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哪了?”
“我不该这么急躁冒失的,就算心里真的很急,也要保持起码的冷静,不能被个人情绪冲昏头脑。”齐乐人乖乖道。
“起码的冷静还算在,至少没冲我吼起来,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喝茶?”陈百七呵呵一笑。
齐乐人连连称是,反正现在这时候陈百七说什么都是对,都是好,千万别和她对着干,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人一急躁就会慌乱,一慌乱就离死不远了。冷静、耐心、观察、把握时机,现在你勉强合格了一项,呵呵,认错很及时。”陈百七笑道。
齐乐人不太服气,他觉得自己观察的水平也不差啊,起码看出了陈百七是在借机磨练他的性子。
陈百七好似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冷冷一笑:“你没发现吗?通知你过来的那只鹦鹉,根本不是我的。”
冷汗顿时从额角冒了出来,齐乐人拼命回想那只敲开他窗户的鹦鹉,当时的光线不算明亮,鹦鹉在阴影里,他没看清鹦鹉的毛色,可是他下意识地把那只鹦鹉和陈百七让他做蒙眼直觉测试时召唤出来过的那只鹦鹉联系在了一起,加上鹦鹉说了一句“到我这里来,信来了”,齐乐人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转移,根本没有确认过鹦鹉是不是陈百七的。
如果这不是陈百七的一个小测试,而是一个稍知内情又对他心怀敌意的人将他钓出来,趁他心焦之际埋伏暗杀,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我老师的鹦鹉,我特地借来的。”陈百七吹了一声口哨,一只鹦鹉从暗处飞了出来,在它自己现身之前,齐乐人根本就没发现它的存在!
等再次见到这只鹦鹉的时候,齐乐人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多离谱的错误——他竟然没发现,这是只红鹦鹉!压根儿不是陈百七那只绿头鹦鹉!
这么明显的纰漏,他当时竟然一丝丝的异样都没觉察到!
齐乐人讷讷地说不出辩解的话,捧着菊花茶默默喝,老实得像个三好学生。
眼看敲打得差不多了,陈百七终于开口了:“说正事,宁舟的信已经寄到了我这里,是从炼狱附近的地下蚁城寄来的。信里说他准备去炼狱进行圣修女的梦境系列任务的第二环,顺利的话他半个月内会回补给点一趟,到时候再给我寄一封信报个平安,也顺便把任务情况告诉我。”
齐乐人抿了抿嘴,很想问信里有没有提起他。可他也知道,宁舟这种含蓄的性格,如非必要,他几乎不可能主动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心事。哪怕那无人诉说的思念与爱恋日夜啮噬着他的心脏,他也依旧是沉默而坚忍的模样。
“……也就是说,就算我现在给他写信,他半个月内就可以收到了?”齐乐人问。
陈百七点点头:“如果情况顺利的话。万一他被绊在任务里了,那就不好说了,毕竟信件需要他自己去补给点取,他短时间内未必会去取信。”
“炼狱很危险吗?”齐乐人明知故问,在扮演“红”的时候,他已经了解过了地下蚁城和炼狱的情况,此时他问出来,并不是寻求一个答案,而是求一个心安。
“在这个世界,哪里不危险?只要不进入炼狱深处的两界缝隙,宁舟应该还应付得了。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我这边也会知道,临走前他给了我一块有他一滴血液的生命水晶,只要水晶没碎裂,就说明他的情况一切都好。”陈百七说着,把一块硬币那么大的水晶放在了桌上,水晶竟然自体悬浮在桌上一寸高的地方,好像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让它漂浮在那里。水晶的中央有一小滴猩红的血液,血液周围环绕着金色和银色的光点,在缓慢地旋转着。
齐乐人伸出手去碰它,手指快要碰到的时候又偷偷觑了一眼陈百七的脸色,把手缩了回去。
“你可以拿去留个纪念,放在你那里也一样。”陈百七说。
齐乐人终于摸上了生命水晶,晶体和手好似两个相同的磁极互相靠近,有一种强烈的斥力,会自动和周围的物体保持一寸左右的距离,如果不故意使力去抓住它,它就会安安静静地漂浮在手心上方一寸左右的地方。
“这个生命水晶是什么物质?”齐乐人问道。
“一种特殊的恶魔结晶,产自地下蚁城,价格不贵。把血液滴入结晶的话,如果血液的主人身受重伤,结晶就会开裂,如果人死了,结晶就会彻底破碎。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用处。”陈百七说。
齐乐人捧着生命水晶,就像是捧着自己宝贵的心脏一样小心翼翼:“那宁舟的信……”
“你也看看吧,毕竟他提到了你。”陈百七说。
齐乐人愕然地接过了信。
宁舟的字迹和他本人有着相似的特质,语气也格外正直严肃,信的开头他问候了一下陈百七和茜茜,简单说了一下他已经脱离永无乡教廷的事情,然后就是他如何穿过静海荒漠来到地下蚁城,以及地下蚁城的近况。他还说了自己近期的打算——前往炼狱触发任务第二步。
