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反应极快,将早已暗中拿出的传送玉牌往地上一丢,法阵陡然升起,像是烙印似的嘶嘶将地面青玉石板烧出一圈焦黑的符纹。
“舅舅,告辞。”
宫梧桐蹦到发光的法阵中,那法阵才刚烧好,烫得他脚尖一疼,小小蹦了两下才站稳。
大概觉得就这般离开太过无情,他想了想,抬手将发间一枝昙花扔过去。
“这次过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枝昙花就送给舅舅。”
纵嫌明:“……”
纵嫌明差点被他气笑。
那传送阵法应该是宫确留给宫梧桐在紧要关头保命的,一旦发动便无法阻止,没想到竟被宫梧桐那败家子拿来当传送阵法用。
纵嫌明沉着脸接住昙花:“清明你送我昙花,巴不得我早死?”
宫梧桐眼睛一眨,似乎没想到这一茬。
下一瞬,宫梧桐三人连人带法阵直接消失在原地。
纵嫌明盯着宫梧桐离开的地方,浑身都是沸腾翻涌不息的戾气。
荒洲殿尊主大着胆子上前:“尊上,那小圣尊……”
纵嫌明捏着昙花枝轻轻旋转了几圈,过了许久,才将那昙花放在储物环里妥善保存,嘴上却漠然开口。
“随他去。”
“终有一日,他会心甘情愿来修魔。”
***
千里之外,九方宗。
清明雨落,白雾笼罩在山间。
侧峰顶上白雾烟煴,半山腰的院落旁,一处青石板像是被烙铁印上似的,嘶嘶冒着黑气,一圈符文轰然罩下。
宫梧桐抱着明修诣从传送阵法中凭空出现,匆匆道:“别让人进来。”
明灯颔首:“是。”
话音刚落,他身形微闪,陡然化为一盏翠绿宫灯,慢悠悠漂浮在偌大的院中。
暖光化为结界,隔绝一切窥探。
宫梧桐的住处名唤红尘苑,花榭香红四季如春,梨花开满一枝头。
刚下完一场春雨,院中莲花漏滴滴答答落着水,宫梧桐踩着一地的残花进了内室,余光瞥了一眼时辰。
——已经酉时了。
霜下客的「半魔道君录」酉时三刻还会再讲一段,不可错过。
宫梧桐着急去听说书,将明修诣放在内室的小榻上,从旁边小箱子里翻出来一个玉牌,打入一道神识。
那刻着「九方」的玉牌上微微一闪,没一会,三个声音陆续从中传来。
“大师兄?”
“师兄,有何事吩咐?”
“宗主方才还在找师兄说药送来了大师兄你在何处呢吃了吗忙什么呢需要师弟我过去陪你聊天解闷吗师兄师兄师兄你为什么不应我啊师兄?”
宫梧桐被吵得头大,随意应了一声,垂眸去看明修诣。
一出了魔族,昏睡中的明修诣身体便出现了些许异样,漆黑的魔纹从他灵骨处逐渐蔓延上来,身上的灵息竟然开始散发出蚀骨花那微弱的香气。
他的经脉中竟然被魔修打入了魔息。
修士的经脉中全是纯净灵力,魔息一旦混入其中同那灵息交缠,对经脉损伤极大。
若是被打入的魔息太多,指不定明修诣往后都无法修炼了。
宫梧桐轻轻皱着眉,手扣着明修诣的手腕往经脉中输送灵力,明修诣痛得几乎从榻上翻下去,被他强行制住了。
玉牌中:“师兄?师兄?”
宫梧桐见明修诣不再扑腾了,道:“你们手上谁有逢春灵丹?给师兄送来一颗。”
方才还热闹的玉牌顿时戛然而止。
一个师弟道:“今日不是才十九吗?大师兄又发病了?”
宫梧桐:“没啊。”
三个师弟异口同声:“那没有。”
宫梧桐:“……”
这都是些什么讨债的师弟?
宫梧桐没办法从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师弟那骗到丹药,只好咳了几声,佯作虚弱:“师弟竟然看出来师兄我是故意掩藏伤势?咳,不错,我提前发病了一遭,怕你们担心才要掩饰的。”
师弟们:“……”
宫梧桐:“灵丹啊师弟,我都吐一缸血了,呕。”
玉牌里没声音。
宫梧桐没得到回答:“师弟?灵丹?呕呕?”
那几个师弟突然不约而同耳背似的,大声道:“嗯?什么?大师兄?你在说话吗?这玉牌的神识相连好像不太灵敏,啊?师兄……”
“大师兄我这里神识也不怎么灵敏,什么?你说什么?”
