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科对于五场的接待感到满意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一丝傲慢,这么热情招待,必有猫腻,估计牧草的质量好不到哪里去,想用人情来凑呢。本来他不想来这儿,可是上级恰好看到了《农报》上的那篇文章,邓场长的战友又竭力推荐游说场领导,让他们过来考察一下,于是郑科长一行人不得不奉命前来。
郑科长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周围荒凉的景致,路修得一般,周围基础设施只有一个简陋的猪场,旁边竟然还有一溜茅草棚。听说五场还是第一次种苜蓿,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哪怕三人掩饰得很好,大家还是感觉到了他们的嫌弃。
邓场长客气地说道:“这儿是猪场,地方简陋,招待不周,一会儿我在食堂二楼招待你们,咱们先去看看苜蓿。”
郑科长干笑道:“对对,先办正事,去看看苜蓿。”
朱书记赶紧把顾立春推出来:“小顾,你在前头带路。”
郑科长看看顾立春,这人也就十五六岁吧?五分场是得多缺人?
顾立春走在前面,边走边说道:“我们一共种了二百多亩苜蓿,第一茬收了10万斤干草,有一部分在外面放着,一部分在仓库里,我先带你们去看外面那一批。”
他的话音刚落,郑科长身边的那个白胖子就发出了质疑:“二百多亩地收了10万斤干草?你们的干草水份够大的呀。”
朱书记和邓场长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王有成倒是心里爽快许多。
顾立春面带微笑,不急不恼:“张同志,领袖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可以先看一看苜蓿,再下结论。”
郑科长打圆场道:“对嘛,咱们先看看东西再说。”
张科员没说话,但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茅草棚前面,顾立春让赵高和小康揭开草垛上面的油毛毡和雨布,一个方方正正的苜蓿草垛出现在他们面前。
顾立春又让他们俩踩着□□搬下来几捆苜蓿,以便郑科长三人就近查看。
郑科长先是俯身观察一会儿,闻了闻气味,鼻端有一丝淡淡的草木清香味儿;他又亲自上手翻了几下,用手指碾几下叶子和茎秆,这苜蓿晒得很干,苜蓿的叶子颜色依旧保持青绿颜色,上面没有发霉没有斑点,茎秆部分被压扁压碎,这么做,显然是为了方便茎秆脱水晒干。
郑科长点点头,做为供销科的科长,他对牧草的质量等级之类的,自然是了然于心。五场的苜蓿可以评为优等牧草。
郑科长早收起了刚才的轻视之心,由衷地说道:“你们场的苜蓿长得确实不错,收割方式正确,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不早不晚,晾晒也很讲究方法,没有淋雨,也没有掺杂其他杂草,苜蓿叶子脱落得很少,营养成分流失得不多。”
张科员心里不服气,存心想去挑毛病,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不好来。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于科员,突然开口问道:“请问,这苜蓿是哪位技术人员处理的?”
郑科长也看向邓场长和朱书记,他也想知道这人是谁。
朱书记指着顾立春:“就是这位小顾同志,苜蓿就是他带着大伙种的。所以我才让他给你们领路嘛。”
“他?”三人都有些惊讶。
郑科长最先恢复正常,笑着问道:“小顾同志,我没看错的话,你今年应该不超过十八岁吧?”
顾立春点头:“嗯,我今年十五岁。不过,我是长子,家穷,当家早,心理年龄二十五岁。”
众人:“……”年龄还能这么算?
郑科长笑着点头,又问道:“你晒苜蓿的方法是从哪儿学的?”
