闹着要见“一顾先生”一面,就差把断袖两个字写在脸上的人。
“……”
子环果然有着他完全不知晓的另一面——
多愁善感,风流细腻。
裴昭珩攥着那花笺的修长五指,便也随之紧了紧。
现在……他知道了。
旁边的侍卫低声道:“殿下,咱们走么?娘娘等着见您呢?”
他“嗯”了一声,这才转身带着侍卫离开。
八月十五,中秋宫宴,很快如期而至。
其实如今,贺顾在京中的名声,有些尴尬。
毕竟刚刚与长公主成婚不久,长公主竟然就离京去宗山小住了,虽说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这对小夫妻八成合不来,但也万万没想到,竟能不和到,一日都不愿同住的份上。
长公主宁可躲到快关外去,也不愿意留在驸马身边,可见二人感情多差。
便不由得,要猜测,驸马会不会因此落罪与帝后。
只是他们猜测归猜测,中秋宫宴前日,宫中还是照常给公主府送了帖子,甚至还赏赐了不少东西,可见陛下似乎,并没有因公主离京一事,怪罪驸马。
这倒是真的奇了怪了。
女儿赶在中秋前夕,被女婿气跑了,陛下竟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难不成真能那般随和,想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不过他们猜破了头,也是猜不出来究竟为什么的。
贺顾倒没太在意,他本来连宫宴都不想去,但是知晓了另外一件事,这趟宫宴,他却必须得去了——
三皇子裴昭珩,竟回京了。
据说,是陛下半个月前,收到了金陵三殿下的书信,说他身子好转,有心趁今年中秋,回来见见皇后娘娘,皇帝便欣然应允,召他回宫了。
这么个体弱,又不得宠的皇子,换了旁人,也许不会太在意,但贺顾却不可能不在意。
他还想着明年开春,带着颜之雅去一趟金陵,给三殿下治病,不想他竟然自己回来了。
也不知病好没好,虽说现在是八月,天还燥热,但是一进了九月,入秋了,汴京的天气就要开始转冷了。
三殿下那小身板,可能抗得住么?
贺小侯爷着实是有点替这位,他未来的主君兼小舅子担心起来。
只是,等真的见了面,贺顾才发现……
他可能是想多了。
入了宫,贺顾便打算先去芷阳宫给皇后磕个头,之前他听瑜儿姐姐说过,成婚前宫中的赏赐,多半都是皇后从私房钱里添的,便以为昨日那些赏赐又是皇后给的,自然要去跟丈母娘磕头谢恩。
然则刚过了御苑花园拱门,还没走近芷阳宫,贺顾便在芷阳宫,宫门前不远处,一丛盛开着的有红有白、娇艳俏丽的月季花从前,看到了一个背影。
那人身着玄衣,背影颀长挺拔,宽肩窄腰,他一手背在身后,似乎正在低头看着什么。
听到脚步,他身形顿了顿,这才缓缓转过头来。
贺顾看着那背影,本来正想问他是谁,然而那人转过身来,他甫一看见那双形状熟悉的漂亮桃花眼,却骤然呆在了原地。
这双眼睛……瑜儿姐姐?
不,不对……
好像……不太一样……
瑜儿姐姐的眼睛,是寒气凛冽,淡漠到让人压根儿不敢接近的,可眼前这人,看着他的眼睛——
带着三分笑意,温柔有如春水一般,几乎能看化了人一颗心。
贺顾的心跳微微漏了几拍。
玄衣人看见他,似乎了愣了愣,半晌才勾唇一笑,温声道:“这位,便是姐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