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非常短暂,只是一晃而过,但那种和蒲影几乎完全一致的感觉,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
骆燃怎么也会忽然变成这样?
明明一切都正常,一切都在控制范围里——
温迩瞳孔微缩,脑中忽然打了个激灵。
“骆燃。”温迩问,“你第五次进入电子风暴,在里面停留了多久?”
骆燃怔了下:“……什么?”
“停留的时间,仪器上应当有记录……”温迩起身,“算了,我自己去看。”
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接着一件,他几乎已经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出车祸前,骆燃在电子风暴里停留超时了。
“超时了吗?”
骆燃的声音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我数乱了……担心数据没测够,就多待了一会儿。”
“不要紧。”骆燃说,“就只有点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温迩没在听他的话。
温迩调出了骆燃的所有设备记录。
他站在屏幕前,前所未有的感觉笼罩着他,胸口一寸寸冷下来。
……他没空关心什么人格湮灭、影响因子的事了。
最后一次进入电子风暴,骆燃在里面停留了37.51秒。
超时了7.51秒。
骆燃是顶尖的风暴追逐者,专业、稳定、精确,从不会出任何意外,所以温迩几乎也忘记了安全守则里还有这样一项已经尘封到落灰的规定。
电子风暴探测属于高危探测活动,为保证探测员生命安全,一旦超时探测,个人ID会被系统自动封锁。
这项规定是为了防止探测员出危险而设定的,按照目前的研究结果,超时探测多于7.5秒,至少需要十五天用于消弭电子脉冲对人体的损伤。
超时不足7.5秒,只会触发警告提醒,他还可以用总科研所负责人的权力强行恢复使用状态。
超过7.5秒,个人ID和虹膜指纹数据绑定,直接在科学部备案,触发封禁。
ID封禁状态下,任何人、任何部门,无法再通过任何途径重新启动。
因为滞留时间比规定的7.5秒多了0.01秒,骆燃触发了个人ID的禁用,暂时封禁了所有仪器的操作和使用权。
……换句话说。
十五天内,即使骆燃愿意再次进入电子风暴,也已经测不回任何有价值的数据给他了。
就只因为多出来了0.01秒。
……
温迩的双手用力按住仪器。
他眼底暗色凝沉,几乎控制不住一向平稳的情绪,胸口深深起伏。
没有任何合理的逻辑支持他怀疑骆燃,不要说骆燃根本不可能有故意超时的想法……就算真有,要怎么才能做到?
电子风暴里的时空是短暂扭曲的,有再多高超的仪器,在计时这件事上,依然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法。
探测者没有任何参照,一旦进入电子风暴,就只能用自己的心跳来计时。
骆燃要想把时间掐得这么准……除非在脑袋里塞进去一套自带计时器的系统,再给自己编个能够精确到0.01秒的精密程序。
这怎么可能?
温迩不会在毫无逻辑的臆想上浪费时间,也没有时间再给他考虑这种令人窒息的巧合。
温迩调整着呼吸和心跳,他尽全力让自己恢复冷静,视线落在厚厚的一沓文件上。
他之所以会在深夜给骆燃打电话,是因为如果骆燃肯回来,这就是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那个胆大包天的黑客究竟是谁,攻击总科研所的终端机、窃取这些数据有什么目的,这些事都不需要他来管,帝都的联盟直属安全部门会全面接手调查。
但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只能由负责人收拾。
黑客只盗走了一半的数据,剩下那一半也被严重打乱了,必须要重新整理分类归档,才能分配给所里的几支研究团队。
因为数据丢失而被迫延误的课题,必须尽快落实团队空转的补偿方案。
最重要的……是必须有新的探测数据,来弥补目前数据库内容的严重不足。
这些事,骆燃一样都帮不上。
温迩闭了下眼睛。
他没再浪费时间,随口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给骆燃批了十五天的休整假期。
局面乱成一团,如果不能妥善处理,科学部会重新评估他作为总科研所负责人的资格。
他要召集人员整理数据,敲定补偿方案,紧急招募大量新的临时“风暴追逐者”。
他要重新培训这些新来的探测员,让他们提供足够的数据,来补足这一次的严重损失。
这只是科研所内的工作,温迩还要回科学部述职,要接受调查组检查,为他今晚独自离开科研所给出合理的解释……有太多事要处理。
他顾不上骆燃了。
-
俞堂也没顾得上温迩。
为了契合“在电子风暴里滞留超时”、“身体受到损伤”的新设定,俞堂回到骆燃的卧室后,收到了监察部门的大礼包。
第二天一早,骆父来叫儿子起床,察觉到骆燃的脸色不对。
骆父往儿子额头上一摸,脸色就变了。
……
“发个烧也行啊。”俞堂在意识海里,披着从第一本书里得到的小毯子,依然想不通,“为什么是失温症?”
