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既望立刻怂了。
反正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医修。
远处一片废墟中,李南枝沉沉看着宫梧桐,抬起手抓住宫梧桐放在他脖子上的玉简,那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手指割破,露出里面惨白的骨肉。
“当年小圣尊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李南枝说。
宫梧桐依然不记得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见到过李南枝,听他这个语气似乎打算为自己解惑,便饶有兴致道:“哦?我们在何时见过面?”
李南枝淡淡道:“二十多年前,白雁塔。”
宫梧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那段去白雁塔的记忆。
按照道理说,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到现在应该已经记不清了,但那件事太过特殊,宫梧桐很快就记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因为那是宫梧桐第一次随着宫确出门,也是第一次看到别人的河流。
宫梧桐自出生时便体虚病弱,幼时根本没出过远门,一直住在宫确的九重塔中,最远的距离也只是从九重塔的一层跑去九层塔尖上眺望远处的山峰玩,可他往往看不了多久,就会被宫确或纵雪青找到将他抱下去,省得他见了风。
直到他六岁时,因宫确寻到的一颗灵髓身子有些好转,终于被宫确带着出远门玩。
白雁塔是一个小镇的名字,因为白雁塔高高同圣尊的九重塔相望,有不少人敬仰圣尊却不敢靠近九重塔,便前来白雁塔瞻仰观光,久而久之,便聚集了不少人士在此居住。
宫梧桐披着雪白滚着毛边的大氅,脑袋上戴着宽大的兜帽,牵着宫确的手害怕又怀着期待地走进了白雁塔中。
长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全是宫梧桐从未见过的热闹。
他开心地抱着宫确的手臂直蹦,头一回没有像父亲教的那样时刻保持端庄雍容。
小梧桐欢天喜地:“爹爹!好多人啊。”
宫确垂眸看着他苍白小脸上出现的笑容,也罕见地轻笑了一下,抬手抚摸着小梧桐的头,轻声道:“喜欢吗?”
宫梧桐拼命点头,力道之大,连宽大的兜帽都给抖下来,遮挡住了眼睛:“嗯嗯!喜欢!好玩。”
宫确俯下身将他挡住眼睛的兜帽给理好,宫梧桐开心地拽住他的袖子,期待地问:“梧桐能常常来玩吗?”
宫确道:“自然是可以的。”
宫梧桐一声欢呼,开心地蹦着往前撒欢地跑。
宫确跟在他身后,眸子淡然地看着小梧桐欢呼雀跃的背影。
宫梧桐在白雁塔玩了个够,直到夜深了人陆陆续续往外散后,宫确才抱着他逆着人流往九重塔走。
宫梧桐从没玩得这么尽兴,也从没玩这么久,整个人都瘫着趴在宫确肩上哼哼唧唧。
宫确将大氅裹在他身上,省得他吹了风。
宫确缓了一会,才恢复了些精神,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弯着眸子笑着说:“爹爹,人真好玩儿。”
宫确还以为他在说胡话,随口道:“哪里好玩?”
“人好像一条河流哦,有生有死,有急有缓。”宫梧桐趴在宫确肩上迷迷瞪瞪,指着旁边两个牵着手的少年少女,含糊地道,“喏,她的河流马上要到尽头啦。”
宫确一怔,他抬眸朝旁边的两人看了过去。
那穿着白衣的少女鬓间插着一朵蔷薇花,正眸中含着波光看着面前的少年。
果然阳寿将尽,不久便会香消玉殒。
宫梧桐说的话声音极小,一旁正在给少女挑簪子的少年却像是听到了,疑惑地抬头看了过来。
宫确对上少年的眼神,微微一颔首,转身抬步便走。
少年李南枝奇怪地看着他们。
白羽已经挑好了发簪,见李南枝竟然还在发呆,挑起秀气的眉,道:“怎么,带的钱不够,买不起姑娘我想要的簪子吗?”
李南枝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陪心上人时发呆,羞愤得脸都要红了,他手忙脚乱,声音不自觉都大了些,道:“对不住,我……我带的钱够的,够得很,你再挑几个漂亮的也……也够的!”
白羽看着少年手足无措的样子,好一会才笑了起来。
“傻子。”她眸子里全是深情爱意,口中却轻斥道,“慌什么?你多大啦,就不能沉稳一点吗?”
李南枝一呆,茫然道:“白羽……喜欢沉稳的人吗?”
白羽大概觉得逗他特别好玩,煞有其事地点头,语调可认真了:“是啊,我最喜欢沉稳强大又温柔的男人了。”
李南枝本能地一慌,连忙道:“我、我也可以的!我沉稳得很,也……也温柔得很!”
白羽这下终于忍不住了,放声笑了出来。
李南枝满脸茫然,根本没有半分沉稳。
少女一身白衣,潇洒笑着在长街上踮起足尖扑到李南枝怀里,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直到后来,李南枝听说那日宫确圣尊曾出现在白雁塔,怀里似乎还抱着个异瞳的孩子,突然神使鬼差地回想起和那个孩子的匆匆一瞥。
以及那句……
“她的河流马上要到尽头啦。”
第57章 天魔降世
宫梧桐终于反应过来了,微微挑眉:“当时那人是你?”