这封不带私人感情,仿佛是例行汇报一般的书信却在末尾突然有了一丝丝属于人类的情感。
“穿过沙漠的时候我遇到了一场巨大的风暴,弄丢了骆驼,但还是幸运地活了下来,来到了戈壁上的瓦伦丁部落……”
“抵达地下蚁城的时候,恰逢这个月的妖魔潮汐结束,庆祝盛典正在举行。人群向着王宫蜂拥,朝见老迈的龙蚁女王,人类和恶魔短暂地忘却了彼此之间的血海深仇,为生存下来而欣喜若狂……”
“……我穿过热闹的庆典,来到了一家居社安顿了下来。天已经晚了,人群还在欢腾,在这个地方,也许每个月只有这一天才是和平热闹的……”
书信只剩下最后一行,齐乐人竟不忍心就此读完。
可他还是看到了这最后一句话,一句含蓄、委婉、太过思念以至于忍不住倾吐的心语。齐乐人反反复复地默念着这一句,有太多太多情感沉淀在里面,以至于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都是那样深沉厚重,让他热泪盈眶。
“我又梦到他了,是个美梦。”
第十四章 复生序曲(十四)
这一晚齐乐人辗转反侧。好几次想着他给宁舟写的信是不是太简单了,就只是告诉了他复活的事情,也许他该多写一写他很想他?可提笔的时候,一种羞怯的情绪让他难以落笔,只敢在信的末尾写下了一句回应他的话:“我很喜欢那枚草编的戒指,我也想回赠给你。”
光是这句话就烧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不得不在陈百七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落荒而逃,然后在床上彻夜难眠。
黑暗中齐乐人数着机械挂钟的滴答声,好几次睁开眼去看放在床头的那块生命水晶。
它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缓慢旋转,在失去了所有光源之后,它益发晶莹剔透、如梦似幻。那环绕着一滴血的金银二色光点仿佛大型行星的诸多卫星,不停地围绕着它公转。
齐乐人看着看着,终于感觉到疲惫,体力早就在一整天的训练中消耗殆尽,几小时前的大起大落又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的大脑已经不太听使唤了,却执拗地不肯指挥他闭上眼睛。
他想他是害怕的,害怕梦到自己死亡前的场景,也害怕梦到宁舟,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太多。
可如果他梦到了,那个梦应当会和宁舟一样,是个美梦吧?
睡意袭来,累到了极致的齐乐人终于昏昏沉沉地陷入了熟睡之中。
第二天一早,齐乐人是被吕医生的砸门声弄醒的,醒来的时候闹钟还在床头嗡嗡叫,他竟然愣是没听见!
齐乐人赶紧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全副武装活像要上战场但其实只是出门晨跑的吕医生叉着腰,因为衣服穿得太多,他看起来像只胖乎乎的茶壶:“我都准备出去跑步了,你还不起来?赶紧跑吧,不然就迟到了!”
齐乐人苦着脸,顾不上洗脸刷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吕医生的诊所。
因为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齐乐人跑到陈百七家的时候侥幸没有迟到,等在门口的陈百七遗憾地叹了口气,蹲在陈百七脚边的地狱三头犬失望地呜咽了一声,齐乐人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惯例的买早餐后,陈百七带着齐乐人继续训练潜水。
今天的训练场地在亡灵岛附近,齐乐人记得审判所的先知跟他说过,让他有空去找一找住在亡灵岛后山的一位盲人,齐乐人就顺口问了陈百七。
陈百七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
“呃……先知跟我说的。”齐乐人回道。
“我恰好认识,这样吧,今天的训练结束后我带你去见他。”陈百七爽快地答应了。
又是痛苦的一天,齐乐人在连续三次下潜后奄奄一息地趴在船边:“再来几次我不会得潜水病吧?”
陈百七嘲笑道:“放心,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耐操。”
齐乐人都不知道是该郁闷还是该欣慰了。
“你一直说要突破身体极限,可这真的可行吗?突破身体极限之后就可以凝结半领域了吗?”齐乐人问道。
“不,半领域是另一个境界。噩梦世界和现实世界不完全一样,尤其是在极限上。目前已知的最高境界是领域级,下面是半领域级,再往下……”陈百七抚摸着手腕,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描述。
“普通人级?”齐乐人插了一句。
陈百七斜了他一眼:“那是最低等的一级,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和菜鸡没什么区别。”
齐乐人受到一记重击。
“不过大部分玩家到死都停留在这个等级里,很少有人能‘破壳’。”
“破壳?”