顾立春看看邓场和朱书记,说道:“邓场长给我从疆省带来了一箱子学习资料,朱书记给我理论和思想指导,再加上我有种庄稼的经验,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慢慢琢磨出来的。”
郑科长再次点头:“仅凭一箱子资料,第一次种苜蓿就能种得这么好,难能可贵呀,真是后生可畏。”
于科员也上前跟顾立春握手问好,询问他一些专业上的问题。
张科员心里不服,于是便叫上于科员,两人亲自爬□□去查看草垛的情况,看看他们有没有弄虚作假,两人查看一圈,发现整垛牧草的质量完全一样。
张科员一路上没再说话。
顾立春接着又领他们到猪场仓库去,里面的苜蓿质量跟外面一样,不,应该说,仓库里的质量比外面要更好一些。
苜蓿种上以后,顾立春浇水时在里面掺了一些空间农场里的水,但是由于地方太大,他不可能全部顾及到,有的地方浇的水多,苜蓿的质量就高些,有的没照顾到,就是正常质量。外面那十几垛就是正常质量。仓库里的苜蓿植株更大,香味也更浓些。当然最关键的区别还不是外观,这要等奶牛食用一段时间牧草后才能看出来。
郑科长越看越满意,当下就拍板:“这一批牧草我们场全要了,价钱就按市价,一千斤十五块,10万斤就是1500块。你们要是同意,咱们这就拟定合同。至于下一茬,我一会儿打电话向场里请示一下,要是上级同意,我们也可以提前签订合同。”
邓场长和朱书记对视一眼,又跟齐科商量几句,便同意了。别的地方差不多也是这个价。
郑科长他们先回场办签合同,一会儿再去食堂招待他们吃饭。
临走时,邓场长说道:“小顾,签合同你们齐科在就行,你去告诉生产队的同志,他们用把苜蓿装上拖拉机和大卡车,装整齐些,上面用油毛毡和雨布盖上,等到合同一签,就得拉到火车站发货。”顾立春点头答应。
这会儿,生产队的那帮人还在面面相觑,尤其是杜松,黝黑的脸膛泛了红,神态窘迫。
大家挤眉弄眼,还有人重重拍杜松的肩膀,提醒他别忘了买烟。
杜松气呼呼地说道:“买,买,我老杜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大家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干活了。
叶爱农讪讪地对顾立春笑道:“顾同志,我真是没想到,苜蓿还真能卖钱。”
顾立春也没想到要痛打落水狗,反而对其态度温和:“我在会上就说了,苜蓿是牧草之王,咱们场的苜蓿品质尤其高,你看连省牛奶场都认可了。叶大哥,你们以前没接触过,不接受也很正常。既然已经证明了种苜蓿是能赚钱的,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多多配合我们。我们农牧科的总共就这么几个人,种苜蓿时是全体下地干活,不容易呐。”
叶爱农连连点头:“对对,你们不容易。”
胡大华也爽气地表示,下次一定帮忙。
顾立春知道,这些生产队的员工一般受教育水平不高,性子粗犷,你来硬的不行,来软的也得看时机,只能让他们服你,他们才会真心出力。像上次种苜蓿,其实他也可以建议邓场朱书记他们硬拿命令去压,但是那样难以服众。邓场当时估计也有这个顾虑。
半个小时后,陈洁就过来告诉他们,合同已经签订好,让他们装车。顾立春一声令下,大家伙一齐动手装车。
这帮人干活再也没有了抵触心理,一个个干得十分卖力。还有不少家属也闻讯赶来帮忙。
顾立春笑着对他们说:“各位,我们的第一茬苜蓿卖出去了,一共卖了1500块,等帐结下来后,你们就可以领工钱了。”众人一阵欢呼,个个笑逐颜开。
第一茬就卖1500,苜蓿一年可以收四回,加一起就是6000块。要是明年多种些,那得多少?要知道,五场别的东西没有,荒地有的是。
大家看向顾立春,就像看着人民币一样,两眼放光。
邓场长和朱书记在二楼食堂里招待郑科长他们三人,本来,顾立春也可以去,可是,他想想上午齐科长的脸色,觉得还是罢了。
顾立春便特意去找齐科,一脸为难地道:“齐科,我听说招待客人还要喝酒,我年纪小,酒量也不行,一喝酒就难受,嘴上也没上把门的,胡说一通。你说,我要是去了,别人都喝我不喝,怕郑科他们误会,喝了为难自个儿,要不,我就不去了吧?反正咱们有农牧科有齐科一人代表就可以了。”
齐科关切地问了顾立春的身体情况,爽快地应允了。
顾立春如蒙大赦,生怕有人追上自己似的,跑步离开。齐科忍不住嘴角上扬,到底还是个小年轻。谁说招待客人就得喝酒。
顾立春回到猪场,陈洁看到他一脸惊讶道:“你没去陪客呀?”
顾立春摇头:“上午的风头出够了,晚上的留给别人。”
郑科长他们在农场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邓场长和朱书记又跟他们签订了预定合同。郑科长说他回去以后就让财务打钱,连下一批的预付金一起打。
几天后,东风牛奶场如期汇钱,连同预付金在内,一共2千块。虽然对于别的场不算什么,可对于五场这个穷场来说算是缓了燃眉之急。
收到钱后,财务科立刻通知职工家属们去领工钱。
那些家属们挤在财务科门口,等着里面叫自己的名字。工钱是按天开的,一天一块钱,临时工按月开的是每月18块。有的人干得多,半个月能顶上以往一个月的钱。大家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顾立春经过这里时,大家都笑着跟他打招呼,跟顾立春最熟悉的陶姨和胡大姐他们尤其热情。
“小顾,这苜蓿种上了,你们农牧科还有什么要干的活不?”
