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眼神一横，胖大娘又哆嗦一下。

　　“你知道父母为你取这个名字是为什么吗？”林夜白问她。

　　“他们想让我带个弟弟来呗。”胖大娘这一点还是懂的。

　　“招来了吗？”

　　“招来了，后面三个都是弟弟，爹娘老喜欢我了，说我是家里的大功臣。”

　　“三个弟弟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只要我喊一声，他们立马就会来给我做主……”

　　或许这就是胖大娘值得为之骄傲一生的事，她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得意忘形，后面的内容也跟着说了出来。

　　“你当然可以把他们都叫来，甚至可以做一大桌子饭菜招待，但不是现在。”

　　林夜白笑了笑，竟显得有些温和，并不像胖大娘想的那样发脾气。

　　【文学带师】：为人师表林夜白

　　【软软猫耳朵】：林老师可以去评选今年的优秀教师了

　　【男上加男】：好家伙，感觉林崽这是超级进化了

　　“好、好的。”

　　林夜白温和的笑容并没有让胖大娘放松一点，她反而更害怕了，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说出那些话。总感觉如果真的按照林夜白说的那样做一大桌子菜招待自己的弟弟，很快弟弟就会变成他们班上的新学生。

　　话已经说出口了，似乎被林老师记在了心里。她百般懊悔，但也觉得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糟糕，说不定到时候弟弟来了，可以把这些小丫头片子好好教训一顿，把他们都救出去。

　　“名字会陪伴一个人终身，寄托着父母对孩子的希望，比如夏俊德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他父母希望他是一个俊美且有德行的人，虽然二者都没成功，但他的父母曾经为此努力过。”

　　林夜白继续道：“刘盼弟，你也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你的父母希望你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儿子，你觉得这样正确吗？”

　　“你觉得他们对你有过期待吗？”

　　胖大娘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小声道：“谁家不是这样啊……”

　　“只要生了女儿，都想再生个儿子。”

　　“家家户户都是这样，有什么正确不正确的。”她终于把话说完。

　　“林老师问你话呢，你就好好回答，林老师问的是什么，你就答什么，谁让你多嘴了？”

　　宋婉啪啪就是两板，问道：“正确不正确？”

　　“正确。”胖大娘说完，有些迟疑。发现宋婉没有打下来，悄悄松了口气。

　　“都是这样，就是正确？”林夜白反问。

　　【文学带师】：鲁迅说过，“从来如此，便是对吗？”环境实在太重要了。

　　【瓜田里犯了错】：这句话鲁迅真的说过诶

　　“你的几个弟弟分别是什么学历？”林夜白问。

　　“两个读了高中，还有一个读了大学。”胖大娘继续回答林夜白的问题。

　　“为什么你只读了三年书，而他们却能读到高中大学？”

　　“因为我笨，而且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以后还不是要结婚嫁人生孩子，嫁个好对象，比读多少书都有用。”胖大娘理直气壮。

　　“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你呢？”林夜白问。

　　胖大娘突然不说话了。

　　她的弟弟确实都比她过得好，要么已经去了其他城市安家落户，是人人羡慕的大老板，要么在镇上开着馆子，生活也滋润的很。

　　只有她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守着一个食堂，靠从这些丫头片子身上捞油水过日子。

　　“如果你读了大学，你能过得和他们一样好，甚至比他们更好吗？”

　　“我……”胖大娘眼神发飘，已经顺着话不断的联想，想象着自己是大学生的样子。她很小的时候，还在上学的时候，老师也夸过她聪明。

　　后来家里孩子多，供不起所有孩子上学，她是女孩，首先就让她辍了学。“能还是不能？”宋婉轻飘飘的声音落在人耳中，如同洪钟大吕，猛然把陷入沉思中的胖大娘震醒。

第295章 女四书7

　　“能……我能, 我要是大学生，我也能当大老板。”胖大娘眼神怅然，又有些空洞, 以及一些无根由的恨意。

　　她不觉得自己比弟弟傻, 都是一个父母生出来的，弟弟能做成的事，换她来做, 她也能成。

　　假如呢？假如呢！

　　谁都无法抹去那种可能性，真给她同样的起跑线, 她就真的不能做到吗！但她的命运在年幼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决定好, 彻底钉死在这个偏僻地方, 一生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天光。

　　“刘盼弟，你再念一遍黑板上的字。”林夜白看向宋国章：“你教她念，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凡为女者，卑弱第一。”

　　“古者生女三日, 卧之床下, 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 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

　　宋国章一字一句教胖大娘念, 并且告诉她意思。

　　宋国章每天教国学课, 教《女四书》, 这些基础的释义还是能做到的。他逐字逐句地讲道：

　　“作为女人，首先要知道的就是自己的卑微和弱小。”

　　作为对比，宋国章还延伸出来, 讲了一点其他内容：“在古代，生了儿子叫弄璋，生了女儿，就叫弄瓦。璋是美玉，很值钱，是珍宝。瓦就是屋檐上用来遮风挡雨的瓦，不值当什么。”

　　他有心想表现得好一点，然后当上纪律委员，解释过璋与瓦的区别，继续往后讲：

　　“古代人生了女儿三天后，给她一块瓦石和砖头，让她拿着玩。”

