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慕然用力咬了下嘴唇,唇面陷下去一条发白的线,看样子力度很重,如果齿尖再尖锐一点,说不定就被他咬破了。
两分钟后,祁慕然终于开了口,“对不起,我不想说。”
方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的生气,只是脸色很严肃,“你不想说,可以,但我问你一句,严重吗?”
祁慕然慢慢松开唇,“……我不知道。”
方怡深吸一口气。
好样的。
她费心签来的艺人,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而她还不知道从何下手。
原本她以为祁慕然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脚伤和队友背叛的打击,却没想到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些。
最重要的是,祁慕然根本拒绝交流,不愿意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
“抱歉,方姐。”祁慕然的神情很疲惫,“我没有要拒绝治疗的意思,我只是……算了,可能我现阶段真的没办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方怡忽然道,“那你的脚怎么办?我想你自己心里恐怕也很清楚,你目前所有关于跳舞的瓶颈都来源于你的脚伤,而你的脚早就好了,是心里原因在作祟,没有办法让你正常的跳舞。”
“我那天不是没跟你说清楚,如果跳不了,那就不跳了,我想办法让你进影视圈,你好好拍电影,拍剧,照样能在娱乐圈里混下去。但是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要跳舞!祁慕然!听好了!这是你自己说的!”
方怡似乎气的不轻,“毫不夸张的说,自从当了你的经纪人,我差不多老了十岁,我求求你配合一点,好吗?别给我搞出那么多的难题,别人谈恋爱我还能公关,你呢?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一半是为祁慕然这种关自我禁闭的态度而生气,一半是因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生气。
如果能帮得上忙的话,她也不至于这么无助。
这种无助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无能。
房间里静了半晌,祁慕然垂着头,半张脸藏在黑暗里,神情一片不明的晦涩。
摆出来的那些精致的饭菜已经冷掉了,油凝在饭盒上,看上去有些令人反胃。
方怡深吸一口气,拨通徐悦的号码,“喂,悦悦,你过来慕然房间收拾一下,顺便带瓶空气清新气,嗯,对,好的。”
她挂断电话,深深看了祁慕然一眼,“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这个综艺,直到录制的前一天,我都可以换人上去。”
-
徐悦收拾完东西,又离开了。
房间里弥漫着柠檬的空气清新剂味道,明明很是很淡的味道,却让他莫名觉得很想吐。
屋里关了灯,留他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后背靠在床沿,一副颓废美男画面。
只可惜这位“美男”的心情非常不妙,为了压抑出自己内心翻滚的怒气,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内侧,在上面留下一排排半月的红色印记,每当一个地方被掐得麻木了,他就会换个地方继续下手。
他不是在生方怡的气,而是在气自己。
明明在之前已经做好了不少心里建设,可在看见心理医生的瞬间,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祁慕然太懂她们的套路,那些流程就像是刻在脑海里一样,他面对医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倾诉的欲望。
一次,又一次。
他已经记不清见过多少个心理医生,听她们说那些重复的话了。
真没意思。
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胸口不住起伏,祁慕然懒得去翻药出来吃,眼前昏昏沉沉的,只有疼痛能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许多画面在眼前乱转,很久没有再听过的声音也忽然出现在了耳边。
“跳什么舞,你觉得你像跳舞的那块料吗?”
“一个小冠军而已,参加比赛的也没几个人,那些真正厉害的都不会来参加这种小比赛,也不知道你在高兴什么。”
“别跳舞了吧,好好学习,你觉得你的成绩能看吗?”
“别以为有几个人吹你捧你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参加什么选秀,别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现在得意而已,迟早会摔下来的。”
祁慕然闭着眼睛,用力捂住耳朵,想要隔绝那些恼人的声音,可偏偏他越不想听见什么,什么话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疯狂地往他的脑袋里面钻,在里面生根发芽,时不时跑出来作乱。
疼痛感好像变轻了,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祁慕然紧紧皱着眉,看也不看地朝自己的手臂咬下去,迷迷糊糊间,舌尖尝到了铁锈腥气,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唯一尝到的一点希望一样,他发了狠,正要再次咬下去,却被人扯开了胳膊,“……祁慕然!”
祁慕然茫然地睁开眼,看向半跪在自己身边的人。
季染风皱着眉毛,表情看上去有点凶,“你在做什么?”
祁慕然还没回过神来,嘴唇上还沾着一点猩红,“季染风……?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季染风的声音有些低,“你哭什么?”
