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燃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小时。
俞堂一不小心睡熟了,他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连闹钟响也没听见。
骆父骆母没等到人,忧心忡忡地过来看。
骆母打开门,一看见昏睡过去眉宇间尽是倦色、苍白瘦削得惊心的儿子,眼泪就再忍不住了,倚在先生身上哭得站都站不稳。
骆父放轻动作,合上浴室门,搀着妻子回了书房。
他们舍不得把骆燃叫醒,又怕骆燃现在身体虚,泡得太久对身体不好。骆父亲自盯着秒表,等到一个小时的最后一秒,去浴室轻声叫醒了骆燃。
骆燃醒得突然,脸色止不住地发白,头上顶着的塑料小黄鸭也跟着掉下来,怔忡地定定看着骆父。
骆父心里酸涩得不行,把小鸭子捡起来,给他放在浴缸边上。
骆燃眨了几次眼睛,清醒过来,轻声叫:“爸爸。”
“多大了,还这么叫。”骆父笑了笑,却没纠正他,“擦一擦,出来吃饭,吃好饭再睡。”
骆燃温驯地轻轻点头。
骆父讷于言辞,说不出更多关心的话,停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小燃,爸爸问你。”
骆燃瘦削的肩背微微颤了颤,下意识坐直,抬起眼睛。
骆父问:“有人欺负你吗?”
骆燃怔住。
他没想到骆父会问这个,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回答得上来。
“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说,一定要说。”
骆父垂着视线,他不习惯和儿子这样直白的交流,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你不要看不起爸爸。”
“我没有。”骆燃急得嗓子发哑,“我没有,我——”
“爸爸……只会做研究。”骆父说,“不会骑摩托车,不会吵架,是有了你以后,才学会了拿笤帚揍人,但也揍不准。”
骆燃还因为那一句话脸色发白,他用力攥着浴缸,手臂几乎有些发抖,一动不动地看着骆父。
骆父摸了摸骆燃的头发。
他不知道骆燃遇到了什么困难,也不知道骆燃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竟然直到现在,直到骆燃出现在他们的眼前,直到骆燃在浴室里疲惫虚弱到昏睡过去,才忽然意识到这件事。
骆燃遇到了困难,骆燃变成了这样,他们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太相信骆燃,骆燃是他们的骄傲,是家里的小太阳,这世界上像是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们的儿子。
骆父忽然意识到,有件事他一直忘了告诉骆燃。
“你不要看不起爸爸。”
骆父半蹲下来,迎上骆燃的目光,认真地、慢慢地对他说:“你受了委屈,爸爸是会和人拼命的。”
骆燃不会动了。
他看着骆父,像是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淡白的嘴唇动了动,努力想要说话。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他被强行干涉过太多了,已经没法在这种事上做出顺畅的表达。
“不着急,不着急。”
骆父和儿子更亲近,蹲在浴缸边上哄他:“一会儿出去,爸爸帮你应付妈妈,一定不让妈妈再训你。”
骆父给骆燃解释:“妈妈是太担心你了。”
骆燃闭上眼睛,他没有力气了,软软靠在浴缸边上,一下一下地轻轻点头。
骆父也沉默下来。
他和骆母都长在科学部的家属院,生活平淡普通,按部就班地跳级、在大学发论文、直博保送进科研所,做了一辈子的研究员,一辈子打交道的都是公式和数字。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和儿子最亲近的话。
就连这些话,也是刚刚夫妻两个在书房,打电话给同事问了临时学过来的。骆父怕忘,被骆母押着反反复复背了好几次。
但他们心里想的,也的确和这些话一模一样。
骆父不知道还该再说些什么,想要帮儿子拿浴巾,正巧听见骆燃换下来的衣物里,手机正震个不停。
骆父拿过来看了看。
备注是“温迩”。
“是你们温所长的电话。”骆父帮他拿过来,“还有三个未接来电,也是他的,要接吗?”