“是啊是啊,小顾,下次有什么活记得通知我们哈。”
……
顾立春想了想,说道:“我还真有个计划,不过,还没来及完善,等我想好了,邓场和朱书记那边同意了,再告诉你们。”
大家的胃口都被顾立春吊了起来,从各方面打探消息。
“小顾,你是不是要做副业,豆豉瓜子什么的?”
“不一定,那玩意不咋赚钱。有可能是别的方面。”
顾立春为保持神秘,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农牧科办公室去了。他也来领钱,当时大家伙一起垫付的钱也该发给他们了。
领完钱,顾立春算算时间,也该回家一趟了,本来,他三月底有三天假期,可当时忙着收苜蓿,没休。这次忙完了,可以休息了。顾立春跟齐科和白大姐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想修三天假,两个自然同意。
工资领了,垫付的钱也收回了,再加上有三天假期,顾立春的心情就像四月的天气一样,阳光明媚。他哼着歌儿,跨上自行车,正准备回猪场,恰好在办公室门口遇到满脸阴郁的王有成。
王有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立春,说道:“小顾,又回家呀?你可真是个孝子呀。”
顾立春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有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看看四周无人,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小顾,你对自己的身世难道不好奇吗?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第55章 家人
说完, 王有成盯着顾立春的脸看,他在等着对方脸色发白,浑身一颤。可惜的是, 他什么也没看到。顾立春的脸上仍然充满了笑容, 眼神依旧明亮。
顾立春看着王有成, 不停地摇头,然后用一副恨铁不成钢地口吻,说道:“王干事, 你这个问题, 我村的小孩子和脑子不正常的老人最爱问了。你说你, 大好年华,年龄也不算老, 怎么脑子就……”
王有成冷笑道:“小顾, 我就佩服你这一点, 你挺能装的。”他就不信这事让他没有一点触动。
顾立春反唇相讥:“论能装, 我哪及得上你,王干事就好比咱办公室门口的垃圾桶,大号的,特能装。”
王有成看看门口脏兮兮的垃圾桶:“……”
顾立春跨上自行车,嘴里唱着抗战歌曲《在太行山上》, 洒脱离去。
风中传来他的歌声:“山高林又密, 兵强马又壮!敌人从哪里进攻,我就要它在哪里灭亡!”
不知怎地,王有成觉得浑身冷嗖嗖的。
顾立春骑着自行车,一路上都在想王有成的话。王有成说这番话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真的打听到了关于他亲生父母的消息,想以此拿捏他;二是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是纯粹恶心自己, 扰乱自己的心境。如果是后一个,那就没什么,以牙还牙就是,反正这家伙在他手上也没讨过便宜。
要是前面那个就有些麻烦,因为对方知道他不知道的。顾立春回忆书中的剧情,里面并没有提及他的身世问题。算了,他回去问问养母,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其实他并不在乎亲生父母是谁,在对方把他扔掉的那一天,他之间的亲情和缘分就已彻底斩断,彼此之间就是陌生人。对方最好此生都不要出现,免得来一场血缘伦理狗血大戏。不过,为了防止有人利用此事攻击自己,他得知道真相,以便掌握主动权。
顾立春一回到猪场,吴胖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顾哥,我已经我跟我头儿说好了,我跟你一起休假。咱上次说好的。”
顾立春笑道:“我记着呢,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回去,咱就呆两天。”
就呆两天也不用收拾衣服,不过吴胖有几件衣服要改改,便飞快地回去收拾东西。
顾立春也回屋收拾要带的东西,因为早打算要回家,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农场里出产的零食自然是要带的,食堂的包子和馒头他这次没带,自从陈洁来了之后,把大家的胃口养叼了。食堂的饭菜虽然量大,可是真不好吃,而且水平还不稳定。他便买了米面和油盐酱醋,交给陈洁,大家一起搭伙。陈洁任大厨,顾立春是顾问,其他人都是学徒,大家合作得十分愉快。
顾立春直接买了两袋玉米面,一袋豆面,一袋白面回去,另外,就是赵高和陈洁帮他淘换的二手衣裳。
陈洁来了之后,和三场的知青相处得不错,那些知青会是不时的淘汰一些衣服,他不舍得扔和送人,就干脆卖掉旧的,再攒钱买新的。顾立春帮娘和两个妹妹买了几件,都是五六成新,改改就能穿。
陈洁还特意蒸了一锅油渣荠菜包子让顾立春带上给他家人吃,另外还托他带了一包东西和一封信给知青点的张艳。
东西收拾妥当,两人开始出发。吴胖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自行车上挂满了大包小包。
顾立春跟在后面,一路东瞧瞧,西望望,心里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