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工作室没有任何进帐,所有人都茫然得无所事事,甚至怀念起了之前兵荒马乱的那几天。
隋驷越来越多的时间,也都待在了工作室,
他也一样没处可去,没有节目给他录制,原本在和他接洽的剧本,最近也都没了音讯。前两天有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说已经有几家背着他,悄悄联系了齐星文的工作室。
他的烟没断过,嗓子也因为上火哑了不少。虽然还在尽力维持外形仪表,但压力下的睡眠状态实在太差,眼底的血丝怎么也下不去,眼下也透着藏不住的狼狈青黑。
隋驷用力抹了把脸,哑声问聂驰:“现在还没归档的合作,还有哪家能联系上?”
聂驰问:“包不包括还没支付完赔偿款的?”
隋驷:“……”
“其他的没有了。”聂驰说,“但还在评估程序中的合作还有一项”
隋驷倏地支起身:“什么?”
“怎么不早提醒我?”隋驷急声问,他知道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好,担心影响评估结果,努力撑坐起来,“是哪家?我亲自去,看能不能把进程推快一点……”
“W&P。”聂驰说,“虽然拉黑了工作室的所有联系方式,但他们暂时还没有通知我们,正式联系撤回意向书。”
隋驷忽然没了声音。
他的身体有些僵,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得出话。
“他们为什么会拉黑我们。”聂驰问,“您和他们联络过吗?”
隋驷的喉咙动了动,皱起眉。
他又忍不住想抽烟,摸过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
……
前些天,隋驷试着联系过喻堂。
他知道喻堂现在的状态一定不好,他没想过要喻堂回来帮忙,只是想问问喻堂怎么样了,有没有比被送去医院的时候好些。
可他找不到喻堂。
喻堂换了号码,曾经那个永远只响一声就会被接起来的电话,现在只剩下了反反复复的空号提示音。
隋驷联系不上喻堂,给医院去过电话,听说喻堂已经被W&P公司接出院疗养,终于忍不住联络了W&P。
隋驷闭了闭眼,他收回心神,嗓子更哑了:“别管……先别管个了。”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W&P公司的门容易进,但不知道有多少艺人和工作室的员工都在里面碰上一鼻子灰,狼狈不堪地出来。
受不了里面那些商业精英目中无人的态度,圈子里有不少人宁可不要些资源,也绝不肯上W&P的门。
要是以前……这种局面下,隋驷也绝不可能会去。
隋驷低着头,他死死咬着牙根,垂在身侧的手焦虑地攥了攥。
实在没有办法了。
工作室的资金流已经见底,还有好几份赔偿款没有着落,拖久了说不定要被强制执行。即便不论这个,下个月工作室员工的工资……他都未必能妥善支付。
种事传出去,要被人笑破肚子。
虽然不清楚W&P目前的态度,但如果份合作还有希望,哪怕真是低声下气地去讨一份合同,他也只能咬碎牙认了。
“我去W&P的总部。”隋驷说,“帮我准备一下。”
聂驰从不追问,他点了点头,替隋驷换了盒没拆的整包烟,去拿车钥匙。
隋驷已经习惯了个职业经理人的没人性,在桌前坐了一阵,用力抓着那包烟塞进口袋,撑起身,去办公室附带的盥洗间洗了把脸。
-
W&P总部。
今天是喻堂正式上班的第三天。
Darren亲自来接喻堂入职,特意半开玩笑地友善提醒他,千万不用把工作狂的习惯带过来。W&P是个正规的、全面保障员工福利的公司,公司内部绝没有压榨自家员工的传统。
为了方便喻堂了解和适应在W&P的工作,他们还特意配了两个资深员工,准备带喻堂熟悉整个工作流程。
结果等喻堂来了,才发现根本多此一举。
仅仅只是通过Darren临走前留下的部分资料,喻堂就已经对W&P各个方向的业务有了全面的总览。
他原本就在W&P帮过大半年的忙,为了帮喻堂尽快融入新环境,心理咨询师在对他进行暗示治疗时,并没有连一段也一并抹除干净。
喻堂第一次参加了公司高层的例会,安静听取了所有人的发言。他没有边听边记的习惯,在会议间歇时才把所有信息整理下来,和Darren就几个仍然模糊的细节给出了针对性的简明提问。
Darren坐在他身边,都能感觉到喻堂正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吸收所有能听到的一切信息。
“宣传是不完全配套的。”喻堂在记录上标注出重点,“目前的营销方案,垂直影响的群体,和有能力购买的人群不够重合。我大致做了几版方案……Darren先生?”