第三十六章
骆燃微微打了个颤。
他看着那个手机,像看着一只冰冷狰狞的怪物。
他很清楚,如果他不接电话,温迩就会亲自来他家。
温迩知道他住在哪,会带着礼物来拜访。
温迩甚至不会提他擅自回家的事,温迩会得体地和他父母寒暄,会关心他的身体,甚至会道歉。
温迩很擅长道歉,他会和爸爸说对不起,是他没能照顾好小骆,让小骆一个人跑出去三个月,把身体糟蹋成了这样。
温迩会委婉地对他爸爸妈妈说,小骆因为知道了你们来总研究所交流观摩,情绪受了些影响,在探测电子风暴的时候意外受伤,会引起情绪的异常波动,需要住院治疗。
人们都会相信温迩。
骆燃不清楚自己这些念头是哪来的,以前的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他头疼得厉害,说不出话,也没有力气辩解和反驳。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接这个电话,温迩有不知道多少种办法哄爸爸妈妈上当,把他带回去。
他应当接温迩的电话。
……他不想接温迩的电话。
“好。”俞堂说。
系统才发觉宿主居然在意识海里,吓了一跳:“宿主!您怎么——”
俞堂按回系统,朝它比划了个“嘘”的手势,把那张已经黯淡得不成样子的卡牌收回来。
俞堂切换回了身体控制权。
他垂着视线,依然保持着骆燃的状态,苍白着脸色无声地小幅度摇头。
看到儿子的反应,骆父微微皱了下眉,什么也没问。
骆父把手机放在一边,任凭它震个不停,没再管。
“能站得起来吗?”骆父问,“要不要爸爸帮忙?”
骆燃耳朵热了热,闷声不吭埋进水里。
骆父今天第一次见儿子有些活气,看着骆燃泛红的耳朵尖,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悄悄给骆燃告密:“妈妈做了一桌菜,有油焖大虾。”
“穿好衣服,出来吃饭。”
骆父笑着起身:“爸爸妈妈都不问,什么也别想,吃好了就饱饱睡一觉。”
骆燃喉咙动了下,闭起眼睛。
骆父再说不出话。
他不想让儿子担心,深吸口气,用力借着浴室里的蒸腾水汽抹了把脸。
他有些仓促地回过身,快步出了浴室。
……
“宿主。”
系统小声说:“按照逻辑推演,如果不接这个电话,温迩就会直接来骆燃家。”
系统:“温迩太滴水不漏了,骆父骆母即使隐约有了怀疑,也会被温迩反将一军,把骆燃的异样反怪在他们头上。”
以前的剧情里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
儿子一点点变得疏远陌生,当父母的怎么可能毫无感觉。骆父骆母曾经试图联系过温迩,想要带骆燃出去吃顿饭,和儿子找个机会聊一聊。
那一次,骆燃在电子风暴里险些出了岔子。
温迩把骆燃送到医院,对着失魂落魄赶来的骆父骆母道歉。
温迩对骆父骆母说,是自己的错,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不该在探测前和小骆吵架。
骆母被抢救室的红灯刺得脸色苍白,用力攥着丈夫的手臂,追问温迩:“吵架?吵什么架……你们因为什么事吵架?”
温迩沉默,歉意地朝骆父骆母鞠躬。
骆母问不下去,心头像是被刀子来来回回的割,后悔得站不住。
……还能是因为什么事?
温迩和骆燃只是科研所里的上下级,唯一多出来的交集……就只有骆父和骆母拜托温迩,让温迩跟骆燃传话,说想去看一看孩子。
“小骆年纪小,叛逆一些,不太愿意被管教。”
温迩劝他们:“这次只是意识受到了电子脉冲的波及,身体没有大碍,醒过来就不会有事了。”
温迩保证:“我会陪着他,好好开导他。”
骆父骆母后悔得要命。
他们被愧疚和余悸彻底填满了,不敢再擅自给儿子添乱,再三对温迩道了歉,又和温迩道了谢。
温迩亲自把他们送出医院,叫车送他们回了家。
……
“在这种事上,骆父骆母根本不是温迩的对手。”
系统提醒俞堂:“我们暂时不能OOC得太严重,如果温迩来了,可能还要跟他回去……”
俞堂心里有数:“他没时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