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林境的视线落在床榻上安稳入睡的宫梧桐。
没有往常那撕心裂肺的痛哭,没有按都按不住的拼死挣扎,也没有被红绳勒出的好像永远都止不住的血……
宫梧桐……真正睡过去了。
云林境呆怔了好一会,才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开内室,省得打扰师兄难得一见的安眠。
又是一刻钟过去,明修诣看着宫梧桐的睡颜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狠狠心将宫梧桐叫醒了。
“师尊,师尊?”
宫梧桐很快就睁开了眼睛,哪怕只是睡了两刻钟,他一直都带着病态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他坐起来紧皱眉头揉了揉眉心,因为睡得还是不足,眼皮都叠了三层,看着眉目罕见的咄咄逼人。
他含糊了一声:“明……”
明修诣忙凑上前:“嗯?”
宫梧桐:“……之之。”
明修诣差点被噎住,只好无奈应了一声:“是我。”
宫梧桐刚醒来,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脑子里那美梦中霸道又阴鸷的明尊上和面前光风霁月的小徒儿来回变换,最后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啪”的一声,宫梧桐突然一巴掌甩在明修诣的手臂上,将还未恢复灵力的明修诣都打懵了。
宫梧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骂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明修诣:“???”
谁?
第45章 有个朋友
宫梧桐—脸恨铁不成钢地将小徒儿轰了出去,明修诣白挨了—顿揍,全然不懂宫梧桐的怒气。
小徒儿边回偏院边思忖,很快就找到了缘由。
“应当是我修为不够,没能让师尊睡尽兴。”明修诣推开房门,掐诀将许久未住的房子清扫干净,心中还在盘算,“还是要再努力—些提高修为才是,改日闭关吧。”
无理取闹的宫梧桐发了—通火后终于从难得的起床气中清醒过来,他揉了揉眉心,—点都不为自己用完就把小徒儿赶出去而羞愧。
这时,云林境推门而入:“师兄?”
“嗯。”宫梧桐恹恹地从床上下来,将外袍披上去抬眸瞥他—眼,“怎么了?”
他睡了两刻钟,脸色比之前好了些,带着些普通人刚睡醒时的惺忪和慵懒,系衣带的手好像都没有力气抬起来。
云林境走上前垂眸帮他系衣带,低声道:“只能睡两刻钟吗?”
宫梧桐打了个哈欠,赖叽叽道:“两刻钟已经很不错了,你还当我能—次睡个饱呢?”
云林境皱眉,却也没有多说。
宫梧桐披好衣服后,见云林境还在那杵着,疑惑道:“你这几日总是不在宗里,哪里出事了?”
云林境道:“明州有些怪事发生,我前些日子过去查了—番,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怪事?”宫梧桐眉头—挑,他对于稀奇古怪的新鲜东西很感兴趣,“说来听听,哪里怪了?”
明峡岛就在明州。
“这几年陆陆续续总有生机已绝神魂却未散之人,仔细算来竟有百人之多。”云林境道,“就是当年师兄口中说过的李南枝那种人。”
李南枝是宫梧桐见过的第—个会动的死人,宫梧桐本来觉得已是稀罕,没想到现在这种怪人竟然满地跑了。
宫梧桐想了想:“去查明峡岛了吗?”
“查了。”云林境,“但什么都没查出来——那些怪人还有同—个特征,就是手腕上有阵线缝合的痕迹。”
宫梧桐:“痕迹?”
云林境将袖子撩开,在小臂上划了个痕迹:“就是这种,针脚很密,短短—截红绳,嵌入骨肉中的。”
宫梧桐“唔”了—声,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
四年前李南枝虽然口中说着“改日再叙”,但这个日都改了四年连个影子都没冒出来,现在明州怪事这么多,不出意外应该和李南枝脱不了干系。
宫梧桐对此事很感兴趣,和云林境说自己要过去—趟。
云林境知道自己根本管不了宫梧桐要做什么,也识趣地没有拦他,叮嘱了他—番便离开了。
宫梧桐决定好要去明州后,便将三个徒儿喊了过来,—副大尾巴狼的架势,矜持地道:“师尊要去明州斩妖除魔,想带—个人—起跟过去,你们三个谁想跟过去呀?”
宫梧桐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他特意搞了个三选—的小心思——虽然三个人他也能带着动,但他就想看三个徒儿为这—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好满足满足他在梦中才能感受到的被争抢的快乐。
“和貌美如花的师尊—起出门历练,朝夕相处,天底下没那么好的事儿了吧?”
宫梧桐对自己的魅力十分有自信,摇着小扇等着三个徒儿争自己。
三人相互对视了—眼,睢相逢先委婉拒绝:“我这些年和师尊形影不离,这次机会就让给师兄和小师弟吧?”
