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轰然一声响彻天边,没一会便淅淅沥沥下去雨来。
红尘苑中,宫梧桐偏头打了个喷嚏,头晕脑胀地裹着被子缩在榻上,强撑着给自己诊脉。
“寒意、寒意入体,躺一躺就好了。”
云林境在一旁皱眉看着:“不能用逢春灵丹吗?”
宫梧桐奢侈惯了,哪怕手指给刀划了一道都要吵着闹着用逢春灵丹来治愈伤口。
宫梧桐脸颊绯红,披头散发躺在软枕上微微喘息,他闷咳了一声,恹恹道:“这又不是伤,只是寒意入体引发的寒症,等我躺一躺把汗发出来就好了。”
他身上的符还在生效,云林境从宫梧桐这几句温和至极的话中听出了宫梧桐的暴躁。
如果不是符,这病猫大概要跳起来骂他啰嗦了。
云林境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烫得他直接缩了回来,起身肃然道:“我去叫圣尊。”
宫梧桐奋力拽了他袖子一下,有气无力道:“叫他干嘛呀?说了等会就好了……”
话音刚落,他瞳孔倏地涣散一瞬,脖子上的红绳仿佛嗜血的厉鬼,当即张牙舞爪地缠住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从昏迷中勒醒。
云林境:“师兄!”
宫梧桐猛地喘出一口气,奋力咳了几声,蔫哒哒地将身子缩得更紧了。
“没事。”宫梧桐闭着眼睛,闷声道,“死不了。”
云林境哪里能看下去,匆匆起身:“我去唤圣尊。”
没等宫梧桐拉住他,他已经飞身冲了出去。
宫梧桐扒拉了一下红绳,小小声地“啧”了一下,觉得他师弟真是没见过大世面,大惊小怪。
他又躺了一会,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没让红绳再有可乘之机勒他一下,直到鼻间传来一阵冷冽如山巅雪的气息。
宫确到了。
明明不想让宫确再用「控梦」,但宫梧桐实在是撑不住了,几乎在宫确过来的一瞬间便放任自己的意识坠入漆黑的泥沼。
这一次,没有红绳将他强行唤醒了。
宫梧桐又做了个美梦。
梦中,长大成人的明修诣已是魔尊,一举一动皆是威严冷漠。
宫梧桐因给年少的小徒儿融合寒冰灵种,修为尽失,还被明修诣一掌打成重伤,好不容易养伤十年勉强能出关了,魔尊明修诣手握玉钩剑闯入九方宗,将还在榻上的他大大咧咧抢走了。
宫梧桐看着手腕上的锁链,和床前冷冷看他这副屈辱模样的明修诣,满脑子都是“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再继续来点”。
明修诣果然如同他梦中所愿,坐在床沿上一把捏住宫梧桐的下巴,冷冷道:“师尊这双眼睛能看到所有人的命数,那您可曾瞧见过自己的?”
宫梧桐抿唇不语,满脸屈辱,十分配合。
明修诣“再继续来点”,手指缓缓摩挲着宫梧桐脖颈上的红绳:“当年您那般对我,现在落于我手,师尊后悔吗?”
宫梧桐给自己准备好了词,酝酿了一下情绪,正要说出“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虚空中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一个稚嫩熟悉的声音,像是一击重锤当头砸下。
“满月礼。”
宫梧桐:“……”
宫梧桐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与此同时,美梦也在继续变化。
宫梧桐在“满月”明修诣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师徒的满足感,背德感倒是蹭蹭蹭地冒热气,让他罕见的脸都红了。
就在这时,魔尊那獠牙大张审美异常奇特的大门骤然被一剑破开,轰然一声露出一道光芒来。
来人逆光而来,气势惊人,顷刻间便到了明修诣面前,当头一剑劈下。
明修诣勾唇冷笑一声:“越既望,你来找死吗?”
轰然一声,玉钩剑和魔剑直接撞上,剑意凌空将周遭布置全都毁了个一干二净,只有宫梧桐所在的床榻上还完好无损。
长大成人后的越既望浑身翻涌魔息,他冷冷道:“死的人是你才对。”
他说罢,对着宫梧桐道:“师尊别怕,我来带您走。”
宫梧桐被“满月礼”三个字冲击出的重伤瞬间被治愈,眼睛都放光了。
魔尊和魔剑厮杀了起来,几乎将整个宫殿都给摧毁。
宫梧桐看得津津有味,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我真是红颜祸水啊。”宫梧桐美滋滋地想,“两个逆徒竟然为了师尊厮杀成这样,啧啧,再打狠一点,继续。”
大概是宫梧桐的愿望太过迫切,就在越既望和明修诣打得昏天暗地的时候,一股黑雾悄悄从殿外探来,很快便到了宫梧桐身边。
明修诣瞳孔一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厉声道:“睢相逢!你敢!”
