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为狼狈的莫过于任京卫副指挥使的穆五,他正穿着甲衣,小腹插着柄匕首,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却始终不肯闭眼,甚至为了保持清醒将手都抓烂了。
望着穆氏众人狼狈的模样,永和帝与肃王脸上都浮现畅快。
永和帝让人将眼珠转的更快,却已经没法做出任何反应的穆侍中,和被宫人牢牢压制住的穆贵妃也带去穆氏众人中间。
穆侍中的弟弟还想以取舍保全家族,起码让穆氏不至于就此被连根拔起,却在刚张口的时候就被打断。
谁说话,朝臣中都有人站出来细数那人的罪名。
穆老夫人勉强维持的镇定被朝臣们显然早有准备的质问彻底打破。
“陛下!”穆老夫人将头紧紧贴着手背上,目光含着泪水和难以掩饰的悲伤,“穆氏纵然有错,我儿也为您生下太子殿下,您真的要如此绝情吗?”
可惜朝臣们都站在穆老夫人身后,穆老夫人没能看见她说这话的时候,朝臣们难掩奇怪的脸色。
她也万万想不到,她的女儿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什么蠢事。
琢贵妃默默打了个哆嗦,颤抖着手去拽穆老夫人的袖子。
发现穆侍中服毒时,她便觉得天塌地陷,大不了就是死,只想让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不痛快,却没想过父亲死了,母亲却还活着。
如果她刚才没冲动……
永和帝听了穆老夫人的话,怒气更盛,面容和语气却平静的可怕。
“你的好女儿?如果不是看在她生下朱雀的份上,穆氏的坟头草早就比祖先牌位摞在一起还高!”
穆老夫人目光中的哀求越发恳切,她知道永和帝说这话是想连旧账也一起算的意思,却没有任何阻止永和帝的办法。
只能尽可能的祈求永和帝,希望永和帝能看在重奕的份上心软。
赵国的未来皇帝,不该有个大逆不道的母家。
肃王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张皱巴巴的宣纸,颤抖着手将其打开,从第一行开始念,“燕庆四十二年,穆氏企图在穆婉生子时偷梁换柱,以……”
从进门后就被穆清护在身后的穆和似有所感的抬头,看向正激动得脸侧青筋都清晰可见的肃王。
见到穆和后,就目光发直的望着穆和,再也没从穆和身上移开的惠阳县主拿着帕子捂住嘴,心跳得越来越快,全靠大公主扶着才能站稳。
“不!你不能……”穆老夫人发出声凄厉的哀鸣,无力跌倒在地上。
发现一年多未见,穆和的五官与重奕越发相像,宋佩瑜下意识的看向惠阳县主,立刻发现不同寻常。
又听见肃王还没说完的话,宋佩瑜也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他有个非常疯狂的猜测。
“你与穆和是不是同一天出生?”宋佩瑜抓着重奕的衣袖小声道。
重奕与穆和除了气质不同,光看五官,说是亲兄弟也会有人信。
重奕抓住宋佩瑜的手,漫不经心的道,“他应该比我早一天,或者半天?”
肃王越来越响亮的声音像是扒着房间内所有人的耳朵喊出来的,“以穆侍中五孙穆和为替。诡计不成后,穆氏女毫无慈母之心,屡次任由宫人或亲自虐待建威大将军亲子……”
这些年穆氏所做的每一桩错事都在肃王手中的宣纸上。
肃王的声音从刚开始的嘹亮亢奋,到悲伤低哑,到最后几乎失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肃王的悲伤和对穆氏的痛恨。
肃王念完宣纸上的内容后,大步走到伏地流泪的穆老夫人面前,将宣纸扔在她的脸上,“这些罪,你们认还是不认,可要传证人来?”
穆老夫人颤抖着手脸上的宣纸拿下来,眼角余光瞥见满脸不可置信的穆和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穆清。
良久后,穆老夫人才再次挣扎的起身,端正的跪在地上,低声道,“老身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穆老贼竟然在外面做了如此多搅弄风雨的事,亦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辩解,请陛下公允定夺。”
永和帝与肃王收集的罪名如此全面,其中有没有穆清的功劳,穆老夫人已经不想再深究。
她只知道,唯有在永和帝与肃王的怒火下绝对顺从,穆清才更有机会活下来。
只有穆清能活下来,穆氏其他免于斩首的人才会有人照顾。
永和帝目光定定的望着穆老夫人。
他终于在今天,朱雀二十一岁的这年,即将彻底拔除穆氏。
但他心中却没有畅快,只有深深的遗憾和悔恨。
如果他能早些下定决心,在发现穆氏试图换了他的朱雀的时候就动手该有多好?