系统帮他翻剧本:“宿主,在原著里,骆燃退烧后也是进入了这种失温状态的。”
这也是电子风暴对人体最严重的已知影响。
卷进了电子风暴、但还没有被彻底吞噬的人,如果被及时救出来,大部分都会出现这种特殊的“低体温症”。
体内产热少,调节能力比常人差,不能自发地维持体温。
在原本的剧情里,骆燃被温迩彻底囚禁以后,就一直困在这种身体状态下。
他变得苍白、虚弱、畏寒,即使在夏天也要穿着很厚的长袖衣服,习惯了把身体蜷缩起来保暖。
他曾经见过一次骆父骆母。
他不知道,那次是温迩特意安排的。骆父和骆母以为儿子去出探测任务了,来总科研所是为了给骆燃送夏衣。
骆父知道儿子最怕热,特意买了一大兜骆燃小时候最喜欢的雪糕和冰淇淋。
骆父和骆母以为儿子不在,来得急,走的也仓促。
他们没注意到,经过的一间实验室里,有个严严实实穿着长袖长裤、戴着鸭舌帽的年轻研究员,在察觉到他们身影的同时,身影就凝固在了仪器后面。
骆燃佝偻着身子,用力攥着袖口。
他已经穿了很多衣服,可他还是冷。
冷得厉害,像是有冰碴从胸口生出来,喝多少热水也化不干净。
他看着那两道熟悉的人影,脚下软得一动也不能动,心里想,别注意到,千万别注意到。
他一动也不能动,看着骆父和骆母走远,又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出实验室,翻出来了骆父给他放在宿舍冰箱里的所有冰淇淋,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他想,幸好,幸好。
幸好爸爸妈妈没看到他,幸好他当时没力气了,没能冲上去,扑进他们怀里死命地哭一场,求他们带他走——
“幸好个大西瓜。”俞堂说。
系统:“……”
骆燃的卡牌还醒着,系统很忧虑,帮俞堂把音量调得低了两格。
“让他听着。”
俞堂把音量调回来:“这种失温症是一种生理疾病,要靠科学手段治疗,补充营养,多运动,多晒太阳,多跟人抱来抱去。”
俞堂:“靠狂吃冰淇淋根本没有用。”
系统忧心忡忡闪小红灯:“宿主。”
俞堂停下来:“我说的不对?”
系统:“……对。”
虽然逻辑没有问题,但系统还是觉得,骆燃不是为这个吃冰淇淋的。
它有心提醒俞堂,悄悄飞过去,帮宿主翻开了《人类行为学研究》。
“等会儿看。”俞堂专心教卡牌,“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就把冰淇淋全扣温迩脑袋上,然后自己打车去医院。”
系统:“……”
卡牌:“……”
俞堂停了一会儿,翻了几页《人类行为学》,换成第二种新学来的方案:“冲上去……抱住你父母,和他们说所有的事,和他们说你冷。”
“有多少说多少,有多严重说多严重。”
俞堂:“然后你爸爸就会帮你把冰淇淋扣在温迩的脑袋上,带你打车去医院。”
卡牌没绷住,在他的意识海里轻轻颤了颤。
……
现实里,骆燃靠在病床上,嘴角压不住地悄悄抬了抬。
“想通啦?”
骆母瞪他一眼,看到儿子神色缓和,终于跟着露了笑意:“早跟你说了,医生检查过,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