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子外传来说话声,他听到打小报告的孩子给闻鸣玉道歉,那些人都走了,闻鸣玉想去外面找他。
穆湛就走了出来,身体快过脑子,一下揪住了闻鸣玉的衣摆。
他不想承认,其实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突然来到陌生的地方,突然消失了一瞬,下一次,会不会直接他整个人都没了?而认识他的人,记忆也很快就会淡去,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他的脸绷着,冷冷的,只有眼底透出一丝惶然无措。
然后,闻鸣玉回头看到了他,毫不犹豫就一把抱住他,力道之大,扑得穆湛都控制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抱得很紧,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真实感。
别人看不见他,所以没发现他时,他并没有感到庆幸放松,反倒觉得不如被发现算了。两相比较之下,消失在空气中要可怕多了。
穆湛没有回答出自己躲在哪里,闻鸣玉也没有追着要答案。能躲过一劫,就已经是最让人高兴的事了。他刚才怕死老师发现了穆湛,把他送回到那对糟糕的父母那里。
这一晚,本就寡言的穆湛比平时说的话还要少,异常沉默安静。
闻鸣玉感觉到了微妙的氛围,觉得穆湛可能是吓坏了,想要好好安抚他。
准备睡觉时,闻鸣玉问:“木木要睡里面吗?”
穆湛面无表情说:“都可以。”
然后他就在闻鸣玉的注视下,爬到了床里侧,躺了下来。明明不习惯后背对着别人的,今天却有些异常,穆湛面朝着白墙,靠得很近,像是要和墙黏在一起。
闻鸣玉也熄了灯,钻进被窝,凑了过去。
他伸手戳了戳穆湛的背,“木木心情不好吗?”
背对着他的穆湛没有出声。
闻鸣玉心中暗叹,伸手拉过棉被,盖在两人身上,严严实实的,不让外面透一丝冷风进来。
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床板发出小小的吱呀声。
他蹭了过去,让两人贴得很近,也很暖和。
穆湛瞬间浑身僵硬。
闻鸣玉将额头抵上穆湛的背,手虚抱住他的腰,像是想要顺毛安抚受惊的猫猫,却又怕吓跑他似的。
闻鸣玉小小声,温柔说:“有什么不开心的话,可以跟哥哥说哦,我会哄你的。”
穆湛放在床单上的手不自觉蜷起,不经意间碰到了墙,凉意瞬间袭来。
闻鸣玉见他不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想了一会,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穆湛的鹿角,脱口就说:“你还没看过我的兔耳朵吧?”
穆湛听到这话,蓦地愣住,能清楚听到闻鸣玉在说什么,但组合在一起之后,却无法明白意思。
兔耳朵?是他的什么?头饰?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穆湛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住。闻鸣玉的手很暖,体温顺着传了过来,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放到了毛绒绒上面。
穆湛猛地惊住,回头看了过去。
第一反应是闻鸣玉养了一只兔子,但明明之前都没有见过,而且,这个位置……
他转过身,就看到了闻鸣玉头顶冒出来的兔耳朵,雪白色,透着一点淡粉,软乎乎地垂在他脸边,衬得整个人十分可爱而无害。
穆湛震惊得忘了说话,为什么人的头顶会长出兔耳朵来?他摸过耳根了,不是戴上去的装饰,是真的,温温热热的。
闻鸣玉两眼一弯,像月牙一般,笑着说:“我之前看见你的鹿角了,现在也让你看看我的兔耳朵,我们就算是交换秘密了,不能告诉别人听哦。”
穆湛张了张嘴,仿佛一时忘了怎么说话,好一会才艰难地吐出字来,“你……也有?”
在他那里,他因为一次被所谓的兄弟欺凌时,情绪过于激动,不小心就暴露了头顶的角,然后被叫做怪物。表面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但心里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
他没想到,会碰到和他一样的人。
闻鸣玉还说:“这很正常的,不只是你和我,还有一些人也会长出第二特征,只是数量很少。你的鹿角很可爱,我能摸摸吗?”