要是没为大局忍辱负重,麒麟的孩子便能留下来。
最后,这场闹剧在黄昏时分悄悄散场。
穆氏嫡枝的所有人也都被关进刑部,等朝堂整合证据后,才会参考大赵律法宣判。
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了永和帝的大脑。
他已经隐忍的那么久,失去了那么多,就更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让之前的隐忍和失去都白费。
他要将穆氏连根拔起,也不许穆氏连根拔起产生的动荡影响到赵国安定。
所有穆氏嫡枝都关到刑部后,穆侍中悄无声息的被送去了肃王府。
两个时辰后,肃王府的人又带走了穆侍中的长子与穆侍中长子最宠爱的儿子。
从此之后,这三个人就再也没出现在世人眼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人敢找他们。
宋佩瑜没回宋府,而是与重奕去了东宫。
安公公心疼他们,让小厨房时刻给他们准备着随时能吃又好克化的东西,还将他们各自的房间都收拾了出来,与去年他们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重奕理所当然的想让宋佩瑜留在他的寝殿休息,宋佩瑜却要脸,对重奕百般躲避,趁着重奕去洗漱的功夫,溜回他自己的房间。
宋佩瑜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关好门窗,然后躺在床上安静等着。
果然,没过多久,重奕就找了过来。
发现门窗紧闭后,重奕虽然不痛快却也没强求,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宋佩瑜。
又过了一会,状似已经睡着的宋佩瑜突然睁开眼睛。
他从床上起来后,特意从衣柜中找了身从未穿过的浅黛色长袍,腰间只挂了个白色的羊脂玉做配饰,又让守在门外的银宝为他梳头,选了个白玉祥云的发簪带上。
然后径直离开东宫,朝着刑部而去。
穆婉见到衙役口中东宫来找她的人是宋佩瑜,眼中立刻闪过几不可见的失望,“你来做什么?”
宋佩瑜懒得与穆婉有任何废话,直接伸手指向房间内唯一的桌子。
桌子上正摆着个黑色的托盘,上面分别有绣着华丽纹路的白绫,雕琢着金凤的酒壶,和镶嵌满了各色宝石的匕首。
此时此刻,宋佩瑜让穆婉看这些东西。
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穆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碰到门后,却发现门正被人从外面死死推着,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我要见重奕!我还有话与他说!”穆婉立刻道。
宋佩瑜以肯定口吻道,“但他没话与你说。”
穆婉却不肯相信宋佩瑜的话,“不可能,我是他母亲,你……”
“正是因为您是殿下的母亲,我才能将您单独请出来。”宋佩瑜稍显不耐的打断穆婉。
虽然他做的事肯定瞒不过重奕,他也没想瞒着重奕,却不想与重奕详说这件事。
他想早些送穆婉上路,立刻回东宫洗去晦气,等待重奕等得不耐烦,再来找他。
或者他回东宫后,亲自与小厨房给重奕下碗面,重奕很喜欢吃他亲手做的面,虽然味道不怎么样。
见穆婉还是不停后退,甚至去砸门还大声呼喊,宋佩瑜突然后悔想让穆婉体面的离开,没让银宝也留下。
“您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宋佩瑜轻声感叹后,在桌子前的三样东西前犹豫了一会后,从袖袋中掏出个细长的青色瓷瓶,慢慢靠近穆婉。
重奕不该有品性不堪的母亲,今日肃王所念的穆氏数宗罪名中,唯有穆婉很少出现,甚至连穆氏试图换子的事里没提起她,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句穆氏女苛待建威大将军的亲子。
宋佩瑜能顺利进入刑部,将穆婉单独叫来,必定是永和帝提前交代过什么。
永和帝与肃王、长公主顾及着重奕,都不愿亲自处理穆婉,其他人未必敢冒着得罪未来君主的风险。
他愿意为重奕做这个恶人。
穆贵妃就算再疯,也只是个折腾了近整天,已经筋疲力尽的女人。
宋佩瑜却自小习武,偶尔还会与重奕习些剑法,手上的力道一日大过一日。
一瓶药粉,大半瓶都倒进了穆婉口中。
宋佩瑜将已经空了的玉瓶放在袖袋里,径直去角落的水盆处洗手,冷淡的对正跌坐在地上疯狂干呕的穆婉道,“这是‘睡美人’,我还专门找好了为您梳妆的人,您不必担心离开的时候不体面。”
被冰凉的水刺激,宋佩瑜双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过了好久,宋佩瑜才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珠,路过穆婉的时候,低头对穆婉道,“您有遗言吗?”
穆婉已经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正无力的倒在地上,被盛贵妃扇肿的脸却以神奇的速度消肿,而且越来越容光焕发,
“我要你和宋氏给我陪葬!”穆婉满脸不甘,用尽浑身的力气嘶吼。
可惜话说出口后,却还没宋佩瑜正常说话的声音大。
宋佩瑜遗憾的摇了摇头。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是蠢货。
他居然期待穆婉能给重奕留下好话。
宋佩瑜脸上仅有的温柔也褪去,他在穆婉身侧蹲下,将贴在穆婉脸上的头发拿开,动作多温柔,语气中的恶意就有多大。
“可是重奕正心心念念的想与我成亲,迫不及待的想给宋氏,穆氏做梦都想要的荣光。”
听清宋佩瑜的话后,穆婉的瞳孔蓦的扩大,开始疯狂摇头。
‘睡美人’的药效已经开始发作,穆婉连摇头的幅度都越来越小,说话的声音更是犹如耳语,不弯腰仔细听都听不到。
宋佩瑜在穆婉急切疯狂的目光中无情起身,轻而易举的推开穆婉曾疯狂想要逃离的房门。
院子里的重奕立刻映入宋佩瑜眼帘。
宋佩瑜却没法从重奕的表情判断出重奕是刚好找来,还是已经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听到多少他与穆婉的对话。
第93章