“这个境界没有固定的称呼,有的人管它叫‘突破’,也有人称‘先天’、‘出窍’、‘超体’,甚至有人管这个叫‘基因锁’——这个大概是《无限恐怖》看多了。”
“《无限恐怖》?这是什么?电影吗?”齐乐人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词。
“我年轻的时候流行的一本小说。”陈百七淡淡道,“但不管是什么名字,它蕴含的意义都是一样的,这个境界代表你突破了人类身体的极限,举个例子,假如你在我的爱犬的追赶下跑出了百米十秒的记录,这就说明你破壳了。一旦破壳,你的各方面能力上限都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但是这不代表你一定可以到达半领域级,更别说遥远的领域级了。一旦到达领域级,动用领域对付非领域级的敌人,简直是碾压一般的胜利。领域级已经够可怕了,之后还有什么境界,已经没人知道了,也许是成为神吧。”
齐乐人有点沮丧,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和苏和的境界差距到底有多远,这越发显得当初他想用自爆的方式和他同归于尽的行为天真到可笑,苏和要对付他,根本是降维打击。
下午的训练齐乐人一直都有点蔫,但还是尽力完成了陈百七的任务。
一天的训练结束了,陈百七的小船在亡灵岛岸边停了下来,齐乐人已经两腿打颤浑身虚软了。
陈百七打趣地问他要不要扶?齐乐人用尽了男人的自尊才没答应下来,拖着灌铅似的腿艰难地往前走。
陈百七还坏心眼儿地笑了起来:“哎呀,爬山不易,且爬且坚持啊。”
接下来的爬山路真是血与泪的考验,齐乐人中途休息了好几次,陈百七不催促他,但也不帮助他,偶尔还要笑嘻嘻地嘲讽他。等真的爬上了后山山顶的时候,齐乐人已经双腿一软跪倒在石阶上奄奄一息了。
亡灵岛已经离开了黄昏之乡的范围,自然不会终日被夕阳笼罩,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齐乐人身上,这种温暖的光芒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力量,随着呼吸渗透到了齐乐人的体内,没过多久他就觉得自己缓过来了。
“能走了?”陈百七问道。
齐乐人默默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午后的风温暖和煦,照耀着这片山头。这里已经是后山的最高处的山脊了,没有太高的树木,只有绿汪汪的草地和低矮的灌木丛,被人畜踩踏出来的蜿蜒小径一直带着他们走向前方一块裸露的山岩,在那里有一座破落的小教堂。风中传来清脆的摇铃声,两人应声看去,在山坡下方,有一群白色的绵羊在草地上吃草,摇铃的是一个老人,他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
“原来你们在这里。”陈百七领着齐乐人走下了山坡,笑盈盈地和两人打招呼,“好久不见了,小知,还有老师。”
叫做小知的男孩子抬起头,齐乐人猛地一惊——这个小孩子长得和先知也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眼巴巴地看了陈百七一会儿,闷声道:“我不记得你了。”
陈百七笑道:“那还记得茜茜吗?她可想你了。”
粉妆玉琢的小男孩皱着眉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也不太记得了……”
陈百七无奈地笑了笑:“茜茜又要难过了。不过没关系,下次再带她来见你,你们又会成为好朋友的。”
小男孩开心地笑了笑:“嗯!”
“还没跟你介绍,这位是我的老师,也就是你要找的人。”陈百七向齐乐人介绍了一下那位盲眼的老牧羊人,又对他说,“老师,这位是齐乐人,我的学生。”
盲眼的老牧羊人已经很老了,浑身的皮肤都像是长了青苔的树皮,他闭着眼,眼睛的位置没有眼球,而是凹陷着的,猛地看去着实有些吓人。
“您好。”齐乐人说。
牧羊人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在教他了,就不需要再带他来找我了。”
“老师,我可不敢和您比,您身上的本事,我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学到。”陈百七谦逊道。
“因为你的杂念太多,你要是有小知一半的执念,又怎么会混成现在这个德性?”老牧羊人恨铁不成钢地说。
陈百七乖乖低头听训,老实得让人震惊。齐乐人在心里偷着乐,平常都是他被陈百七训,现在见到有人能训陈百七,他飞快地进入到了看戏模式,这感觉大概就是看到他外婆训斥他妈妈,从来在镜头前倍儿有范的妈妈被外婆训得像个小学生,而他拿着外婆塞过来的瓜子糖果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陈百七苦笑道:“老师,你可得在学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牧羊人手中的摇铃一直在响,他转向齐乐人,仿佛他真的能用那双凹陷的眼睛看到站在那里的齐乐人:“回去吧,等陈百七不能教你什么了,再来找我吧。”
齐乐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爬上了山,莫名其妙地见到了盲眼的牧羊人和一个长得和先知很像的小男孩,又莫名其妙地被赶走了。
回去的路上齐乐人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向陈百七打听小知是不是先知大人的儿子。陈百七坦然点头。
先知竟然有儿子……这个认知让齐乐人十分震惊,他下意识地觉得他这种身份地位和个性爱好,注定要单身一辈子,谁知道连孩子都有了。而且从五官来看,先知父子都是纯粹的东方面孔,考虑到这里的NPC几乎都是高鼻深目的长相,小知的母亲十有八九也是个玩家。
“他记性不好?”齐乐人又问。
“的确有一些问题,他经常记忆错乱,所以审判所的人一般不会让他到处乱跑,也就偶尔来我老师或者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