　　“放在床下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的卑贱，天生就是下人，只能放在床下。给她砖瓦是为了让她勤劳，以后长大了就是为了做事……”

　　宋国章解释着，发觉胖大娘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她好像很生气，很想骂人，一时间气得狠了，又骂不出来，声音卡在喉咙里呼哧作响，眼睛里迸发出清晰明显的恨意。

　　这一刻她是在仇恨的，恨的方面有很多。

　　恨学校两个丫头片子把她弄成这样，也恨宋国章讲的东西，她不认识几个字，读不出来就要挨打。恨宋国章讲的东西狗屁不通，凭什么男的是玉，凭什么女的天生卑贱，低人一等？

　　“慢慢学，不着急。”

　　林夜白关心每一个学生的学习进度，对他来说，杀死一个人要比改变一个人固有的观念更容易。

　　后续他又考教了其他三个学生，除了夏俊德和宋国章，其他四人基础都很薄弱，根本记不住黑板上的段落。

　　他们的任务就是坐在这里背书，先背出来的人可以吃东西。

　　为了吃东西，每一个人都很努力。

　　除了两个老师以外，虽然说文化水平不高但也不是全然文盲，就算只认出半个字，也能磕磕巴巴把黑板上的东西念完。

　　剩下来的就是把这些东西背下来，只要能背，就可以吃东西。

　　林夜白以内需驱动发展的道理，甚至让宋婉从食堂端出来一份饭菜，绿油油的小青菜、红与黄交错的番茄炒蛋，铺在饭上。

　　此时米饭还在冒热气，那股香气很快就遍布整个教室，肚子咕咕咕的叫声响起，还有咽口水的声音。

　　这几个大龄学生不但要将眼神从饭菜上挪到黑板上，还要忍住各处的痛楚，努力背书，非常难熬。

　　宋国章对这些印象更深，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第一个背完的人，说不定还能当上纪律委员，他正要开口让老师检查背书。

　　胖大娘已经提前开口：“我想试试，我好像背出来了。”

　　“好。”林夜白站在胖大娘桌前，宋婉拿了本书挡住胖大娘看黑板的视野。

　　”凡为女者，卑弱第一……”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

　　胖大娘语气有些愤恨，却磕磕绊绊把林夜白教授的内容背了出来，没有背错一个字。

　　“你可以吃饭了。”林夜白随手接上胖大娘的左手，这已经足够她自己吃饭了。

　　“剩下的人再接再厉，等下次机会。”

　　胖大娘的手因为脱臼太久，一时间不能自由抬举，不过她已经能转动胳膊，这就已经让她很高兴了。

　　她的掌心被戒尺打肿，一直在发抖，不过她把勺子握得很稳，一口一口把饭菜送到嘴里，从来没觉得饭菜这么好吃过。

　　番茄炒蛋配着软烂的米饭十分开胃，在入口饿瞬间就给人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更别说周围还有人羡慕得流口水了。

　　而是她心里还有种很微妙的得意感，看吧，老娘也不比那几个男的差，里面还有两个老师呢！

　　宋国章等人看得直咽口水，同时也十分失望。本来以为只要背完就能吃饭，竟然只有第一个才能吃上！

　　饿了三天，眼睁睁看着胖大娘这样慢吞吞吃饭，对他们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胃都饿得有些发痛了。

　　当然，他们心里也有点惊讶。胖大娘平时从来不打字，微信只发语音，刚开始念得有多磕巴，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她就能背诵？

　　等胖大娘吃完饭，宋婉将碗收走。

　　林夜白敲敲黑板：“不止要背诵，还要默写，更要用《女四书》的标准要求自己，当然，纪律委员除外。纪律委员有自己的职责，可以不和其他学生一样。”

　　教室里的几个学生下意识对纪律委员更向往了，同时互相对视，有些警觉。只有六个学生，肯定只能出一个纪律委员，现在周围每个人都是他们的竞争者。

　　胖大娘用那只能动的左手，握着削好的铅笔，照着黑板上的字写，字写得歪歪扭扭，即使这样，也比其他人学习条件要好。

　　“继续学吧。”

　　“背完了可以喝稀粥。”

　　其他五个没吃饭的学生这才高兴起来，稀粥也很不错了啊，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林夜白见教室里的学生走上正轨，没管他们。驾驭人心，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用通俗些的话就是拉一批、打一批、立一批。

　　只要从里面找出一个亲近己方的人，给出更好的待遇，剩下的人很快就会瓦解。

　　几天过去，这群学生已经有模有样。

　　两条腿仍然不能自由移动，手却可以动了。

　　但他们的手肿得像馒头，因为缺衣少食，都生着病，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胖大娘因为后续几次表现得也很好，变成班上的纪律委员，有时候甚至有在教室里自由活动的权力，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除了胖大娘以外，其他人只有在上厕所的，才能瘸着一条腿，半身不遂，挪去厕所。外面有人看着，想逃跑都不可能。

　　宋国章一直被宋婉针对，只能喝粥，瘦了一大圈，后续几天都在发烧，宋婉喂了一点退烧药，宋国章又觍着脸说起叔侄之间的深厚感情，被宋婉打了几下，才彻底放弃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