宫梧桐还没反应过来,那黑雾陡然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身蛊毒的睢相逢艳丽一笑,抬手将宫梧桐从榻上拽起,斩断锁链,扛着就走了。
宫梧桐:“……”
梦境中的魔族宫殿废墟中陡然间盛开了无数昙花。
宫确站在一片空地上面无表情,手中的佛珠已经被他捏成了齑粉,簌簌落下。
第27章 梅开二度
明修诣冒雨回红尘苑时,宫梧桐已经睡下了。
春意盈满整个院落,禅室的门半开着,宫确盘膝坐在蒲团上闭眸参禅,捏着佛珠的指尖有一丝灵力隔着墙连在内室熟睡的宫梧桐眉心。
明修诣默不作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踩着一地残花回了房。
天色已黑,明修诣拿火灵石点了烛,面无表情将那封潮湿的信烧了。
看着火舌艰难吞那封信,明修诣眸子冷淡,手指轻轻摩挲着玉钩剑的剑柄,似乎在等待什么。
很快,火舌将信上的明峡岛印吞没,只见火焰猛地窜高了一瞬,一抹虚幻的人影从火焰中出现,落在地上。
正是楚誉。
楚誉似乎早就料到明修诣会烧明峡岛印,淡淡笑着:“修诣,我就知道你会见我。”
明修诣端坐在椅子上,他自幼性情温顺,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温良恭俭让,哪怕是对着将他送入虎口的仇敌,良好的教养也只是让他眸子沉了沉,没有当场骂街。
“你那话是何意?”明修诣问。
楚誉笑了,他一笑周身气势显得更温和了,斯斯文文道:“既然你点燃了明峡岛印,说明你已相信,何必多此一问?”
明修诣默不作声。
“天雷落完,首尊生机未断,只需一道灵力便可飞升。”楚誉道,“可那宫确圣尊却只是冷眼旁观,还说什么‘大衍已阖’。”
当时明寂迎雷劫时,明修诣正在明峡岛下方,也听到了宫确的那句话,他手指轻轻动了动,却还是不置一词。
楚誉很有耐心,走到明修诣身边,俯下身熟练地伪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假象来,声音轻柔:“像宫梧桐宫确那等天道宠儿,能看到常人所瞧不见的东西,世间因果、命数皆在他们一眼之下,自然不会将我等蝼蚁放在心中。”
“传闻中冰魂雪魄的宫确圣尊,实际上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真小人罢了。”楚誉谆谆善诱,“修诣,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明修诣认认真真和那双全是虚伪和算计的眼眸对视,不知是不是因为和宫梧桐待久了,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誉:“……”
楚誉脸上故作出来的蛊惑还未散去,眸子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你笑什么?”
“笑你。这种污蔑玷污之语,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说了。”明修诣淡淡道,“前几日我师尊前去明峡岛时,听说还是楚誉大人不辞辛苦为我下寒潭捞剑。”
楚誉脸色一僵。
明修诣认真问他:“义兄,您到底是真心爱护我这个义弟才舍身为我捞剑,还是因惧怕小圣尊这个人呢?”
楚誉:“……”
楚誉算是看着明修诣自小长大的,从来不知道一向兔子脾气的小崽子竟然学会了夹枪带棒地嘲讽人了。
“你不信?”
明修诣这下脸上是彻底的迷茫了,他根本无法理解楚誉的思绪:“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信任害过我的人,转头去伤害救我出水火的恩人?”
明修诣在红尘苑听过宫梧桐不少骂人的话,冥思苦想想再嘲讽他几句,但少年人还是经历太少,好半天一句脏话都骂不出来,只好保持微笑,用眼神来表达“你脑袋上顶的是什么玩意儿?”真挚的疑惑。
楚誉:“……”
楚誉终于撕去了伪装,冷冷道:“你既然不信,为何要开印?”
桌上的信已经彻底烧毁,只剩下一枚金色的印痕落在原地,明修诣看着那印,温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义兄一件事。”
楚誉:“什么?”
“岛上的那位贵客想要的东西……”明修诣又是温文尔雅地一笑,抬起手轻轻在金印上一点,咔哒一声微响,金印连带着楚誉的神识竟然直接被动成一小块方冰。
寒冰灵种的灵力太过森寒,一瞬间幻影似的楚誉身形也一顿,竟是被直接制住了。
楚誉愕然看他。
明修诣:“——寒冰灵种,已经被我融于丹田。你就算想要将我骗回明峡岛,也拿不到灵种了。”
楚誉陡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暴怒道:“你——”
没有人能被寒冰灵种寄生后还能活着,明修诣从寒潭中逃出去后,还未逃到海面便被追兵捉住。
那是他身上毫无异样,楚誉看着嫌烦,便将他扔到了岛外一处魔窟,自生自灭。
寒冰灵种虽然离开,但寒潭上的寒意却不是一朝一夕消除的,楚誉不敢下寒潭去寻灵种,便想要琢磨个稳妥的法子将寒冰灵种拿出。
直到宫梧桐那次误打误撞地过去,硬着头皮下寒潭去捞剑的楚誉本做好重伤的准备,谁知上来后只是轻微冻伤。
那时他才知晓,寒冰灵种一定是被明修诣带走了。
看到楚誉这副险些气炸了肺的样子,明修诣心中有些惊奇,他心想怪不得宫梧桐总是喜欢看别人无能狂怒,感觉倒是真不赖。
明修诣懒得再听他说些什么诋毁宫梧桐或宫确的话,指腹又是轻轻在金印上一点,寒意竟然直直将那明峡岛印上的灵力击散。
楚誉还没来得及骂上一句,神识便炸在了原地。
明峡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