李南枝颔首:“对的。”
宫梧桐那时根本没有天机不可泄露的意识,只是看到什么便说什么,宫确也不阻止他,只是眼神却不知为何,怜悯又悲伤。
宫梧桐本来不明白宫确为什么会这样看他,直到随着他看到的河流越来越多,才恍惚间反应过来宫确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大概在宫梧桐说出第一句“河流”的话时,就预料到了宫梧桐的未来。
那半身佛骨和魔骨,以及那妖异的眼睛对宫梧桐来说,并非是天道恩赐,反而像是一种天生带来的惩罚,让他看遍世间万物的生死,却不给任何补救的法子。
宫梧桐对李南枝道:“所以那时你信了一个六岁孩子说的胡话?”
“是不是胡话我自己自然有判断。”李南枝淡淡笑着,“而后,我便遇到了一个说我有仙骨的修士,带我入道修炼,我很感激他。”
宫梧桐一看到李南枝这个笑容,本能知晓他说的肯定不是实话:“他是何人?”
“是什么人呢?”李南枝似乎也想了想,随后像是放弃了似的,“算了,反正已是个死人了,记着他也没什么意思。”
宫梧桐:“……”
那你方才还说感激他?
李南枝像是知道宫梧桐会说什么似的,主动为他解惑:“他并非什么善人,我是之后才知晓,他之所以好心带我入道,只是想要我身上的灵骨而已。”
宫梧桐了然,又问:“那你是如何杀了他的,他难道不比你修为要高吗?”
“高啊。”李南枝回想起来,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像是在重温当年杀人时的快感,“可他那般伪善之人,不用我去引,心魔自然就能将他道心吞噬,沦为只知道杀戮的凶兽。”
宫梧桐眉峰一动:“心魔?”
李南枝握着宫梧桐的玉剑,漂亮的眼睛温柔注视着宫梧桐:“小圣尊的心魔,又是什么呢?”
宫梧桐根本没有去看他的眼睛,眼睛眨也不眨直接劈下,好在李南枝躲闪及时,否则都能将他半个身子给劈开。
“小圣尊没有心魔。”宫梧桐懒洋洋地持剑而立,“哦对,若是这世上有人能美得过我,那我可能会生出点嫉妒的心魔,可直到现在,也没人能比我更好看。”
李南枝捂着几乎被砍断的手臂,眸子依然在盯着宫梧桐,他脸上像是戴上了一具假笑的面具,眼睛却阴鸷森然宛如厉鬼,看得人毛骨悚然。
“宫梧桐。”李南枝突然道,“你我是同一类人。”
宫梧桐:“何出此言?”
“一样的自私自利,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李南枝盯着他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不过我比你好一些,我夺人生机灵骨并非为了自己,若是传出去有人觉得我阴狠,自然也有人觉得我深情可怜情有可原。”
“可你就不一样了。”
“小圣尊,你的心魔中,为何会有三条被你剥了灵骨的人命?”
话音刚落,宫梧桐的玉剑直直劈过去,竟然当头将李南枝的剑给震断,那剑势不减,顺着李南枝的肩头往下一滑,劈开了半边血肉之躯。
好在李南枝早已死了许久,没有太过惨烈血腥的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这一击宫梧桐的力道用了十成十,甚至能将一个化神期的躯壳给劈成这样。
他平日里脸上插科打诨的放浪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头一回出现了一种近乎惊惧却又阴冷的神情,玉剑上前,刺穿李南枝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钉死在地上,那只拿剑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胡言乱语……”
这句话宫梧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李南枝一看到他这个反应,第一次失态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宫梧桐!堂堂小圣尊,三条人命竟然都能成为你的心魔?果然是有宫确那半身佛骨,好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啊。”
“你到底是谁?!”宫梧桐厉声道,“寻常修士根本不会看出心魔,你……”
哪怕是宫确,也从来不知道宫梧桐的心魔是什么。
而这个出身神秘的李南枝……
宫梧桐突然一僵,神使鬼差地回想起方才李南枝那句:“心魔,不用我去引。”
什么人,能够凭空引出修士的心魔?
当年李南枝和楚誉又做了什么?
首尊明寂渡劫时陨落,又和李南枝有关吗?
宫梧桐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握着剑的手猛地稳住,当即也不再和李南枝废话,灵力从指尖凝气,势如破竹地爬上玉剑,和剑意交缠撞入李南枝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
李南枝已经将所有的生机都给了白羽,身体脆弱得仿佛琉璃,宫梧桐暴烈的灵力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直直击碎他的身体。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整个身体便化为灰烬,被风一吹消散在原地。
宫梧桐怔然将剑收回,脑海一片混乱,全都在回荡着李南枝那番话。
“被你剥了灵骨的……”
“三条人命。”
“你的心魔。”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有人唤他。
“师尊?”
宫梧桐迷茫抬头看去,明修诣三人正朝他走来,似乎有什么事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