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霜下客心想这明少尊大概真的和小圣尊八字相冲,真是招招往宫梧桐最不想的“尊师重道”上冲,一去不复还。
见宫梧桐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霜下客也不知要如何安慰,好一会突然灵光一闪,抚掌道:“小圣尊,其实修无情道也还不错啊。”
宫梧桐将杯子放下,挑眉看他:“怎么说?”
“这三界中的话本都大同小异,无论是师徒、师兄弟、还是宿敌,就算有一方修了无情道,但最后经过一番你虐我啊我虐你,那无情道总会破的。”
宫梧桐眸子轻轻一动。
“话本中的无情道,其实比琉璃还要脆,一下就破了。”霜下客十分有经验,“上本书上那姓凌的剑尊不也是修了无情道,最后和魔君被翻红浪一番,那无情道直接就破成粉末了。”
宫梧桐本来还有些蠢蠢欲动,但又仔细一想,瞥他:“可那只是话本啊,现实中还是有很多无情道修至大乘,无欲无求无情无感的。”
霜下客:“啊……”
宫梧桐道:“就比如我师尊,他无情道已修到至臻之境,有时候连我都按在地上毫不留情地打。”
霜下客:“……”
小圣尊你之所以被打,可能并非是无情道的缘故。
有个剑尊尘无瑕这个无情道修至大乘的先例,宫梧桐根本不想让明修诣也去修无情道,主要也是因为寒冰灵种若是修了无情道,很容易就被那灵种给勾得破了道,百害而无一益。
宫梧桐和霜下客聊了一会,气也消了大半,他从玉牌里出来,瞥了一眼窗外。
越既望还在尽忠尽职地当诱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师尊正在涮他玩。
宫梧桐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三个徒儿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
越既望抱着膝盖蹲在木框里,百无聊赖地数地上的米玩,没一会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飞了过来,低着头啄米吃。
越既望眼瞳一缩,立刻掀开木框,剑意铺天盖地轰然落在啄米吃的麻雀上。
轰的一声,还没巴掌大的麻雀直接死无全尸。
宫梧桐懒洋洋地趴在窗棂上,支着下颌淡淡道:“你看清楚那是什么了吗你就出手?”
越既望其实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他就是腿酸了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又怕师尊生气所以找了个正当理由,但这话不能当着宫梧桐的面说。
他满脸正色道:“我一见它就觉得头晕眼花,它定有问题。”
宫梧桐啧啧称奇,觉得越既望有时候倒是莫名的聪明。
越既望在外面蹲了一晚上,途中大半夜的来了五六只麻雀和千奇百怪的灵兽前来啄小米吃,就算越既望再傻,也猜出来了那麻雀和灵兽竟然真的有问题。
一大清早的,宫梧桐溜达着走到还蹲在地上满身煞气等麻雀的越既望旁边,道:“手给我看看。”
他大概是放弃了伪装清冷师尊,又换回了那花里胡哨的装扮,如愿地掐了一朵艳红芍药插在了鬓发间,愈发显得面容艳色无边。
越既望将袖子撸起来,露出手臂上那似乎越来越深的红痕来。
宫梧桐拿着小扇子随便点了一下:“徒儿,你知道自己的本命灵牌已经开始碎了吗?”
越既望一愣,茫然道:“因为这个?”
“嗯。”宫梧桐道,“昨日那个疯疯癫癫的人应该也是怕死的,抽取人生机乃是违反天道,人数若是多了便会遭受天谴,而他却很聪明,将人的魂魄封在了躯体上再抽取生机,这样人不算死,却也不算活着,连天道也蒙骗过去了。”
越既望皱眉道:“那要如何找到那人的本体?”
意识到那些灵兽就是那疯子派来时,越既望曾抓过几个想要顺势反追踪回那人本体在何方,但灵兽要么毫无意识,要么就全都是没开灵智的凡鸟,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越既望在外历练一年多,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棘手的事。
宫梧桐淡淡道:“那人定还在明州,你随我去人多的地方溜达几圈,他肯定会迫不及待出来取你性命。”
越既望对师尊有种盲目的信任,被当成诱饵使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他站了起来理了理被露水打湿的衣摆,道:“好。”
宫梧桐转身就走,越既望忙跟了上去,见他似乎没有要叫明修诣一起跟过去的打算,便开口问道:“不带之之一起去吗?”
“带他去做什么?”宫梧桐冷冷道,“让他修自己的无情道去吧。”
越既望“豁”了一声:“就他那对谁都心慈手软,好像要普度众生的性子,还想修无情道?”
宫梧桐说:“是吧。”
两人把明修诣给数落了一顿,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御风离开了府宅。
明州人最多的便是中城了,宫梧桐还没落地从空中俯瞰,就能直接瞧见那城中密密麻麻行走的人。
长街上一片熙熙攘攘,宫梧桐落地后带上了珠帘面纱,摇着扇子走在人群中,东看看西摸摸,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来玩的一样。
越既望跟在后面当苦力,手臂上肩上挂了一堆师尊买的小玩意,手里还捧着好几袋子的美食蜜饯。
宫梧桐在街上溜达了半天,几乎将每个摊位都逛了一遍,腰间的玉牌突然轻轻亮了亮。
他随手拂开,玉牌上显出一行小字。
「明州中城,长街子丑」
宫梧桐眸子轻轻一暗,心想自己猜的果然没错。
他朝着身后抱了一堆东西的越既望勾了勾手指:“走。”
越既望忙不迭跑上前:“师尊,有……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吗?”