穆湛手里还捏着闻鸣玉的兔耳朵,毛绒绒的手感,很好rua,不自觉就又摸了两下。他摇了摇头,不给摸。
闻鸣玉就幽幽地盯着他,大有种应该礼尚往来的意思。
穆湛顿了顿,有点心虚地松开了手。
相处下来后,穆湛对闻鸣玉的警惕一直在慢慢降低,现在看到兔耳朵,更是有种遇到同类的感觉,心情更不一样了。
他平淡说:“我不会控制它,有时它会突然出来,我想让它出来也不一定能成功。”
“没事,你只是还小不适应而已,慢慢就可以自控了。”
穆湛试了一下,没想到这次竟然成功了。
细软的墨发间,冒出了两个小巧的龙角。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是龙角而已。
闻鸣玉不由得微微瞪大双眼,然后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那对角,手感难以形容,但他很喜欢,忍不住就摸了好几下。
穆湛却有点忍不住了,他一向不习惯和别人靠太近,闻鸣玉算是难得的例外了,但像这样,弱点被人抓住一般的感觉,让他无措又不安。
他捉住了闻鸣玉的手,不让他碰了。
但闻鸣玉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那样的眼神,竟然让人有点拒绝不了。
穆湛沉默了一下,让他再碰了碰,然后就真的不让摸了,龙角也收了起来。
闻鸣玉颇为遗憾,随即又叮嘱他,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包括他的父母。毕竟是会虐待孩子的人,如果知道不重视的孩子是珍贵的Oga,很可能会做出伤害穆湛的事。
闻鸣玉现在也还没有很了解分化成Oga的事,但他怎么也比穆湛大些,分化应该也会更早,等他有经验了,还可以教穆湛要注意什么,别被机构发现带走。
两人互相摸了兔耳和龙角,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被压着的倦意就也涌了上来。
不知不觉间,眼睛就闭上,睡着过去。
他们靠在一起,头抵着头,手搭在对方腰上,像是依偎着入睡的两只幼崽。
在柔软的被窝里,互相取暖,脸睡得红扑扑的,陷在枕头里,压出一团软绵绵的面颊肉,头发蓬松凌乱,翘起两根呆毛,酣然睡着。
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这事之后,穆湛和闻鸣玉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亲近起来,话也变多了一些,有时还会损闻鸣玉,开开玩笑,明显变得开朗了一点。
像是一直将自己蜷缩起来躲藏着,现在终于从蜗牛壳里,试探地伸出了一点触角,想要触碰感受这个世界。
闻鸣玉看出来了,更加积极地和他互动,让他多点说话,开开心心的。
当初在柜子里,消失了几秒的事,也没有再发生。穆湛也没有办法应对,就不再多想。
一切似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常。
闻鸣玉教他识字,基础知识,一起分喝营养剂,洗澡睡觉。
直到一股寒流袭来,让闻鸣玉病倒了。
一开始,只是咳了两声,并不明显,但出了宿舍一趟再回来,却是跟老师一起回来的,手里还拿着药和营养剂。老师叮嘱他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出去吹风了,老师可是会来检查的,要乖乖的哦。
闻鸣玉听话点头,老师又看了他一会,这才转身,带上门离开。
人走了,躲在阳台的穆湛终于走了出来,快步跑过去,两手撑着床沿看闻鸣玉。小脸习惯了绷着,对人戒备,总是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但此时,他眼底却有着无法掩饰的紧张。
“你染上风寒了?”
穆湛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闻鸣玉不放,手指无意识抓住了被角,捏得皱巴巴的。
闻鸣玉点了点头。只是一个小感冒而已,很快就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他不知道,他和穆湛是不同世界的人,认知也十分不同。
对他来说,只是小病,但放在古代,有不少人因为这样一场病,命就没了。
穆湛也曾因为被生母下令泡冷水,患过风寒,整个人难受得厉害,身体软绵绵的,像是灵魂飘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死掉一般。他是靠宫里的昂贵药材,病情才慢慢好转的,痊愈后身体也会虚弱一段时间。
而现在,闻鸣玉也得了这个病,还只是吃几块小小的白色圆片,这样的药,真的能治好病吗?是不是没办法治了,那个老师才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让他自生自灭?
