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他曾经许诺过的那样。
切开鳞甲,剜开胸腔,剖出心脏。
只有这样,这条如此美丽的生物才会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死亡是一种宣示所有权的烙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巨龙飞走的瞬间,穆珩犹豫了一瞬。
或许是因为背后始终不停絮叨着的黑袍人,又或许是……在那瞬间掠过他脑海中的一张面孔,一抹微笑,一声呢喃。
穆珩收住步伐,将自己的全部杀意灌注于剑尖,旋身杀向背后仍然絮叨不止的黑袍人。
真吵。
快点闭嘴。
他在对黑袍人说,也在对自己心中的某个部分说。
甚至……直到前去深渊寻找巨龙时,穆珩都没有彻底弄明白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他只是干脆的摈弃了人类的思考方式,放纵自己跟随着纯粹本能的欲望行动,追逐,渴求,抑或者是杀戮。
血脉的感召是那样的清晰而无法抗拒。
越靠近巨龙,他的杀意越盛。
黑袍人的那袭话作用明显。
在那瞬间,穆珩清晰地意识到,巨龙是那样强大,高傲,自由,无拘无束的生物,它不会为任何人类所停留,也不会属于任何人。
穆珩听到自己的长剑在嗡鸣,发出催促的尖啸。
杀掉它。
拥有它。
独占它。
这是唯一的方式。
穆珩站在深坑的边缘向内望去,胸腔里燃烧着无法熄灭的杀戮之火。
他将掌心按在剑柄之上。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
就像是脚下生长出了深埋于地面之下的根,从他站立的地方向下延伸,直到再也无法被拔除。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天空逐渐染上了鱼肚白。
一缕晨光破开黑沉沉的夜色,从地平线以下升起,落在了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男人身上。
金红色的光像是一层轻纱,柔软而缓慢地覆盖在少年洁白的身躯之上。
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沉静,安详。
几乎带着神性。
终于,穆珩动了。
他迈开腿,一步一步地向着被火焰涂抹成焦黑的深坑底部走去,任凭尚未消散的高温灼烧着他的皮肤,让他的鞋底发出滋滋的声响。
男人在深坑的中心俯下身。
即使在这时,他的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之上,似乎在下一秒,那如水的寒光就会出鞘,无声地吻上对方洁白的胸膛。
穆珩探出手。
他的黑色手套已经被烧出破洞,露出其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按在了少年的脖颈之上。
指腹下,能够感受到对方清晰而平稳的脉搏,有规律的跳动着,像是指尖下握着生命本身,只要稍稍施力,就能让它永远停留。
穆珩垂下眼。
血腥的欲望在他的眼底翻滚。
但是,很快被另外一种欲望取代。
他一点点地松开剑柄,俯身将少年拥入怀中。
男人低下头,沾血的唇落在对方苍白冰冷的前额上,似缱绻,似爱欲,似占有。
龙是我的。
*
时安被他带回了穆家老宅。
温瑶对这件事始终持着不赞同的态度,她认为巨龙的存在对整个人类都是个无法忽视的威胁,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这其中蕴藏的不稳定因素实在是太过危险,因为谁都无法保证巨龙对人类毫无敌意。
将上千万无辜民众的性命压在异族的善心之上?
这点是温瑶做不到的。
而卓浮则恰恰相反。
作为一个专业而热忱的研究从业者,一条活着的龙激起了他的全部热情。
作为世界上仅存的幻想种,巨龙身上蕴藏着巨大的研究价值,更不必说对方可能了解的古语言与古文字,甚至是已经失传的远古咒术,这简直就是活着的字典!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总是有一种莫名信心,认为巨龙并不准备伤害任何人类。
即使在闲聊时,他也始终以“时安”称呼它,而非简简单单的“巨龙”作为指代。
卓浮始终希望能够近距离地接触,或者是研究一下时安。
仅靠着在火山坑内提取的血样,他的大多数实验都无法达成。
即使是取一点样本也好!
他向着穆珩哀求。
然而却被无情的拒绝了。
穆珩虽然没有告诉卓浮原因,但是他本人却对此非常清楚。
占有欲如同成瘾性极高的毒药,只要沾唇就无法戒掉,像是漆黑的沼泽般在他的心底酝酿,发酵,这个过程缓慢而无法逆转。
时安是他的。
无人会看到,无人会知晓,无人能触碰,无人可拥有。
他垂下眼,注视着被自己拖拽到面前的少年。
人类是贪婪的。
他也同样。
*
时安愣了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很快,他眨眨眼,顺着穆珩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脚腕,银色的镣铐叮叮当当,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诶?”
时安的双眼一点点地亮起:“这是给我的?”
他现在还记得,在和穆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把一个同样亮闪闪的银环套在了他的手腕上。
当时时安有多开心,几秒钟之后在银环被拿走的时候就又多难过。
本来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但是没想到这个居然真的是送给他的!
……虽然方式有点奇怪。
穆珩:“……”
总感觉话题的进展方向好像和他预料之中的有点出入。
时安眨眨眼,视线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说起来,你没有带你的那把剑。”
穆珩不知道时安想说什么,只是微微眯起双眼,静静地等待着。
“难道你不想杀我吗?”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度疑惑的神色。
穆珩缓慢地摇摇头: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时安抬起漆黑的眼睫,金红色的光在眼眸深处闪烁,看上去显得妖异而邪恶:
“我是龙哦。”
穆珩点点头:“亲眼所见。”
时安:“哦……”
他挠挠头,有些不解:“你们人类真奇怪。”
空气中的暧昧被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彻底打断,并且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保持着一只脚仍被握在对方手中的奇怪姿势:“所以,让我理一理,你虽然不准备杀我,但是也不准备放我离开?”
穆珩:“对。”
时安晃了晃链子:“这个可以解开吗?”
穆珩:“不可以。”
时安再次“哦”了一声。
他低下头,似乎正在认认真真地思考什么。
许久之后,时安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类,问道:“你会饿着我吗?”
穆珩:“……”
他顿了顿,有些干巴巴地说道:“不会。”
时安想了想:“我可以打游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