“没有,是你小师叔神通广大。”宫梧桐淡淡道,“等此事解决了,记得带上礼物去莲画道谢一谢他。”
越既望不明所以,直到宫梧桐穿过好几条街,停留在一条名唤「子丑巷」的街口。
在巷子最里面,有一个粗糙针脚绣成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字。
「缝缝补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看着根本不像是正常铺子。
越既望还在疑惑,就看到宫梧桐轻轻扣了扣门。
好半天,里面传来一声低喃,仿佛是在哼着一首悲凉的曲调。
“缝缝补补,凄凄切切有情人。”
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怯怯地从门缝里探出来,露出一张苍白又困倦的脸。
“客,来缝东西吗?”
第51章 花言巧语
宫梧桐撑着门,脸上笑眯眯地道:“来你这里自然是要缝东西啊,难不成看病不成?”
那奇怪的男人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疑惑道:“你道侣也死了?”
宫梧桐:“……”
宫梧桐幽幽道:“差不多,马上就死了。”
男人对此人马上死道侣却还淡然处置的态度肃然起敬,又问了句:“河上结冰了吗?”
宫梧桐对了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者几日,不思量,你说呢?”
男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门打开让两人进来。
这间铺子不光外面古怪,里面的布置更甚,密密麻麻的红线从房梁上垂下来,胡乱交织在桌椅板凳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上,看着让人眉头紧皱恨不得把那些红线一点点捋齐才舒服了。
男人衣衫凌乱,里面穿了一层又一层,外面的宽袍似乎是用红线织成的,粗糙又艳红,长发也是用几根长针草草盘起来的。
他慢吞吞地道:“客,随意坐。”
说着便进去后面倒茶了。
宫梧桐看了看被堆满的房子,微微挑眉,心想:“坐?坐那里?房梁上吗?”
他根本不客气,没有坐的地方就自己找地方,他直接走到一处矮桌上,抬袖一挥将桌案上一堆乱七八糟用红绳缠着的小人给拂到地上去,哐哐一阵乱响,而后不管遍地狼藉,一撩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上,气度十分嚣张,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越既望:“……”
被拂下去的红绳小人摔在地上“哎呦”一声惨叫,然后开始念叨着“缝缝补补凄凄切切有情人”,和那个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越既望都对这句话有阴影了,抖了抖走到宫梧桐身边,压低声音道:“师尊,我们还在等什么,他这副样子完全和那些杀了修士的疯子一样,不直接杀了他吗?”
宫梧桐正在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周围那乱糟糟的红绳,心不在焉道:“他身上没有半分灵力,就是个普通的凡人,而且这人……的河流也没有造过杀孽,此事大概有蹊跷,先观望观望。”
有师尊在,越既望没有再轻举妄动,乖乖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很快,那男人端着两杯茶缓慢走了过来,他看起来有些笨手笨脚的,茶托上全是洒出来的茶水,在即将走到宫梧桐身边时,还被脚下的红绳绊了一下,差点连人带茶趴地上。
越既望:“……”
他本来还觉得此人肯定和夺取那些修士生机的人脱不了干系,但此时看到他这副做派,又有些不确定了。
男人三步一绊走到宫梧桐身边,额角上都冒汗了,他扫见自己桌案上的东西被宫梧桐扫下去也不生气,和和气气地将茶端过去。
宫梧桐也不怕那茶有问题,直接端过来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气,语调十分随意道:“你什么都能缝吗?”
“是啊。”男人说起这个,一直怯弱的脸上难得浮现些许自豪,“我什么都可以缝的。”
他抬手将头上一根长针拔下来,又扯了一根红线穿过针孔,认真期待地看着越既望:“你是那个要死的道侣吗?别害怕,我缝一缝,你就死不了了。”
越既望:“……”
越既望自觉历练一年见过不少大世面,但还是对这句话有些毛骨悚然。
宫梧桐看着此人,发觉这人脸上是毫不作伪的认真,根本没有想要夺取人生机的打算。
袖中的玉牌传来一阵温热,宫梧桐将手指探到袖子里,缓缓用指腹去辨认那上面的字。
温春雨:「那人名唤缝风,并非修道人士,行踪隐蔽,莲画道未曾记录过。」
宫梧桐将手缩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缝风,见他对越既望一副跃跃欲试想要缝他的架势,问道:“若是将死之人被你缝上,便能如常活在世间吗?”
“自然。”缝风对自己连风都能缝上的能力有种盲目的自信,“死亡只是神魂脱离皮囊前去轮回转世,只要我将神魂永远留在皮囊上,不就能让人略过了轮回,永远留在世间了吗?”
越既望有些目瞪口呆,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生死是自然轮回,谁都逃脱不了的,用这种古怪的法子将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算什么正道?
但宫梧桐是个很容易被歪理说服的人,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还很认真地提问题:“那皮囊怎么办,没了生机不会很容易腐败吗?”
缝风愁眉苦脸:“我也正在找这种保护肉身皮囊不腐的法子呢,不过前段时日有位客说他能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我帮他缝几个人就可以告知我。”
“客?”宫梧桐微微挑眉,“谁?”
缝风抿着唇摇头,一说起这种事他又变回了怯懦的样子:“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