祁慕然摸了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满脸的泪,指腹摸索过去,冰凉一片。
季染风越过他拧开了床头的小台灯,光一打过来,他才看清祁慕然现在这个样子有多狼狈,眼睛是肿的,鼻子是红的,咬牙切齿朝自己手臂下口的时候,像是一只饿了数天的小兽。
只不过出去一个下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季染风在他屋里扫了一圈,看见徐悦之前放在电视柜下面的小医疗箱,本来是备着给他吊威亚戏份特别多的那几天用的,刚好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祁慕然像是丢了魂,睫毛沾了泪水,一缕缕的黏在一起,眼睛刚眨两下,眼泪就又落了下来,而他本人就像是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滚烫的泪水砸在手背,才怔怔抬起手摸脸。
“别摸了,脏。”季染风翻出碘伏擦拭他咬破的地方,用医用胶布贴上,手指掐住了他的下巴,语气很严厉,“张嘴。”
祁慕然像是个木偶一样‘啊——’
“行,要是把嘴里咬破了,这几天什么都别想吃了。”季染风又检查了下他其他裸露在外的地方,确认没有别的伤口之后才把医药箱收拾起来。
祁慕然眼也不眨地盯着季染风,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放轻了声音又问,“你怎么会过来?”
“你的房卡和剧本都落在片场了,我想你回来之后有可能会看剧本,还以为你没有回来,就直接刷卡进来了。”季染风冷笑一声,“还好我过来了,不然谁也不知道你今晚还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祁慕然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是僵的,他甚至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只是用力过猛,声音很清脆,看起来就像是扇自己巴掌一样。
季染风:……
他攥住了祁慕然的手腕压下去,嗓音里带了几分怒意,“你干什么!”
祁慕然抬眼看他,“我感觉……我的脸僵住了。”
季染风没好气道,“是你哭太久了,过一会就好,明天还要拍戏,顶着一张肿的脸去吗?”
他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来,用纸巾包着,一左一右贴在了祁慕然的脸颊。
祁慕然的脸大半被矿泉水挡住了,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肿得双眼皮轮廓都宽了些,“你在生气?为什么?”
季染风沉着眸,舌尖顶了顶自己的腮侧,看起来很不爽的样子,“我不喜欢动不动就拿自己身体来出气的人。”
祁慕然有些莫名,“我没有啊,我只是,感觉整个人都没有知觉了,所以才……”
下半句话淹没在季染风的眼神里。
“……对不起。”祁慕然补上。
季染风冷哼,“你没有对不起我。”
祁慕然的脑子有点迟钝,沉默了半分钟后,他才忽然想起来,“哦,原来是我忘记吃药了。”
他自言自语,“以前没吃药也不会这样啊……”
看他这个样子,季染风又怎么会猜不出来,他一听见声音就喊祁慕然了,可对方就像是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一样,无意识地呢喃着一些他听不明白的话,一边疯狂地咬自己。
季染风问,“今天下午去见谁了?”
祁慕然张了张嘴,“……心理医生。”
季染风继续问,“然后呢?她怎么说你的状况?”
祁慕然忽然冲他笑了起来,哪怕被矿泉水遮着,脸上的状态有些糟糕,这个笑容仍旧是好看的,只不过看着总有那么点反派的感觉再里面,“她们都没办法让我说真话,说实话,所以……不了了之咯。”
季染风轻叹一口气,祁慕然的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的药放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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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里叫的亲密,也有些亲密的肢体接触,但那都是拍戏,季染风觉得很坦然,从来都不介意这些,哪怕他知道后面自己跟祁慕然还有吻戏,也都把这些归类在‘工作’里。
而这种时刻,本不应该多管闲事的晚上,他呆在合作对象的房间里,被抓着手守在床沿。
季染风跟大多数演员比起来,还有个天生的优势,他入戏快,出戏也快,从他出生开始,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他对身边所有人的感情可以称之为淡漠。
他对街上那些乞讨的残疾人生不出半分同情,对雪夜中还在摆摊买东西的老人也没有一点怜悯,跟冷血的一线之隔只不过是他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在乞讨者面前的碗里放下钱,买走老人摊上的手工织物。
他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自己对其他人也没有什么超过普通同事的想法和关心。
对于祁慕然,他更多的是爱才之心,觉得这个人有能力,会演戏,跟对方搭戏的时候很舒服,仅此而已。
今晚做的有点多了。
季染风动了动,想要把手指抽出来,还未完全睡着的祁慕然立刻把他给攥紧了,原本都快闭上的眼睛又重新睁开,直愣愣地盯着他。
“……睡吧。”季染风低声说。
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季染风轻轻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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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慕然看见迎面走来的季染风,立马抬起手用剧本遮住了自己的脸。
徐悦疑惑地看着他,“你干嘛呢?”
祁慕然简言意骇,“我闯祸了!”
重新开始吃药之后,忽然对药又产生了依赖性,昨天下午他见过心理医生,又被方怡刺激了一下,情绪就有些稳不住了,本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包括季染风也是,结果今天早上起来看见自己的手臂上的医用胶布才知道是真的。
他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
季染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角度,手指夹着剧本往外一抽,祁慕然顿时毫无遮挡,眼神乱飘,就是不敢抬头看他,打着哈哈说,“季老师早啊。”
季染风面无表情,“还疼不疼?”
徐悦:??
她一脸黑人问号看向祁慕然,只可惜对方现在是全妆,衣服也穿得好好的,根本看不出来什么,但这幅不敢看人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祁慕然怕过谁啊,内娱小魔王,只有别人怕他张嘴怼人的份。
季染风踢了踢祁慕然的鞋子,毫不客气道,“问你话呢,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