“抱歉。”
Darren笑着说:“我只是在想,我们的运气真好。”
喻堂没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抬起眼睛,安静看他。
喻堂的话原本就不多,他休息了一个星期,说起话来已经比之前流畅了不少。尤其在说起工作相关的内容时,语气和缓又稳定,纯黑的眼睛温润从容,几乎听不出任何一点异样。
但换回平时的交流,尤其像这种和工作关系不大的闲聊和寒暄,就依然有些隐约的迟滞。
心理咨询师特意交代过,喻堂暂时还不能理解太复杂的情绪,给不出足够明确的反应。咨询师认为,件事既然不会影响喻堂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就没有必要让他立刻去接触些。
对喻堂来说,一个纯粹的、可以心无旁骛沉浸的工作状态,其实才是最合适的。
“我是说,我们的运气真好,能有机会邀请喻先生成为我们的一员。”
Darren知道些,他耐心地慢慢开口,解释给喻堂听:“你可以放心工作,随时提出任何思考和想法。有当初的教训,我们都很想听你的意见。”
越是公司的高层员工,越清楚当初喻堂随手替W&P解决的公关危局,究竟需要多强的全局观和调度能力。
那时候,喻堂还只是工作室的联络方,提出的思路当然很难被立刻重视。W&P的营销部一直格外后悔,如果早按照喻堂说的做,或是再大胆一点,把当时的工作调配直接交给喻堂,扭亏为盈的速度还会更快,当年的净利润也能再提几个百分点。
到了W&P的层面,有商业天赋的人并不少。但只有在大量密集的相关工作的高压下,长期纵览全局居中调度,种天赋才能被真正磨出来。
非正规工作室不可思议的庞大工作量,阴差阳错,反倒让他们拥有了不可多得的人才。
喻堂还不太适应被这样直白的表扬,他垂下视线,白净的耳后泛起淡淡血色,唇角微微抿起来。
“好了。”Darren不再难为他,笑了笑,“喻先生要去员工餐厅看看吗?今天的伙食很不错——要不是怕你不适应,其实该给你开个欢迎会的。”
喻堂轻声说:“不用。”
他从工作的状态里出来,就又显而易见地寡言起来。
但喻堂已经逐渐熟悉了样的状态,他适应得很快,不再紧张,清秀的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慢慢组织好语言:“不用麻烦,样就很好……很感谢了。”
Darren点点头,接过喻堂的电脑,打开了那份文档。
喻堂同他弯了下肩背,穿上外套,走出会议室。
那几个曾经负责在医院照顾喻堂的员工早在探头探脑,一看见他出门,立刻兴奋地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争着和喻堂说话,又主动要带他去楼上的员工餐厅。
他们都很喜欢喻堂,如果不是Darren三令五申交代过,说喻先生还在恢复期,不准扯着喻堂到处凑热闹,他们早就要邀请喻堂去参加自家部门的联谊。
喻堂从没有过样的体验,很新奇,被几个人围着乱糟糟说话,一起往电梯走。
他不开口,只是安静听着其他人聊天打趣,眼睛里一点点透出明净放松的笑影。
经过楼梯时,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出声:“喻堂?!”
那声音他不熟悉,哑得厉害,里面的错愕太过明显,连他都隐约能听得出。
喻堂有些好奇,停下脚步,循声转过来。
……
隋驷胸口起伏,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隋驷的衣物有些凌乱,W&P被他提醒,明确收回了合作的意向书。他刚在楼下吃了闭门羹,又因为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想再试一次,被人不客气地推搡出了办公室。
隋驷从没这么狼狈过,他进不了员工专属的电梯,站在楼梯下半层,视线定定落在喻堂身上。
的确是喻堂。
在医院治疗时,喻堂才有机会正式测了视力,添了副度数不高的金丝眼镜。
喻堂穿着浅咖色的高领毛衣,走廊里还有些冷,他加了件挺括的高定风衣,尽数遮住了过于瘦削的肩背线条。
在工作室的时候,喻堂从没穿过些商务风格的衣服,现在这样,几乎叫人恍惚生出眼前站着的是个寡言清冷的商务精英的错觉。
他眉宇沉静,被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中间,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润妥帖,气色也比过去好了太多。
喻堂站在楼梯的平台上,低头看着隋驷。
神色陌生,眼睛里透出温温的疑惑茫然。
第二十一章
隋驷被一只无形的手钳住了喉咙。
他是想联系上喻堂,想看看喻堂恢复的怎么样,可绝不是在这种要命的场合下。
在W&P的总部大楼里,喻堂是已经入职的正式员工,他是被W&P废弃了意向书,中止了评估进程,毫不留情扫地出门的合作方。
……前合作方。
隋驷站在原地,他已经后悔起刚才一时震惊叫住了喻堂。
他甚至没有余力再去细想喻堂的反应,在那几个W&P员工的诧异注视里,隋驷脸皮发烫,强烈的羞耻灼得他无地自容,不得不勉强错开视线,才没有立刻转身狼狈地逃下楼。
喻堂现在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
这些天闹得这么大,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工作室出了事,连网上也有了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真假参半冷嘲热讽,闹得满城风雨。
喻堂知道这些的时候,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喻堂为工作室做了这么多,却一直都没被他领情。现在他出事了,喻堂是觉得解恨痛快,还是可怜他,或者是惋惜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工作室落到了这个地步?
喻堂为什么……能断得这么干脆利落,就真的一点也不再联系他?
隋驷死死咬着牙根,许多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的疑惑,潮水一样全涌上来,淹得他几乎窒息。
“打扰了……”隋驷硬挤出来半句话,“我这就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