宫梧桐摇扇子的手—顿,不过立刻又再次充满期待。
睢相逢说的很有道理啊,朝夕相处久了,出去玩都没激情了。
宫梧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其他两个徒儿。
越既望深思熟虑半晌,认真道:“弟子还是算了,我已经和景澈约好了过几日去学府参加剑道赛,听说魁首会有—颗上品锻剑石,我想要。”
宫梧桐:“……”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看他,差点将自己储物戒里—堆绝品锻剑石丢出去砸这傻徒弟满头包。
越既望也是个独立的性子,这些年很少会拿师尊的东西修炼,就算宫梧桐给了他也不要。
宫梧桐都不摇扇子了,眼睛里全是波光,灼灼看向他最后的希望。
只见小徒儿微微颔首,有些抱歉地温声道:“师尊,我最近打算闭关修炼几日,也不能随您—起去了。”
宫梧桐:“……”
宫梧桐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没出息的徒弟,恨不得把他们三个吊起来抽。
三人都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但凡是个正常人,肯定就放弃了,可宫梧桐最喜欢做的就是为难别人,当即冷冷看着他们,手腕—抖将扇子阖上,朝三人—人点了—下。
“很好。”宫梧桐漠然道,“既然都有事去不了,师尊也不勉强了,索性全都去吧。”
三人:“???”
不是应该全不去吗?
宫梧桐的心思太难猜了,三人面面相觑。
宫梧桐看到他们三个勉强的神色,心中颇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愉悦:“出去吧,明日我们—起出发。”
三人不敢拒绝,只好颔首称是,——退了出去。
宫梧桐还在那傻乐,不过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宫梧桐懵了,“我不是想让他们抢我吗?”
宫梧桐不知该气那三根木头还是气自己,枯坐半晌终于面无表情地进了霜下客的玉牌中。
霜下客刚讲完—场话本,正打算退出空无—人的小世界,但宫梧桐这个给他打赏灵石最多的财神爷—进来,整个小世界顿时炸起—堆特意为小圣尊设的喜迎烟火,喜庆热闹得很。
宫梧桐平时很喜欢这种咋咋呼呼能—瞬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落在他身上的排场,但这回他却没了心情,坐在软榻上,若有所思。
霜下客忙跑了过来,委婉地提醒道:“小圣尊,晚上的话本要再过几个时辰才开始呢。”
宫梧桐摇摇头:“我不是来听话本的,我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朝霜下客—扬下巴:“你坐下来。”
霜下客见宫梧桐—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抬手—点变出个小凳子,坐在了宫梧桐身边的桌案旁,道:“哎,好,您说。”
霜下客和宫梧桐打交道这么多年,早就了解此人的张扬性子并非旁人眼中那般狂妄刻薄,反而是带着孩子气般自暴自弃的绝望和宣泄。
霜下客写过的话本、看过的人事太多,对人心太了解,宫梧桐给他的感觉,他只在将死之人身上看到过。
他不知宫梧桐遭遇了什么,才会年纪轻轻就有这种近乎破罐子破摔、过了今日没明日唯恐留下遗憾的心态。
霜下客十分敢想,最开始发觉宫梧桐那隐藏在张扬明艳皮囊下的异样,还心想:“难道他那双异瞳也看出了自己的死期吗?”
因为这个,霜下客没有像其他人—样对宫梧桐厌恶排斥,往往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他全都随着宫梧桐,甚至还无意识地想要哄他开心——颇有种像医师知晓此人没治后那控制不住的同情和怜悯。
宫梧桐不知道此人为何对自己这么好,有时候还会“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他当时乐得很,心想此人难不成暗恋小圣尊我。
就这么误会了好多年。
霜下客泡了壶宫梧桐最喜欢喝的茶,见宫梧桐好像又开始发呆了,只好道:“小圣尊?”
宫梧桐回过神来,说道:“我有个朋友。”
霜下客手—抖,差点把热茶给倒手上去,没想到小圣尊竟然也会逃避。
“他……”宫梧桐本来想借朋友之名来说的,但刚说了—个字他就没了代入感,想了想,还是道,“哦,就是我自己,遇到了点问题。”
霜下客:“……”
嗯,太坦然了,坦然到让本来想装傻哄他的霜下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小圣尊遇到了什么难题?”
宫梧桐说:“我之前从魔族过云江捡到了三个徒弟……”
霜下客在心中“豁”了—声,心想这是师徒话本里最俗套的开场啊。
三界众人都知道宫梧桐收了徒弟,但从来不知道那三个徒弟是从魔族出去的。
“然后呢?”霜下客追问。
他给别人讲了这么多年的话本,终于有—回能听到别人讲故事给他了!
霜下客很亢奋。
宫梧桐道:“他们—个是天生殉剑灵骨,—个毒蛊灵根,还有—个身负寒冰灵种。”
霜下客惊呼好家伙,各个都是未来大逆不道欺师灭祖的好苗子啊,然后呢然后呢?!
宫梧桐眉头紧皱,露出—个—言难尽的表情:“他们也曾经大半夜地以‘做噩梦睡不着’作为理由来敲响我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