“你们大点声,我听不见啊——”
宫梧桐信以为真,忙曲起指节敲了敲玉牌:“啊?玉牌又坏啦?等师兄瞧瞧啊。”
玉牌一暗,那三个师弟的神识已经不约而同退了出去。
宫梧桐:“……”
第4章 魔界至尊
没骗到丹药,宫梧桐只好亲力亲为,用灵力小心翼翼地把明修诣的经脉一条条捋顺。
两刻钟后,那疼得发抖的明修诣终于消停,脸上的魔纹一寸寸退去,终于缩回了灵骨中不见踪迹,人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宫梧桐头一回做这种精细的活儿,将灵力收回后额角上已全是冷汗。
他抬手一招将桌上的药酒捏在手中,抿了一口药酒后,满是病色的脸上才好看了些。
酉时三刻已至,宫梧桐连调息都不调息,强撑着爬到了一旁的榻上,闭眸探入霜下客的玉牌。
——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去听书。
小世界的阁楼中,霜下客已经坐在了桌案前,正对面的位子上微微一阵灵力波动,宫梧桐紫袍轻落,转瞬出现在美人榻上。
霜下客的小世界中,宫梧桐打赏金额常年霸占榜首,就连听说书的位置也是全阁楼最佳的,极其惹人注目。
见宫梧桐出现,霜下客笑嘻嘻地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小圣尊,我还以为您今日来不了了。”
宫梧桐眉目间全是疲色,整个身子都靠在美人榻上,唤了个侍女帮他打扇,眼睛也不睁地懒懒“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霜下客这才坐下。
醒木又是一拍。
“白日时我们说到那半魔身上的魔息发作,神智被魔修操控,竟是要趁着师尊调息时,妄图一剑了结了沈道君。”
宫梧桐耳饰上的孔雀翎羽垂在肩上,赖叽叽地半睁着眼,又慵懒却带着些勾人的媚气。
他的喜好令人无法捉摸,只听到了一句就抬手抓了一把玉石扔到了琉璃碟里。
“……可那沈道君是何种人物?哪怕是调息也依然分神周遭,哪能被徒弟伤到分毫。”
宫梧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过仔细一想:“我在调息的时候就不会顾忌周遭,反正也没人敢伤我。”
他眯着眼睛听着沈道君和那半魔纠缠厮杀,正在兴致勃勃时,一直半阖着的眸子倏地一张,紫眸中闪现一抹森森冷意。
霜下客正说得起劲,却见正对面的宫梧桐不知为何突然不打招呼地离开了小世界。
霜下客有些疑惑地看着空位。
这么多年了,这小祖宗还是头一回没听完说书就离开。
小祖宗的神识飞快从玉牌中钻出来,羽睫还没睁开,就感觉到一个黑压压的东西呼的一声朝着他面门而来。
他微微一歪头,那东西轰然砸在他耳畔。
破碎声响起,竟是他房中的琉璃瓶。
宫梧桐险些被砸开瓢也不慌张,懒散地抬头看去。
明修诣正屈膝跪在他床榻边沿,手中还抓着琉璃瓶的瓶口,眼神狠厉又绝望,手腕抖个不停。
他一击不重,手腕一转,立刻就要将破裂的瓶口处朝着身下的禽兽刺去。
宫“禽兽”突然觉得之后他不用每日再去掐着时辰去霜下客小世界里听说书了,他这位小徒儿就能亲身为他演出一整套欺师灭祖的话本来。
一天之内,妄图两次弑师。
这不比那话本里的半魔徒弟还要有出息?!
宫梧桐这个化神期还不至于被一个毫无灵力的少年给伤到,他紫色眸子只是微微一瞥,明修诣手中的琉璃瓶口转瞬化为烟雾消散。
“哟,这么凶呀?”宫梧桐将霜下客的玉牌往旁边一扔,发出“咔哒”一声脆响,他也不起来,枕着手臂,笑道,“我将你从那魔窟救了出来,你不以身相许也就算了,怎还要恩将仇报?”
明修诣身体再次被他操控住,完全无法动弹,保持着屈膝跪在宫梧桐身边的姿势,下颌绷紧,艰难发出一句:“龌龊……”
宫梧桐:“……”
宫梧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龌龊了。
不过仔细一想,此前在魔族时他是以魅魔的身份出现的,明修诣当时神智昏沉,指不定还当自己是魔族魅魔,把他掳来双修呢。
宫梧桐决定大度地谅解第一个敢骂他“龌龊”的小崽子,抬起手往右眼上轻轻一抹,灵力微闪,指腹上出现一小片紫色桐花瓣,那只紫眸也变成了幽深的黑眸。
“小崽子,看清我是什么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