穆湛一下就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简直比卧床休息的闻鸣玉更像个病人。
闻鸣玉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时不时咳嗽两声,头很痛,四肢也是酸软的,没什么力气。他整个人就缩在被窝里,下巴也被挡住了些,衬得脸比平时更加小,很脆弱的感觉。
他迷迷糊糊说:“……想喝水。”
穆湛凑过去,听见了,就立刻转身去拿了胖胖的儿童杯,抱在怀里,哒哒哒地赶紧跑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装水。出门时,门只开了一条缝,很快地溜出去,不让冷风进来。
没过多久,穆湛就又抱着杯子回来了。杯子胖嘟嘟小小一个,但对年纪还小的穆湛来说,算得上是大杯子了,要两只手一起抱着拿回来,温热的水传递着热量,让他的手心也红了些。
他把杯盖按开,吸管送到闻鸣玉嘴边,喂他喝了几口。
闻鸣玉的喉咙得到滋润,舒服了些,道谢之后,就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按理来说,闻鸣玉这样的状况,穆湛其实应该选择走的,他们本就算不上很熟,认识也就二十天,远不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但穆湛这时只是个小孩,根本没有未来的黑化暴戾,内心还是一团柔软,只是因为害怕被伤害,所以冷着脸。别人如果不怀目的地对他好了,他也会回应同样的好。而这个人若对他来说是极其特别的,他甚至会给出更多的好,恨不得倾尽所有。
穆湛把水杯放在床头的空位,就脱了鞋子爬上床,钻进被窝,帮闻鸣玉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不要受寒,然后自己也缩在闻鸣玉身边躺着,充当了一个人形抱枕热水袋。
闻鸣玉受凉感冒正是怕冷的时候,身旁有个暖暖的,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人,自然控制不住就抱了上去,还抱着不放。
穆湛没有一点抗拒,乖乖地任抱,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虽然躺着,但穆湛并没有睡着,而是两眼死死地盯着闻鸣玉,仿佛只要一眨眼,人就会消失不见。
这样看着,不知过了多久,穆湛感觉到肚子饿了,估摸着应该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就又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伸手拿了装着营养剂的小盒子,学着闻鸣玉平时的动作,将吸管插好,又把闻鸣玉叫醒,让他喝营养剂补充能量。
闻鸣玉病得没什么精神,平日灿烂的笑容消失,反应迟钝,像是只会跟着别人的提醒,听话照做。
他低头慢吞吞地喝起了营养剂,喝了快一半,才忽然想起来,这不是他一个人喝的,还要分给穆湛。
他不禁有些懊恼,“应该你先喝的,我喝了你再喝会传染给你。”
穆湛并不介意,但他也不打算喝,因为很显然,闻鸣玉正在生病,更需要补充营养剂,他饿一顿根本没什么。
随着相处熟悉,即便穆湛总是冷着一张小脸,闻鸣玉也能多少猜出一点他的情绪和想法。闻鸣玉当然不赞成饿着,只是这营养剂也不敢给穆湛喝,他就想去给穆湛拿自己藏起来的零食。
但因为感冒,浑身酸疼疲软,他想起身下床都不容易,穆湛连忙拦住,把他又按回到床上。
穆湛已经见识过闻鸣玉的固执和毅力,为了不让他勉强爬起来,穆湛只好自己去拿了零食,当着闻鸣玉的面吃了一些垫垫肚子,闻鸣玉才算作罢。
吃过饭后,闻鸣玉有了一点精神,提醒黏人的弟弟说:“木木,别离我太近,会传染的。”
之前两人刚认识时,穆湛总是一副离我远点的冷漠表情,现在却变成了闻鸣玉这么说。而且话音刚落,穆湛眼底就多了一抹黯然,像是被主人嫌弃了的小奶狗一样,受伤地嗷呜一声,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让人只想抱进怀里揉揉。
闻鸣玉有点拿他没辙,想了想,只好提议说:“我想听故事,木木给我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